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远还真的一家伙在狮子矶出名了,村子里的人们纷纷赞扬他,说他不仅人长得人见人爱,心肠还那么好,真是个好小伙子。救人的第二天,柳春成特意去镇子赶闹子,砍了猪肉,买了酒菜回来,邀上大哥春根和弟弟春发作陪,晚上在家举行家宴,亲自来请刘洪远和周亚明两位恩人。洪远很高兴,立马起身要去,但亚明却不肯去,他说:“人真的不是我救的,只是小刘一人的功劳,我就谢谢你们的好意不去了,让他一个人去去好了。”可柳春成却坚持一定要亚明去,他说:“人虽然是以小刘师傅为主救的,但你小周师傅也帮了大忙,我怎能忘了你呢?你这不去,就是看不起我老柳了啊!”洪远也帮着主人相劝,亚明没办法,捶了洪远一拳,只好给柳春成请了去。
那晚的一餐,直是吃得两人都酩酊大醉被送回窑厂来。柳家的人真是太好客了,太豪爽了,尤其是酒量,那简直是海量,且人人能喝,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醉不休,不都趴倒在桌下不叫停。亚明原本从来滴酒不沾唇,但今晚在这场面上,主人豪爽不羁,盛意之浓,不端杯,不还情,那就要被人看得太不近人情了,甚至太不识好歹了,更何况主人的弟弟,堂堂的大队长柳春发也盛情赏脸在场相陪,他还能一味固执滴酒不沾么?于是,他孤注一掷了,做舍命相陪,勇敢地,也是生平第一次地端起酒杯来,与主人兄弟等频频举杯,畅饮开来,席间多次被呛得气都喘不过来,惹得一桌子的人笑得前俯后仰。洪远虽说远比亚明的酒量强,但亦远远不是柳家众人的对手,几杯下肚,立刻也在亚明之后倒在了桌下,成了一堆烂泥。
第二天,两个醉汉硬是死死的睡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时分才醒来,醒来后,亚明还一个劲地头痛得要命,简直深为后悔,当时不该跟着洪远跳下河去,如果让洪远一个人去救墩子那孩子就好了,免得受这份受不起的酒肉款待之罪。可洪远却不这么想,他醒来后,嘻嘻地就着亚明的耳畔说:“你注意到了么?昨晚上的酒席间,墩子的那个姐姐秀秀老给我敬酒,还老盯着我看,看来对我很有意思哦!”亚明恼火地啐了他一口说:“呸!你这风流鬼,小心你爸爸打死你!”
瓦厂的四个人中,那另请的两个瓦匠都是三十六七岁的人了,家里有家有室,出外赚钱不容易,既要养家糊口,据说还要按出外的天数上交钱给他们那里的生产队,所以,人家拼命想多赚钱,在瓦厂做工都非常崭劲,不像洪远一样天天想着法子玩。四个瓦匠虽然吃住在一起,但也仅仅只是吃住在一起,或许也有年龄代沟的问题,或许还有性格等其他方面的原因,那两个另请的瓦匠便与洪远以及亚明都没过多的交往,更谈不上交情了。反正做瓦坯又是包工,各人做各人的,待装窑时再交洪远验收点数计件。至于亚明,又与他们三人的情况都不同,他是逃亡在外(当然这是绝对的秘密,除了亚明自己,谁也不知道),便无须考虑交钱给冲头湾生产队的问题,但他却也想努力做事多赚点钱寄给妈妈和妹妹用。
只有这个刘洪远,那真是个天不管地也不管的潇洒快活浑小子。养家有他的老子刘师傅,他们那新化县的生产队要不要上交钱,他也是全然不知,他成天只管他吃喝玩乐,把他爸交给他的窑厂当做一个安歇点,一天里做个一千二三百块瓦坯就算了,玩去了。
亚明不轻易外出玩耍,哪怕是晚上,甚至那两个瓦匠回家去了,洪远也跑掉了,就他一人在瓦厂,他也独自呆在瓦厂里或者只是走出瓦厂,去到窑上,坐到山边去,在朦胧的月色中,看着月朦胧鸟朦胧,听着山涛,听着村前远处传来的潇水拍浪声,想着远在天边的妈妈和妹妹,还有可怜的爸爸。他一个人吹着那根从家乡带来的洞箫,让丝丝悠长的洞箫声排遣心中的思念和积忧。
