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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县工作队进驻后,大队支书涂寿运的权力明显地受到了削弱,大队的运动乃至生产等各个方面,一下子就都得与工作队欧阳队长商量之后才可作出决定。这尤其又是抓运动方面,说白了,那就是由工作队说了算,大队党支部、革委会简直只是起个协同和配合的作用罢了。而这次运动的一个主要目的和任务便是贯彻毛主席的关于农村的工作抓好三分之一,要对基层社队干部普遍进行一次集体培训和整顿,吐故纳新,把在政治、经济、工作和生活作风上犯有严重错误,或者存在严重问题,而且转变不好和不适合当干部的人调整下去,把优秀的年轻干部提拔上来,搞老中青三结合。

所以,当工作队驻下来,又在党员群众中做了大量的工作,开始扎稳脚跟之后,欧阳队长立即在工作队与大队党支部的联席会议上明确地向涂寿运以及全体大队支部委员提出:鉴于共产党员、冲头湾生产队副队长周得得同志在抓革命促生产中的卓越表现,以及其不仅在本生产队还在冲头大队广大贫下中农群众中的良好声望,县工作队经与公社党委取得一致的意见,决定建议冲头大队党支部讨论后再报请公社党委批准,提拔周得得同志到大队党支部担任支部委员职务。

工作队这表面上说的是建议,但涂寿运和所有的大队支部委员们谁都知道,其实就是决定,没有大队讨论商量的余地。但对于这一如同突然袭击式的提议,涂寿运还是立即跳出来反对,他说周得得包庇地主孙反革命崽子周亚明的事还没处理好,怎能在这时候提拔他当大队支委啊?

欧阳锋端出县委“三分之一工作队”和公社党委的挡箭牌来,他说:提拔周得得同志进大队党支部任支委,是公社党委和县委工作队的一致决议。对于此事,现在希望你涂支书就不要再进行阻挠和反对了。

涂寿运知道这个县“三分之一工作队”的来头不小,挂帅带队坐镇在公社党委的正队长就是县委常委副书记,比他那个妹夫田树斌大多了。在工作队刚刚到来的时候,他还满以为可以和过去一样,这次也能够借工作队之手,借运动把周得得好好修理修理,最好是将他的党籍也开除掉,整下去。可现在到头来,没想到自己的阴谋不但没得逞,反而眼看着周得得在这运动中捡了个大便宜,就要给“整”上来,要进大队支部当支委了。他实在想不明白更看不懂,这是怎么啦?一个公社党委,一个县委工作队,他们为什么会看上冲头湾的周得得呀?他此刻好不沮丧,却又无可奈何,而在欧阳队长严正立场下的严厉的批评和不可协商的态度中,除了沮丧,除了举手表态赞同,似乎别无他法了,他于是不得不跟着在场的所有支部委员们极不情愿地勉强举起了手来表示同意。

得得很快就走马上任当起了他的大队支委来,进了大队领导班子。这事很快成了冲头大队的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和大事件,可以说,是开了冲头大队有史以来没经由“土皇帝”的涂寿运开口就当起了大队干部的先河。不仅一家伙让冲头湾全湾的人们拍手叫好,也叫冲头大队全大队的社员群众感到开心满意,而大队里的干部们和党员们接下来便悄悄地分流开来,不少的一部分人开始倾向周得得,最为显着的便是大队贫协向主任,立马就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得得走,三天两头的直往得得厅屋里和屋里钻,来套近乎。秋宝大伯依然瞧向主任不顺眼,但得得却一再劝说父亲别跟向主任咯号人计较,说是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得着咯号人的地方呢。

很快又进入了夏末秋初,得得待自己在大队支委这个位子上也渐次扎稳了脚跟后,他这时便对淑芬婶子和亚君说,可以写信叫亚明回来了。淑芬母女还真是高兴不过,立马就动笔写信给亚光,把情况告诉亚光,要亚光转达亚明,叫亚明回来。

