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门而入的是一位风流倜傥的浊世翩翩佳公子,面若敷粉,眼若春风,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令人折服的精明与气度。
那象征着男女有别的内阁与外厅之间的门槛,被他轻易的一步跨过,可内阁之中数十位女子,竟无一人对此持有异议,相反,大多数的女子眼中都冒出了仿佛星星般带着爱意的目光,有不堪者,甚至以袖掩面,差点儿遮不住自己脱口而出的惊呼声。
那男子走入阁中,先是礼貌的对周围的女子一圈抱拳,礼数做得无懈可击,然后这才将目光收回站在场中的二女身上,带着仿佛能让人陶醉的笑容柔声到:“两位姑娘,可否给明月一个面子,暂时放下你们的争执?”
谢依依那张原本捎带刻薄的脸早已经泛起朵朵桃花,做娇羞状遮住自己的半边脸颊回到:“既然是明月哥哥怎么说了,小妹自然是无不应允。”
她身前的张虞衡原本也是一双妙目难从那男子的身上离开,可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不乐意了,讥诮的讽刺到:“呸,不要脸的小****,这就连哥哥都叫上了!”
谢依依在心仪的男子面前受辱,哪肯干休,立马翻脸还击道:“小贱人,你说谁呢?”
两双流波盈荡的目光再一次对上,即使双方都同时钟意的男子就在面前,也不能阻止空气中泛起了层层的杀气。
“两位姑娘。”好在那叫做明月的男子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立刻拦住她们道:“两位姑娘,今日是诸位赴京赶考的士子们宴请会客,两位都是名门闺秀,可不好在这等场合失了风度,何不大家各退一步,让诸位风流倜傥的会考士子们来唱主角?”
谢依依原本不允,可被他那如沐春风般的双眼一看,顿时浑身酥软,那满腔的怒气也化作了绕指柔,当即眼珠一转,滴溜溜的说到:“明月哥哥,你也看见了,不是我想惹事,是那个小骚蹄子处处紧逼,明月哥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男子转过身,对张虞衡亦是微微一笑,当张虞衡迷失在他那灿烂的笑容中时,不失时机的说到:“这位姑娘,可否卖明月一个面子,将此事就此揭过?”
“好,好啊~”张虞衡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哪里还听得清他说了些什么?只见到他的双唇翕合,便迷迷糊糊的连连点头。
此时此刻,她几乎紧张的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看样子劝服了两位女子,那明月脸上立刻露出和煦的笑容,冲她们两各自一福,便想抬脚离开,谁知这时谢依依却又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明月哥哥,人家都说你,才气过人,出口成章,你能不能送一首诗给小妹,也好,也好让小妹以后日日诵记,记得明月哥哥……”
她这话一说出来,阁中一半的女子都变了脸色,自然不是讥讽她太过轻薄,而是各自露出艳羡的神情。
她们眼前的这位男子,可是上一次会考的榜眼,据说若不是因为他的出身太过敏感,那状元原本也是他的囊中之物,只可惜他家中的大人为了避嫌,生生将他降成了榜样,这才让大陈痛失了三百年来的第二个三元魁首。
他,就是当今太师司马承祯之孙,南京城里每一位闺阁女子都盼着成为入幕之宾的司马明月。
听了谢依依的要求,司马明月摇摇头展颜一笑,那绝美的笑容就连不少女子也自叹弗如,随后他双手合在一起轻轻敲了敲,叹道:“好吧,既然姑娘肯给明月一个面子,明月自然也不会吝惜一首诗词,容我想想。”
踱步在阁中来回走了片刻,就在众人屏气凝神之时,他突然一拢双手道:“有了,姑娘请听好:腰似纤枝身似弓,美人扶柳笑西风,盈盈脉脉不得语,皎皎明月渡星河。”
“好!”无论是内阁还是外厅,同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那谢依依更是喜不自胜,一张俏脸绞做一团,仿佛连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
在这一片欢颂声中,唯有与谢依依站在对面的张虞衡最是不满,待得周围的声音稍小一些,她立刻气呼呼的说到:“不行,明月……哥哥,你给她做了诗,也得给我做一首才行,不然我可不干!”