亚明还真要佩服洪远了。打从那次救了墩子之后,他还真的和墩子的姐姐秀秀好上了。秀秀长得不算蛮好看,而且也没读过很多书,胖胖的,但活泼开朗,也爱笑,一笑两个嘴窝,18岁多,两个翘翘辫,****丰满,浑身上下,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在亚明看来,那活力有点太张狂,简直要向外扩张了。还有,她特别能喝酒,一个姑娘家,酒量不比成年男子差,就在那个她家里为感谢洪远和亚明的晚宴上,其喝酒的能量简直吓倒了亚明,令他望而生怯。亚明真不知洪远是怎么想的,怎会看上了这样的一个姑娘。他因而担心地想,这个洪远,莫非耍人家,要与人家做个短暂的风流鬼。
秀秀自从与洪远好上了,便三天两头的常来瓦厂耍,有时一个人单独来,有时是一大群村里的妹子一起来,直闹得原本冷冷清清的瓦厂常常热闹不过,充满笑声。不过也好,由于有了秀秀,洪远倒是在瓦厂安心多了,不再常往外面跑。所以,亚明也就懒得说他,任他去疯去癫。
这天晚上,四个瓦匠刚刚吃过晚饭,洗过澡,正在瓦厂大棚里小坐说笑,秀秀她们一群妹子又来了,而且是人还没到,老远的就飘来了一片银铃般“格格格”的笑闹声。那两个中年瓦匠知趣地朝洪远和亚明扮个鬼脸,笑一笑赶快走开了。亚明虽然也已跟秀秀她们熟了,但他却不喜太热闹,这时听秀秀她们又来了,便知今夜瓦厂又不得安宁,于是他也赶紧起身,从自己床头拿起他的洞箫,想独自一个人出去,或到后山窑上去或到村前潇水河边的月光下去自娱自慰,寻一番宁静安逸,而将瓦厂空间让给洪远与秀秀她们喧闹快乐。
就在亚明正要走出时,秀秀她们一群妹子便一窝蜂的相拥进来了。秀秀见亚明像是要走,便一把拦住,笑着说:“怎么啦?小周,一见我们来,你又要走掉。我还真不明白了,我们怎么就招你讨厌了哪?”
亚明也笑着回敬她说:“秀秀,没啊!我可从来没说过讨厌的话哦!我只是不想当你和洪远的电灯泡啊!”秀秀说:“谁让你当电灯泡了?我今晚可是带我姐来听你吹箫的哦。”亚明有些奇怪的问:“你姐?你姐是谁呀?我不认识吧?”
“看,这就是我姐,我堂姐芹芹。”秀秀说罢,便将她身边的一位妹子推到亚明面前,“芹芹老在家里说听你吹箫蛮好听的,很想见见你,我今晚便把她带来了喔。”
然而这位被秀秀称为堂姐芹芹的妹子,却狠狠捶了秀秀一拳头,嗔怪地啐她说:“说你自己想来就是了,为何要扯上我来做由头呀?”
秀秀一听,恼了,竟冲芹芹大叫开来:“怎么啦?不是你说的呀?刚才还在你屋里说了呢,这会儿又不认账了。还好,不只是我一人听到啊,他们几个都听到唦。”
众妹子都格格地笑了起来。这芹芹在众妹子的笑声中,脸儿刷地绯红了,她索性承认了,说道:“是我说了就说了唦,你们好好地笑呗!”说罢,也爽快地笑起。
秀秀和众妹子见芹芹承认了,立即乐了,她们便齐齐地要求亚明吹一曲。亚明事先毫无思想准备,此时面对众妹子的包围和哄笑,尤其是面对陌生的芹芹,竟尴尬不过,他一再婉辞推脱,不肯吹。
洪远便说:“亚明,亏你还拿我来开涮,人家芹芹可是专门来听你吹箫的哦,你不吹一个,那不就太不够意思了啵!”
秀秀也撺掇说:“小周啊,你今不吹一个,那就真不够意思啊!我姐可是不经常在家的哦,这回真是专门来听你的哦!”
芹芹见亚明坚持不肯吹,便打断秀秀的话说:“小周师傅的箫声兴许是高山流水天籁之音,不是我们这些平庸之辈够资格欣赏的。秀秀,就别勉强小周师傅了吧,我们站站就走呗!”说罢,拉了秀秀就要离去。
这下,亚明知是这个芹芹妹子生了气,于是越发的尴尬了,慌了,赶快改口赔笑说:“芹芹姑娘可别误会啊!如果你,你们不笑话我吹不好的话,我这就在你们面前吹一曲献丑吧!”
秀秀这时候笑起来说:“这还差不多!”
洪远却挖苦说:“亚明喔,你这就叫做‘摆着给你看你不看,偏要偷着看’。怎么样?惹得人家芹芹不高兴了,你才知味想回头了呀!”