亚明很快就接到了辗转从黄晓阳大哥那里转来的哥哥亚光的来信,亚明读过信后,非常非常高兴,终于柳暗花明,可以还乡回家,结束快两年了的流亡生活。但是,高兴过后又很犯难,目前他的情况叫他一时脱不了身回不了家。原因一是窑厂里那该死的浑小子刘洪远又闹出了事来,事后收拾窑厂摊子的责任落在了他的肩上,二是芹芹和他的事,比较麻烦。

浑小子刘洪远的事是这么的:前不久的时候,刘洪远瞒过亚明和窑厂里所有的人,也连他那远在都庞岭窑上的爷老子刘师傅都没通一声气,只是歪七竖八的写下几句狗屁不通的话,偷偷地留了张字条在亚明的床上,央亚明转交秀秀,便甩掉秀秀,只身跑了。

亚明发现后,不得不立即将字条交给了秀秀。这事立马又一次如同一个大炸弹在狮子矶窑厂和狮子矶湾村里,特别是在秀秀一大家子中炸开炸响。

刘洪远留下的字条,写的内容大致是对秀秀说,经过一年来的相处相交,到现在来,他觉得他与秀秀硬是不合适,希望秀秀原谅他,他走了,这窑厂他也不要了,再也不会在狮子矶这块地方出现了,请秀秀今后另外找一个对象。

这事儿真是气死了秀秀,气死了秀秀的爹娘,也气死了秀秀的三满满柳春发以及柳家一大家子人。柳春发立马打发亚明赶到都庞岭将刘师傅叫来,刘师傅知道后,也要给气死了,赌咒发愿,他永远不要这个浑球王八蛋的儿子了。

可是,大家气归气,骂归骂,事情已是无法挽回了,到了这一步了,柳家的人们也知道就算活活打死作为刘洪远爷老子的刘师傅,也出不了气,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本。柳家人与刘师傅最后的谈判结果是:狮子矶窑厂里现有的价值两千多元的成品砖瓦以及窑厂里本该属于刘师傅的所有东西,刘师傅一概不要了,折价作为对秀秀的赔偿,而该给予几个砖工瓦匠的工资款却一概由刘师傅另行自掏腰包兑现给付。同时,作为这个窑厂承包者的刘师傅自动退出承包。这实际等同刘师傅净身退出,刘师傅这损失是非常大的,但刘师傅没办法,自认倒霉,怪只怪自己生了个不争气的、浑球王八蛋的儿子,丝毫怨不得人家柳家的人,他离开狮子矶时,一再向秀秀赔礼道歉,说对不起。

刘师傅“净身”退出后,狮子矶的窑厂并没关窑停产,柳春发将窑厂的管理和烧制砖瓦的技术把关委托给了周亚明,因为亚明此时已完全学会烧窑的技术,早就能独当一面自己开窑烧制了。而这把狮子矶窑厂的烧窑的技术活交给亚明,其实也是刘师傅默认的,他离开时还对亚明说,把窑厂交给亚明烧,他放得心,若是以后狮子矶窑上遇到了技术难题,亚明尽可以去找他,他一定全力地来帮亚明解决。

