第一句“是你”，他还有些怀疑，但到了第二句，刘志楠就已经确定——堤坝，根本就是这少年弄塌的！
这几年，刘志楠在梁化渐渐已有割据之意。
在他看来，家人或许依然还是家人。但他的家，就是梁化一省，他的财产，就是梁化这一百万百姓。人越多，他收到的钱也越多，他的根基也越厚。
然后，他真的……真的就……看到这个少年，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是我！”
刘志楠的眼霎那就红了，心痛的简直就象刀割一样。但神智却越发的明清，呛啷拔剑在手：“你……三十万百姓！他们是无辜的！你有仇可以找我！找刘君启！为什么要让他们同死？”
他一剑在手，整个人气势便浑然不同，衣袍鼓起，猎猎有声，整个人精气滚滚，将空中飞舞的灰烬尽数卷了开来——军政兼管的一省都督，当然要是高手。而刘志楠盘踞梁化二十年，雷打不动，更是炼窍巅峰的好手！
“无辜？”
陈绍庭长剑一振，却是不由得笑了：“我的家，也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做错了什么？”
“我的家人死活不干你事，你的子民死活，又****何事？”
“我所做的，无非是报仇而已……”
仇雠在前，有进无退，仅此而已。刘志楠顿时愣住——
一千五百年前，越人曾经有一个庞大的帝国，占据了整个香洲，名字就叫大楚。
后来，大楚出了一个叫伍大夫的人，全家俱被大楚皇帝凌迟而死。伍大夫就关山万里，出奔到西洲，十年伺伏，终于领夏人攻入香洲，毁灭了整个大楚帝国。当时原来的大楚皇帝已死，伍大夫将皇族全数夷灭，还不罢休，又将老皇帝的尸骨从墓中掘出，在烈日下鞭尸泄恨。一战奠定了夏人在香洲占据上风的局面，这么多年以来，伍大夫弃小义，雪大耻之事，一直就是名垂千古的美谈。
而现在陈绍庭做的，无非是仿伍大夫故事而已，即便公诸于众，一样会让人翘起大拇指。至于死难者，不过是他刘志楠的私产，没人会来关心。即便要骂，也只会骂他刘志楠而已。他刘家反而要声名尽灭，永世不得翻身。
……
陈绍庭提步，急冲！
刘志楠忽然横剑。
“叮……”
一声脆响传出，但他手中的长剑却如中巨椎，左胁下一阵剧痛，似乎有一道极尖锐的东西穿了进去。然后，一阵阴冷、冰寒的真力猛然扩散，刘志楠闷哼一声，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一身元力，瞬间就去了二成之多。
果然是道法！
而且是“飞矢符”、“疾剑符”之类带有物理特性的道法，所以才能宛如实质，又同时爆发出真力的特性来。
刘志楠的眼神骤然紧缩——这法术已经被长剑抵挡了一下，却依然能削去他二成的元力！那么若是直接命中，岂不是瞬间就要消耗元力的五成以上？
眼前人影一晃，刘志楠长剑立刻圈出，铮的接了一剑！
然后是第二剑！
第三剑！
对方的力道越来越重，刘志楠一个踉跄，就被第四剑刺入了右肩，狂猛的力量炸开，顿时将他的右臂撕裂了开来！
——这一剑的威力，已经达到了元替巅峰的程度！
这一剑疾刺，撕裂的不是皮肉，而是整个的手臂！
刘志楠嘶声惨叫，身形急退！
外面已经有元气的波动传来。
梁化郡，从来就是人文荟萃之地，单单一个郡城，就有四大炼窍好手仕官，阴阳阶人物，更是有七人之多。而今天因缘际会，聚集在山上的高手，更已远超此数。
辛羊刺的力量虽然凝练，但和刘志楠长剑碰撞之后产生的波动，却也和打了探照灯没什么区别。此时闻知这边的动静，都纷纷赶了过来。
只要退出洞外，就能得到这些人的救助！
刘志楠左足点地，一退八尺，再右足一点，眼见得就要出了这个洞窟。
但他这右足一点，却突然点了一个空！
就仿似这下面，突然就没了地面一般……
一低头，就发现，这一条右腿，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只剩了半截！
再一抬头，就看到前面四尺开外，正有一只血肉模糊的小腿，在地上翻滚着、跳跃着，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陈绍庭的第五剑，又卸下了刘志楠的小腿！
一个人在逆身飞退的时候，必然是一足点出，另一足回勾。然后等到点出的一足顺势拖回，回勾之足才会跟着踩下——但刘志楠的这下踩的一条腿，突然就没了右小腿，身形一沉，就立刻仰身翻到在了地上。
“嘭！”