亚明狠狠地白了洪远一眼,懒得理他。
瓦厂没有过多的凳子什么坐,众妹子反正常来玩耍,习惯了,就站的站着,坐的坐在洪远和亚明的床上。
亚明拿起箫来,试了试,然后就吹起一支曲子来。那箫声宛转,优雅宁馨,似在瓦厂棚里,似在夜空里低逥流转,缭绕缥缈。棚外,月光很静,如纱如幔;棚内,风儿很轻,若清若凉。姑娘们醉了,迷了,神奇了,全都倾倒在了美妙的箫声中,犹是美妙婉转的箫声把她们带入了人间仙境里,缠缠绵绵绕梁三日意犹不尽。更是好一个芹芹,你看她那一对清澈的明眸里只见惊讶、诧异和激动,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亚明的人,盯着亚明的眼,盯着亚明那如痴如醉如狂如癫的正在吹奏着箫管的两片时而翕动着的嘴唇。
一曲终了,芹芹高兴地拍着手,同时激动地为之喝彩说:“哎呀,好一曲优美的、绕梁三日意不尽的《春江花月夜》呀!”
亚明一听这个芹芹如此喝彩,竟还知道曲名,不禁也甚为惊诧,他说:“哟,芹芹,你也知道《春江花月夜》?”
芹芹笑笑说:“以前在读书时听我一位老师用二胡拉过,所以知道了。”
秀秀立马抢着说:“芹芹可不比我们呢,她可是高中毕业哦!”
亚明成天只在跟着泥巴打交道,跟洪远这等无所事事只知道疯顽的浪荡子打交道,如今来到这风光犹盛,人地也比较富庶的狮子矶,转眼间又是一两个月过去了,但所见到的,所接触到的亦不过是些虽然纯良友善却也文化素质低下的人们,尤其又是在这低能俯拾,不知什么才是高洁优雅的文化大革命中,及到今日之前,还真没见过一个能够让他欣赏让他品味让他一见视为知音的人儿。然而今晚,他随意吹出的一曲,竟在一群粗俗的乡野妹子中,有这个芹芹知道这就是名曲《春江花月夜》,且为他喝起彩来,他能不甚为诧异吗?也只是在这时,他才认真地端详起这个芹芹姑娘来。
芹芹虽然被秀秀称作堂姐,但模样儿长得却一点都不像有什么血缘关系,秀秀胖胖的,个儿不高,在姑娘中也只能算作中等身材。而芹芹却身材苗条,个儿比较高挑,应在一米五六之上。秀秀单眼皮,鼻子虽方正,但扁平了一些,脸儿略圆,芹芹却是一双好看的双眼皮,睫毛长长的,眉毛又细细弯弯,眼睛下面的鼻子方方正正,小巧而高峻,樱桃小嘴,薄薄的嘴唇,唇沟分明,唇角调皮的微微翘起,还有那张脸儿,更是那好看的樱桃形,下巴尖尖而圆润。芹芹虽被秀秀叫做姐姐,但整个人儿看来,似乎并不会比秀秀大过多少,秀秀早就说过她今年18岁多,所以,亚明估计,芹芹也顶多不过就是19岁多。
亚明想不出这芹芹是秀秀的一个什么堂姐,便问秀秀。不待秀秀作答,芹芹自己回答亚明说:“我爹爹是秀秀的大伯,秀秀的爹爹是我二叔,不过我们这里不叫叔,叫‘满满’,我们还有个三满满。”
“对,我爹爹他们一共三兄弟。”秀秀接过芹芹的话如数家常地说,“但我们这一代,姊妹和兄弟就多了,芹芹四姊妹,我一个哥哥一个弟弟,我三满满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我们总共是十一个堂姊妹和堂兄弟。”
亚明从秀秀的话中立刻得到了如下信息:即她爹和她三叔都各有两个儿子,唯独芹芹的爹没得儿子,只有四个女儿。他知道,没有儿子,这在农村中的很多地方,是很忌讳的。因此,他跳开这个问题,不再往下问了,只说:“我知道,你三叔就是柳春发大队长。那天晚上在你家,我和洪远还陪你三叔和芹芹的爹爹一起喝了酒呢!”
秀秀健谈,她又告诉亚明说:“芹芹没在我们队里做事,她在公社编织厂当会计呢!”
当晚,秀秀芹芹等一群妹子直在瓦厂棚里玩了好久好久才离去。这个晚上竟是个意外,因为一向来都是洪远在为主的,而今晚却主次置换了,洪远被众妹子忽视冷落,就连秀秀亦如此,大家都围住一个亚明说长道短,谈笑风生。尤其是这个第一次来到瓦厂棚里玩的芹芹,更是将欣赏的目光和喜悦全部贯注在亚明身上,离去时,还似乎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