事情到了这一步,有关各方出于无奈,都只能作这样的妥协了。从此之后,浑小子刘洪远真的再没有出现了,包括他的爷老子刘师傅,谁都一时找不到他的踪影。

至于说芹芹与亚明的事现在比较麻烦,倒不是说他俩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他俩之间,应当说没有任何麻烦的。亚明与芹芹自从有了第一次后,两人真真正正地进入了恋爱的蜜月期,真真正正地相好了起来。后来,芹芹把她如何地说动自己的二姐夫,私下里借用二姐夫公安民警的身份,让二姐夫瞒着同事和上级,冒着违纪犯错的风险,同她千里迢迢地亲赴亚明的家乡做一番细致的调查了解,还给亚明的妈妈留下安抚,留下钱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亚明。这在亚明心里,想到芹芹是这么地爱他,煞费心机,煞费苦心地想着法儿想要跟他在一起,他还能不感动,不被芹芹这热辣辣情深深的爱意所软化所溶解么?到了这时候,亚明什么也没有说的了,他于心于情于义都必须爱芹芹,全心全意地爱她。不久,他们相好了的事就渐渐在人们中公开化了。芹芹认为亚明的出身和身份没必要隐瞒什么,反正她已跟二姐夫前往亚明的老家完全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亚明是在家乡受到了别人的欺负和迫害才被迫外逃的,亚明除了出身不好,其他根本就没什么问题。

芹芹后来索性把亚明的事全都告诉了一大家子人,一大家子人包括她的三满满柳春发大队长,大家都看好亚明,说亚明是个好青年,认定亚明诚实稳重,知书达理,绝不像刘洪远那般浑球样、花心萝卜一个,都对芹芹能和亚明相恋相爱满意,而且更希望亚明能如他们的愿望入赘芹芹家。柳春发说了,亚明既然在他的那个湘南老家受欺,不如就在他们狮子矶安家好了,在这里,谁敢欺负?

事实上,柳家上下一大家子人都极力想促成亚明入赘芹芹家,这尤其是芹芹的爹娘,虽然两口子平时不和,常吵常打,但在这一点上,意见却是完全一致的,对此都有着强烈的愿望。他们共育有四个女儿,四个女儿中,又唯是芹芹最聪明最能干,虽说芹芹与爹娘也并不和睦和谐,但他们也还是最看好这个老三女儿的芹芹,一直有个心愿要待芹芹长大后,让她来招赘一个如意的小伙子进屋来继承香火,延续子嗣。

柳家这一大家子的人众,彼此十分的和睦和团结,加之老三柳春发又当着大队长,其在狮子矶可谓强势家族,老三春发自然就是一大家子的主心骨,能左右一大家子中的一任大事小事。在一大家子人包括柳春发的心中和眼里,唯一遗憾的缺陷便是老大春根不争气,嗜酒如命,酒鬼般的一个,夫妻俩又一直不和睦,且还生得四个女儿,没个儿子,如果不招个郎来,岂不他这一房要断了子嗣?所以,在柳家这个家族房派,不仅是老大两口子有着强烈的招赘念头,就是整个的家族,都极力地在谋略着如何给老大家找到一个合适的招赘对象来。老大四个女儿中,大家都一致看重芹芹,芹芹不仅人儿出众的漂亮,又读了高中,有文化,更是极聪明,有谋略有主见,绝顶的能干。老三柳春发从上次的那回处理刘洪远和秀秀私奔出走的事件中,便看到了侄女芹芹的能干,是个不让须眉的女才子。能把芹芹长留家族中不外嫁,招一个如意郎君进来相配,壮大家族势力,那是大家最理想最乐意看到的事。

俗话说,好马配好鞍,好女配才郎。大家也都知道,给芹芹选郎才,必须要有貌有才有能又有德,品貌才能相匹配,也才能让芹芹乐意接受。然而,在我们的国度里,受千百年来的封建影响,社会人都根深蒂固地认为好男不当上门婿,倒插门不是个好听的名声。所以,这该去哪儿找到个能与芹芹相匹配的好小伙呀?

正当一大家子人都在苦想这个伤脑筋的问题时,天降奇缘于这里,狮子矶开窑,来了个年轻俊逸有才有能又有德的小周。随着时间的渐进,芹芹与之深入交往,两人竟没要旁人插手促成,就水到渠成地相好了起来。现在大家又都知道了周亚明的出身和来历,他的这种出身和来历,在他本人看来,是一个极大的致命的弱点和缺陷,可在柳春发等柳家一大家子人看来,恰恰是他们正希望有着的事。因为大家便可拿捏住这事说服周亚明索性招赘进老大春根家,做成老大家的上门女婿,在这里扎根成家开继老大一房的嗣业。这,可说是柳家这一大家子人众心中敲打的如意算盘了。

