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个小女孩做拖油瓶,走路自然就快捷不起来,虽然冬日夜长,但走到天际发白,也不过走了百来里路程。
茅萱纵然是炼气圆满,但筋骨未经锤炼,走路又能快上多少,也不过就是不容易疲劳而已。
走到天亮,陈绍庭忽然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肚饿,耳边忽然听得叽里咕噜一阵响声,转头看时,却发现茅萱也是一脸尴尬地往向了自己这个“叔叔”。
陈绍庭在一身寒碜之极的麻衣上摸了摸,发现这麻衣还是从人家那里顺来的,身上根本没钱——他原来的衣服,经稻粮镇一战,早被鲜血湿透,已经给扔掉了。带着的一大笔钱财,也给他为了逃命,尽数都洒了出去。
“咳……”
陈绍庭咳嗽一声,尴尬道:“阿萱,现在还早,我们再赶点路……”
“好!叔叔,我肚子不饿!”
茅萱抿嘴一笑,知道陈绍庭现在也没有钱财,乖巧地点头答应了,却把陈绍庭闹了个大红脸。
又走了半晌,日头都上了树梢,前面才遥遥看见了一处小镇,镇外人来人往,倒还热闹。
栖凤之地,商贾横行,嚣张霸道的暴发户也特别多。全不似其他地方,世家子弟,至少一个个表面上谦逊有礼,不肯在民间留下骂名。
在镇前打量了片刻,果然就有一个富商出行,派头比九峰郡郡守还要大。左右六个保镖,一色的炼气圆满修为,拿着鞭子噼里啪啦一阵乱打,给这富商清理道路。
镇口的人群顿时惨呼高喊之声不绝,东奔西走,乱成了一片!
陈绍庭等这个发笔小财的机会已经很久了,装出一副呆愣的模样,站在路边只是不走。等到对方一鞭挥下,立时就将一个汉子扯下马来,往地上狠狠一摔,“嘭”地一声巨响,将这人摔断了七八根骨头!
随即揉身进扑,场中顿时尘土飞扬,怦怦碰碰之声乱响。等到烟尘平息,早将那六个保镖尽数击倒在地,一个个抚胸抱腿,惨叫成了一片。
茅萱站在身后,一双秀目圆睁,几乎看得呆了,那富商却滚倒在地,瑟瑟发抖之余,兀自戟指骂道:“你……你这少年,如何出手便要伤人?”
陈绍庭笑道:“怎么,就许你的随从挥鞭打人,我连回手一下都是不成嘛?”
周围刚才被打的镇民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开口。
他本拟是就此敲个竹杠,也好解决两个人的吃饭问题,见这些人一齐上来,必然群情激奋,那自己的钱就有着落了,心中顿时大喜。
“是啊,怎么打人啊!”
“小小年纪,出手这么狠毒,太过分了!”
“这小贼,出手伤人,拉他去见亭长大人去!”
“就是,拉他见官,给刘老板讨个公道!”
陈绍庭是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怎么,你们刚刚还被这些人打了,怎么这回反而怪罪起我来了?”
“这些人明明被别人欺压,怎么却会帮着欺压他们的人说话?”
其实这也是栖凤国近几年出现的风俗——豪商势大,既然反抗不了,那就涎着脸贴上去抱大腿,拍马屁,自家反而能分得一点残食,混个温饱。所以只要富商犯事,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总有许多人出来帮着说话,如果有想要反抗的,反而就成了大罪了。
陈绍庭脸色难看,却不代表他就此怕了,嘿嘿冷笑道:“好,见官就见官,我就不相信,没理的莫不成反而就有理了?”
他此刻渐渐也想到了其中的关节,却有意让茅萱得些教训,转头向小姑娘使了个眼色,让她在后面跟上,随即大步向镇中走去。
这些镇民竟还一齐上前帮忙,将刘老板的六个保镖抬了,簇拥着向镇内官衙而去。不久,就到了一座威严深重,占地广阔的衙门面前,装饰之奢华,竟比曲江国一省都督的府衙还有漂亮几分。
一百到三百户为一镇,一镇之地,设一亭长,算是民政方面的主官。
早就听说栖凤官衙的建设所费,往往要穷一地资财的一半,乃是天下一奇。但在这么个小镇,竟然能看到如此雄壮威严的建筑,也忍不住将陈绍庭吓了一跳。
听说其中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某国官员,问一个栖凤国的郡守:“官衙化那么多钱,老百姓饿死了怎么办?”那郡守答道:“四条腿的狗难找,两条腿的人满地都是。饿死了,正好少个人吃饭……”
陈绍庭暗道:“这官衙修得更都督府一般壮观,那小小的亭长不会以为自己就是一省都督了吧?娘老子滴,若是他拿出一省都督的派头,要我下跪,那我怎么办?”
所幸随众人到了官衙,那亭长倒也识趣,知道自家的官小,没让陈绍庭跪下。但言语偏袒,却是一览无遗。
“你这少年,如何无端生事,殴伤多人!”
陈绍庭却是神色自如,道:“亭长大人,你如何便知道我无端生事了?”