“嗯?”司马明月扬了扬眉毛,看到她彷如孩童般怄气的脸,顿时无奈的笑笑,言到:“那好吧,我就再为这位姑娘也做上一首,免得大家说我厚此薄彼,哈哈。”
听得他还要再做一首诗,周围的喧闹顿时静止下来,这司马明月不光是才名远播,他的身世更是高人一等,在他面前,没有人敢破坏这等雅兴。
只闻得如同针头落地亦可清晰听见的片刻沉寂之后,那司马明月再次嘴角一翘,笑到:“有了,姑娘听好,婷婷豆蔻二月初,灼灼桃花粉色涂,楚楚兰心漱玉质,燕儿亦叹总不如。”
“好啊!”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赞美声,和刚才那首诗比较起来,这第二首诗更加漂亮,就连那谢依依,脸上也露出妒恨的神色。
而被司马明月夸做“婷婷豆蔻二月初”的张虞衡,则更是羞喜交加,忍不住便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只觉得一阵阵热气从面皮中透出来,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小女儿的形状。
“好了两位姑娘,明月已经按照两位的要求,把诗做出来了,两位可否高抬贵手,放明月回去了?”
这略带调侃的话语说出来,两个女孩儿脸上同时露出娇羞的神色,各自轻轻跺脚,然后转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去。
就在众人皆以为此事将以皆大欢喜的结局落幕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十分不和谐的声音,那声音又尖又细,乍一听上去简直有几分像是太监,可看看那说话的人,却分明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
“等一下!”那男子一脸诡秘的笑到:“两位姑娘,既然明月公子为你们各写了一首诗,咱们今日又是一场诗会,两位姑娘何不各自回诗一首,交予明月公子,如此一来,岂不是一桩世间美事?”
周围的人原本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是听他这么一说,立刻便跟着起哄起来,这男子说的不错,才子赠诗,佳人回应,原本就是民间最喜闻乐见的一桩风流韵事,今日他们的诗会,若是能有一件这样的美事衬托,那明日便一定能够名扬京城,惹得世间不知道多少文人雅士的注目。
这些士子千里迢迢来到南京城,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着要扬名天下,金榜高中吗?
可在这一片附和的喧闹声中,却没人注意到,原本剧中的主角司马明月,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对身旁的一个儒巾装扮男子说到:“彦迟,怎么回事,这蔡继勇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出面说话的男子,正是已经好久未曾露面的当朝太傅蔡循二子蔡继勇。
那个被叫做彦迟的男子摇了摇头,一脸苦笑的回答到:“司马兄,我也不知道这蔡继勇是发了什么疯,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在挤兑你。”
蔡继勇却是不是想要挤兑司马明月,在看到谢依依和张虞衡各自露出为难的面容之后,他一脸得色的对张虞衡说到:“怎么了,这位姑娘,你做不出来吗?没关系,你身旁那位不是大才子顾正宗的未亡人吗,何不向她请教一番,说不定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求偶诗来呢?哈哈哈哈!”
他这么一说,不光是司马明月等人,就连周围看热闹的也听出来了,他想针对的,根本就不是谢依依和张虞衡这两个女子,而是站在张虞衡身旁的冼衣裳。
冼衣裳脸色顿时变了变,双眼锐利的盯住了他,并未急着答话。
在身后的司马明月却是奇了,又反身问那彦迟:“怎么回事,蔡继勇为何要与这个女子为难?”
那彦迟应当是见多识广之人,稍微想了想,便笑着回答到:“这蔡继勇,恁是个小心眼,找不到正主,便拿女子来撒气,着实是让人好生不齿。”
“哦?”司马明月感兴趣的问到:“这其中有何说头?”
彦迟摇头到:“最近城中流言,司马兄可有听闻?听说那蔡继勇突然变了性子,不再喜欢寻花问柳,而是变作了喜欢须眉男子,最让人称奇的,他还不是喜欢亵玩娈童,而是那些赳赳大汉,这口味……啧啧。”
这一说,司马明月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但他很快掩住自己的口鼻,低声问到:“那此事和那女子有何关系?”
彦迟低眉低眼的解释到:“那你就有所不知了,据说这蔡继勇的毛病,还是那顾家的二公子顾正阳给闹出来的,这顾正阳的弟弟,便是先前横死在秋闱考场外的顾正宗,面前这女子,便是顾正宗的未婚妻子,名字叫做冼衣裳,她父亲,是当朝都察院右都御史洗平朝。”
“原来如此。”司马明月微微额首,随即饶有兴致的看向了冼衣裳,他倒是很好奇,这女子该如何化解蔡继勇的无理取闹。
冼衣裳显然不会让蔡继勇如意,她并不认识蔡继勇,自然也不会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把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可她清楚,这蔡继勇看她的眼神就让她很不舒服,对方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轻轻稳定了一番心神,她走到张虞衡的前面,疑惑的对蔡继勇问到:“这位公子,不知尊姓大名?”