但芹芹如今却有了自己的所想。她自从与二姐夫一起到周亚明的家乡走了一遭回来,她的印象是,周亚明的那个大山深林中的家乡,崇山峻岭,若论风景,确实不错,山青水秀,凉爽宜人,但也实在太偏太辟,交通闭塞,贫困落后,与她的狮子矶比较起来,有着明显的差别。狮子矶公路就从村旁或家门口穿过,村村队队、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电灯,大队里还通了电话,可周亚明的那个山沟里的家乡,不见电灯,家家户户只能点煤油,甚至有些人家穷得连煤油灯都点不起,还在用干竹片点燃插在墙缝里照明。芹芹之前曾对亚明说过,只要亚明爱她,她愿意跟亚明一起回他那个家乡去。但现在,她还真有些害怕去那个山沟里过一辈子。可她又全心地热爱着亚明,所以,她现在的心情也是很矛盾的。她满心地希望亚明能留在她的狮子矶,至于他愿不愿意入赘她家,她都无所谓,只要亚明愿意在这里安家,不入赘,她也可以与亚明结婚后立即另立户头,独立成家。

现在亚明既然与芹芹相好,那么不管他往后愿不愿意入赘,亚明都等于即将成为柳家的姑爷,成为自己一大家子中的人了,之所以,柳春发大队长会在刘师傅“净身”退出狮子矶窑厂后,一定要将窑厂委托给亚明负责。

而在亚明的内心,他现在对柳家合众确实心怀感激,也确实对狮子矶这地方看好,更深爱着芹芹,但他却一直心里萦系着妈妈和妹妹,放不下,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家乡去,跟妈妈妹妹团圆。除此之外,他还依然是在强烈地虑之芹芹的社会处境、地位、身份以及家乡的地理环境、经济状况与他的现实存在的大大悬殊差异。他觉得自己绝非小心眼,以管窥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总在想,人毕竟是生活在社会现实中的,现实绝非如同理想,如同梦想。芹芹现在同他好,是爱情的美丽梦幻在左右了她,一叶蔽目,难见森林。如果他亚明能在狮子矶呆下来安家落户,芹芹安定无虞的生活环境不会发生骤变,芹芹的心情一定会永远开心乐意。可偏偏是他亚明不想长期在此呆下去,他一定要回家乡冲头湾去。若是有一天他真的要是回去了,就算芹芹曾经表态说她愿意跟他嫁去,可冲头湾的生活环境他家的政治处境、社会地位,可立即就会让芹芹看到与她原来在狮子矶的生活是天壤之别了。芹芹真能适应吗?退一步讲,就算芹芹为了爱情忍受下来,但他,他周亚明能不愧疚、不愧痛一生吗?家乡的好兄弟得得哥与那个广东汕头婆施美娣的悲剧故事,早已是他与芹芹的爱情前车之鉴啊!

现在忽然接到哥哥转来信说家乡形势变了,得得哥当上了大队支委,是得得哥的意见要他回去了,他便心儿立即飞到了家乡,飞到了妈妈妹妹身边。可是,目前的现状却让他走不了,一是窑厂,一是因为芹芹。狮子矶的窑厂正在生产,没有他不行,他必须负责把这个窑厂的事干好,否则对不起人家柳春发大队长的信任。芹芹的事,也让他为难,难以定夺。

于是,他写了一封信寄给妈妈和妹妹,说明他所在的这个窑厂里的事,说自己今年年底之前无法回去,至少要待他把今年的这几窑砖瓦烧制出来后,到年底时方可丢手回家去。他的信里除了说明窑厂里的事情,却只字未提到他和芹芹现在的事,不是他不说,而是他觉得还没有考虑清楚,他想这事儿还是先放一放,以后想好了再说。不愿意多说话,更不愿意轻而地向人吐露心曲,包括对妈妈,也一样,这或许就是周亚明惯来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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