亭长勃然大怒:“这地上躺的六个人,难道不是你殴伤的嘛?”
说罢也不用惊堂木,将手“啪”地在桌上打了一掌。
陈绍庭撇了撇嘴,继续胡搅蛮缠,道:“大人,你问的,可不是人是不是我伤的,而是我有没有无端生事!”
那亭长明显没读过多少书,给他这么一搅,晕乎了半天才算理解,“啪”地又打了一记,大喝道:“好!那你说,你有没有无端生事?”
陈绍庭不禁笑了:“呵呵,据我所知,栖凤国律法,乃是谁首告,谁具证,却不知是谁告我无端生事,你可以让他拿证据来……”
这位亭长大人平时审案,都是一拍桌子,人家便招。哪里见过这等胡搅蛮缠的主,顿时给气得发昏二十一,却也转头问那刘老板道:“刘老板,这个……你可有人证、物证。”
刘老板却是成竹在胸,开口道:“大人,诺,地上六个伤者,应该可算物证,周围这些镇民,自然就是人证了。”
亭长大喜,立时便让这帮欺软怕硬的镇民开口。
只是这帮镇民和亭长一样,七嘴八舌说了半天,除了说陈绍庭出手打人,还将六个保镖挥鞭驱赶路人的事儿都说出来了。
“亭长大人,你看,这是人家先驱马伤人,我迫于无奈,才动手防卫……这可不是我无端生事。”
他也颇有些无赖手段,将手指在左肩上一划,就将一件破旧麻衣划了条口子,再一掐,又在肩膀上多了条红艳艳的血痕。这才指着肩上的血痕道:“亭长,您看,我这伤,就是他们用鞭子打的!”
“啊,好你的小贼,在我眼前掐上一条,就要算人家打的?”
那亭长脸色一滞,但见陈绍庭如此手段,也不敢贸然动粗。先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再想了半晌,忽然又道:“栖凤国有官府在,就算人家纵马伤人,你也要通过官府解决嘛,私自动手,便是犯罪!”
陈绍庭眼看着外面一个人跑了出去,也不阻止,只是继续和这亭长东拉西扯。
过得不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盔甲兵刃撞击声,轰隆轰隆的脚步声,随即就进来了二十来个郡兵,当先一名大汉,看上去威猛异常,却不过是一个寻常炼气境的人物。
一镇之地,最高武官是翎长,估计就是这位大汉了。但这样的小镇,也就驻扎五十名兵士,这一下来了二十多个,差不多将一半的兵都带过来了。
亭长见来了靠山,顿时大喜,将惊堂木又是一拍,大喝道:“那少年,你与他人私起纠纷,出手伤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伏法!”
这样的说法,陈绍庭也就前世见过,这一辈子,已经好久不见了——老实说,便是当年梅秀郡判他一家斩刑之时,也不是这般露骨,至少表面上还是公正的。
“呵呵,只要做官,就怎么样都可以的日子,还正是怀念啊……”
但同样的事情,摊到自己头上,那感受却是截然不同。想起前世那些被青皮破脚毒打,稍一反抗,便要被反判个一年二年的可怜人儿,陈绍庭此刻真是心有戚戚焉。
“哦,亭长大人,既然你说是纠纷,那我们当时纠纷起时,你又在哪里?”
“什么,竟然责怪到我的头上来了?”
这亭长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当官想要长久,那就绝对不要担什么责任,立马推脱道:“凡有纠纷,只要不及凶杀之事,民不告,官不究,这是判案的准则。小子你既然知道栖凤国法,难道这个道理也不懂嘛?”
你打我,便是民不告官不究,即便告了,也要你拿确切的证据来,不然谁知道你断手断脚是不是自己摔的?
我打你,便是因纠纷殴伤他人,至于证据?自然会有人出来旁证!
国法,果然只是上层社会欺凌平民的工具而已!
陈绍庭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道:“大人教诲,我终于懂了!”
亭长顿时大为得意,复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兀那小贼,既然懂了,便已认罪,左右,还不与我拿下,先打一百杀威大棒再说!”一百杀威棒,谁也承受不起,这位亭长开口之间,就已经准备要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小命!
“谁敢拿我!”
陈绍庭两眼一眯,猛然大喝一声,堂中顿时如凭空起了一个霹雳一般,隆隆震响,许久不绝。那二十多名兵丁,至少有十五六个,被喝退了数步之遥,轰的贴在了两旁的墙壁上,方始站稳。
他这一发威,随即将身上收敛的气血全数放开,周围顿时萦绕了一片浓郁的香气,半空中精气如狼烟滚滚,直冲到了黑黝黝的屋顶之上!
体有余香,照月腾云,正是炼窍阶高手的景象!
“哼哼!炼气圆满以上,是为武士!”
“亭长大人,我一个炼窍人物,你不除了我的武士身份,也敢拿我用刑?”
南瞻部洲,文武并重,文人有秀士、名士、国士之分,武者在武士之上,却是需军功方能授领的各级爵位。这些都是贵族,身份不除,便不能锁拿定罪,这是大陆的公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