蔡继勇眼中含着一股浓浓的怨气,狠狠的盯住了她。
事实上,蔡继勇今日前来,原本也是带着一股浓厚的憋屈。近日南京城中突然兴起一股流言,说的便是他蔡家二公子的事,说是这蔡继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女人失去了兴趣,开始喜欢上了那些昂扬雄壮的男子,而且这蔡二公子,为了博得男人的青睐,还不惜身着女装,十分变态。
原本这事是蔡家最大的秘密,也是太傅蔡循近日万分头疼的一件事,可没想到却被泄露出来,一时间,南京城里物议纷纷,望向太傅府邸的那些眼光,也莫名戴上了一层幸灾乐祸的色彩。
蔡继勇不知道是谁把他心底最害怕的秘密泄露了出来,可是他清楚,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是那个该死的顾正阳,当初要不是他找人在琵琶林里爆了自己的菊花,怎么会突然让自己发现原来喜欢的是这等调调?自那次以后,蔡继勇便惶恐的发现,他对女人好像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反而开始对那些浑身散着臭汗的男人,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
这等难言之事,蔡继勇自然是不敢随便告与他人,可加不住内心中的那股骚动,在按捺了好久之后,他还是无可避免的坠入了那违反伦常之道,变成了一只可耻的“兔儿爷”。
当蔡继勇的老子蔡太傅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简直惊惶欲绝,他把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好一顿毒打,然后关了他的禁闭,一关便是小半年。可府中枯燥的生活,内心深处涌动的欲望,却反而更加刺激了蔡继勇那颗不顾世俗的心脏,这甫一放出来,他立刻便开始了毫无节制的纵欲,而纵欲的那些对象,则简直无法让人启齿。
一方面,蔡继勇享受着这违背伦常的快感,可另一方面,他又对造成他如今这等境地的顾正阳愤恨不已,只可惜顾正阳此刻远在衡阳,所以今日宴会上,他偶尔看见了顾正阳的“弟媳”,便把这满腔怒火都转嫁了她的头上。
冼衣裳还不知道自己完全是受了无妄的牵连,听见蔡继勇报上名号之后,她脸色阴沉却仍旧带着礼貌问到:“蔡公子,人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小女子自幼读书不多,这诗文,恐怕是做不出来,不知蔡公子可否高抬贵手,莫要再为难小女子?”
“哈!”蔡继勇神气的叉着腰冷笑到:“你那未婚夫顾正宗,不是号称才高八斗,天纵之资吗,怎么的,他就没教你一两手?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你那未婚夫已经一命呜呼了,是吧?哈哈哈哈,我听说你倒是和你那个大伯子走的挺近的,怎么,原来你也和你那大伯子一样,只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他这番话说的相当恶毒,就连原本旁观的众人也听不下去了,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嗡嗡之声,不少在座的女子甚至露出鄙夷的目光,恨不得站起身来冲到他的面前,在他脸上狠狠刮上几个耳光。
反倒是被他出言相讥的冼衣裳,突然冷静下来,微微眯着双眼望着他说到:“蔡公子,做人若是不留点儿口德,日后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留什么口德?”蔡继勇这时才露出一丝醉意,仿似已经浑然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肆无忌惮的说到:“你和你那个大伯子顾正阳,不清不楚,不干不净,你们,就是一对狗男女……”
“够了!”冼衣裳突然舌绽春雷,满面怒容的说到:“蔡继勇,我敬你父亲是当朝太傅,才百般委屈忍让,你休要一再得寸进尺!你要吟诗是吧?我这边吟与你听!”
顿了一下,她满目寒光的念到:“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蔡公子,这首诗便送与你,你可满意?”
蔡继勇仿佛一下子被噎住了。
他倚醉卖狂,原本是心里有怨气得不到发泄,所以想找冼衣裳来泄愤,可未曾想到,这女子却比他想象中的才气纵横了许多,这等诗文,别说是他,恐怕就连先前接连赋诗两首的司马明月,也要为之惊叹!
那脸拍的啪啪的,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啊!
果然,这边诗文一出,那边司马明月便露出惊艳的神色,望着一脸寒霜的冼衣裳,惊讶的对身旁的彦迟说到:“彦迟兄,这女子,当真是那顾正宗的未婚妻子?”
彦迟也是一脸的赞叹,同时不忘调侃司马明月到:“是啊,怎么,咱们的明月公子也动心了?”
司马明月凝视了冼衣裳一阵,许久过后才仿佛惋惜似地摇摇头道:“可惜了,以前却是不知还有这等才情的女子,只可惜如今我已身有婚约,怕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