地面略微一震，然后是一种“吱吱”、“咯愣咯愣”的声响，这是刘志楠退势未尽，身体在地面上滑过的摩擦声，和石子的弹跳声。
……
嵇士行从来都是个懂大局的人。
他一个炼窍中期，在战场上挣些功劳，升到安西将军并不难。
但要能到梁化省来，以辅助刘志楠为名，分其军权，监视其意图，并随时要准备替代一省都督，却是难上加难。
他从小就知道——
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必须躲。
什么时候可以奢望，什么时候必须放弃。
所以，他阴阳阶第一次瓶颈，继续努力，第二次瓶颈，还是努力……元替阶第一次瓶颈，依然努力，但到了第二次瓶颈卡了一年，别人或许还在孜孜不倦地奢望，他却已经放弃。三十三岁就出来谋了一个官职，三十八岁就当上了安西将军。
所以，喻世若才会对他寄予重望，一够格就派到了梁化省，一俟时机成熟，就会是新的梁化都督！
他一到梁化，前十天，刘志楠对他提防甚深，但第一个月，他就制遏了平晷国对大元郡的攻势；第二个月，对沙云郡的奸细渗透，做出了一整套完美的方案；第三个月，就联系上了沙云郡的世族力量；第四个月，刘志楠就已经对他亲如家人，他也对刘志楠以兄长相称。
剧烈的元气波动传来，嵇士行就已经象一只豹子一般跳将起来——
“兄长！”
旁边七八个好手也骤然起身。
“快随我来！”
话音刚落，就已奔行两步，到了自己居住的洞穴之外。
外面的平地上，只有一堆篝火，在迷蒙的雨丝中闪着明灭的光芒。
警戒的卫士，正在冲锋，一边冲，一边聚拢着队形。手中的长枪，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交错，一旦队友聚拢，就会兼顾到上下左右中五个方位——这是对付武功高手的阵型！
嵇士行看上去依然在狂奔，但每一步的步伐，却保持在了八尺，待一跃到了那群卫士的身后，另外七八个好手也刚好赶到，随即打眼向刘志楠的洞窟中望去——
……
即便是缺了一手一腿，刘志楠的身手依然矫健——他在地上滑了五尺，头足就猛然反躬，准备在地上翻身，以单掌独脚之力先求脱身。
身边忽然一阵轻风掠过……
眼角中一条人影猛然扑了出去……
刘志楠头一仰，倒是顶到了地面，但左足一躬，却又是一空！
——左膝盖上，有猛烈的疼痛传来。
这种痛，痛得他心口一阵冰凉，又是一阵火热，再是一阵剧痛！
他的头一仰，身子就有了支点，整个下半身徒然倒立而起，但两条腿却都已经齐膝而断！
嵇士行在外面打眼一望，刚好看到了这么一副诡异的情状——两条黑影，一条黑影头顶大地，身形倒立，两条腿并排朝天，却都没了小腿。
血在喷洒，背后是摇曳的篝火光影，照的这鲜血，都有了一种夕阳西下时的金黄。
同时，在这个倒立黑影的胸前，他还看到了一团火光——这个人的胸口，已经有了一个前后通透的大洞，这一团金黄的火光，正是从这大洞中透过！
这个倒立的黑影，因为没有了双腿，显得很矮。
但另一条黑影，却更比他矮了一半！
——整个身子几乎紧贴着地面，双腿左右蹬地，身躯左右扭动，几乎就象一条在草丛中游动的毒蛇。但在身后光影的照耀下，却又显出一种仿佛轻烟般的感觉来。
这个人，背着光，除了轮廓上的一圈金边，整个人都是一片漆黑，如同一团黑到全然看不出的影子。但他的影子，却犹被身后的篝火，投在了他的前面！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人，只是看到了两条影子一般，诡异到了极点。
上面的影子忽然隆起了一块——这个人终于抬头！
后面的篝火在燃烧。
然后是两点血血的红！
一团森森的白！
一抹阴阴的冷！
那是一双疯狂到燃烧的双眼，八颗阴狠到如同厉鬼般的白牙，一把冰寒到如同秋水般的长剑！
一种绝大的危机感，弥漫上了嵇士行的心头。
“小心！”
他突然停步！
将全身元力凝结如铁，固集如钢！
“嗡——”
然后他就看到前面有十六条腿突然跑了出去！
只有十六条腿——没有上半身的十六条腿！
八个头颅猛然落下。
十六条腿继续奔跑，甚至其中的一条腿，还“嘭”地踢中了一个头颅，踢得它弹跳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身，露出了满脸惊愕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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