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书记:“今天把你们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统一思想。张书记再三强调,安宁县当前的情況比较复杂,少数心怀叵测的人唯恐天下不乱,只要抓住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上窜下跳,利用媒体大肆炒作。我们的头脑必须清醒,任何时候都要和县委,和县政府保持一致,不管社会上谣传死了多少人,乡里报上来的准确数字是两个,这是经过调查核实的,我们就以两个为准。”这时县委宣传部的谢部长插话道:县上已经按这个数字向地区和省里上报,任何人都不许再节外生枝,《安宁报》和电视台在县政府没有做出正式处理决定之前,都不准向社会上公开报道。”李副书记接着说:“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況,罗川乡和赵家坪村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可能要借机闹事,公安局要密切注视事态的发展,如果有人申请游行示威或来县委静坐,一律不能批准。但态度要好,话要中肯,以好言劝阻,不生事端为目的。千万要注意,决不允许和农民发生冲突,更不允许采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强行压制,今天咱们把丑话说在前边,谁要是激化了矛盾,后果由谁负责。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张书记的要求。”这时,会议室里热得厉害,他让宣传部长找服务员把空调打开,然后喝了口茶水,又接着说:“当然我们要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原则,在积极疏导和平息事态的同时,也要对这起事故认真调查和严肃处理。县常委会已经决定,由检察院牵头,从公安、工商、税务、纪检、劳动等部门抽调精兵强将。”这时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继续说:“要成立一个联合调查组,彻底查清事故原因,对直接责任人决不姑息,该罚款的就罚款,该拘留的就拘留。调查组三天内就进驻赵家坪,对矿老板和责任人一定要严肃处理,矿老板在银行的帐号和存款全部查封,对死者家属尽量满足经济上的要求。一定要注意就事论事,不要无限制地扩大和株连。大家知道,赵家坪是全区有名的亿元村,赵玉虎同志是省里挂号的民营企业家,不能让他们太难堪,要全力维护县委张书记亲自培养的这个典型。”还没走出县委小会议室,孙永胜就打消了请客的念头。他知道,今天不是时候,你就是摆上一桌满汉全席,这几个常委也不会去吃,并非不敢,而是没有心思。回到办公室,孙永胜看了看表,离下班还有五十分钟,便给看守所周小鹏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过来。“怎么回事?”没等周小鹏在椅子上坐下,他劈头就问。“昨天晚上,五号院六号监舍的杨发才突然死了。”周小鹏一边看着他的脸色一边回答。孙永胜:“杨发才?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周小鹏:“抓他那天你不在。”孙永胜:“是什么案子进来的?”周小鹏:“他没有立案。”“没有立案?这么说是拘留的。谁签的字?我怎么不知道?”孙永胜问周小鹏:“他,他,他没有办拘留手续。”“什么?没有拘留手续你就敢收押人?周小鹏啊周小鹏,让我怎么说你,你赖好也是七八年的老所长了,咋就连最起码的规矩也不懂!现在已经不是八十年代初的混乱时期,国家早就有了错案追究制,没有手续关押人就等于非法拘禁,难道你连这个都不清楚?”孙永胜气得用手使劲敲着桌子。
“我清楚。”周小鹏答。“清楚你还明知故犯。”周小鹏没有吭声。孙永胜:“是谁去抓的人?”周小鹏:“是,是……”,是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文。孙永胜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怒火,“啪”地一声把手拍在办公桌上:“说!是谁让你这么干的?”“是刘兵。”孙永胜感到脑袋“嗡”的响了一下,差点晕倒。便点燃一根烟,吸了两口,又掐灭,接着问道:“是怎么死的?得的什么病?”“是打死的。”“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孙永胜的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大。这在周小鹏的印象中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时,周小鹏反倒镇静了,说:“事情是这样,六天前刘兵送来一个嫌疑犯,也就是杨发才,说是赵家坪的农民,冲击了村委会,打伤了几个村干部,砸坏了村办公室的电话机和送话器等,要刑事拘留,因为你和刘局长都不在,他让我先把人收下,说随后补办手续,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让同号的在押犯给打死了。”周小鹏小心翼翼地说。
“我不相信,在押犯就敢把人打死?”孙永胜仍不依不饶,可着大嗓门吼道。“是刘兵让我安排几个人修理修理他,说好的只教训一下,没想到把人给打死了。”孙永胜:“这么说,人已经打死五六天啦?”周小鹏:“当天并没有死,是我和两个管教把他送到平湖市医院抢救,并封锁了消息。心想只要人能抢救过来,就一切都烟消云散了。谁知杨发才昏迷了五天五夜之后,今天凌晨还是死了。”孙永胜若有所思地问:“你说的这个杨发才,是不是因为苹果园和村里发生纠纷,才冲击的村委会?”
周小鹏:“听说是。”此时此刻,孙永胜才真正感到问题的严重程度。砍伐苹果树的案子还没有了结,这又把杨发才给打死了,真是按下葫芦起来瓢,他的脑袋大得要胀裂一般。“尸体现在在哪?”“在县医院的太平间里,我已经通过关系让内科主任补办了突发性心肌梗死的病历和诊断书。”“这个内科主任可靠吗?”“绝对可靠,是我爱人的亲妹妹。”周小鹏答。“看守所这边怎么办了?”孙永胜又问。周小鹏:“当时人昏迷后我们马上就让救护车以抢救的名义把人拉走,然后对五号院实行内部戒严。除本院看守外,其它人一个也不能进,院内的人一个也不能出。现在最怕的就是狱监所科的人,他们如果以检查监舍为名硬要进的话,我们还真不好挡。”停了一会他又补充道:“要不和检察院的王检察长通融一下怎么样?因为监所科是检察院直接委派的,专门负责监督看守所对在押犯的管教和执法情况。”孙永胜:“如何通融?让王铁脸给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吗?真是胡烧纸乱上坟。”公安局长刘一浩接到孙长胜的电话时,他正在从省城回来的路上。因车到山区,信号不好,只断断续续听孙副局长说看守所里死了人,而且和刘兵多少有点关系。虽然还不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从孙永胜闪闪烁烁的口气和小心谨慎的遣词择句上,能判断出事情肯定比较麻烦。他一面催促司机快点,快点,再快点,一面用手机通知孙永胜和儿子刘兵在家等他。
一个半小时后,当他风尘仆仆地走进家门时,妻子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好啦。孙永胜和儿子刘兵正拘谨的坐在沙发上,刘兵双手抱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见刘一浩进门,他们都站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刘一浩一边洗脸一边问孙永胜。孙永胜正要答话,妻子韩丽向他使了个眼色,说:“大家都还饿着肚子,还是吃完饭再谈吧。”她知道,如果一谈起来,这顿晚餐肯定是吃不成了。孙永胜也附和着:“吃饭,咱们先吃饭。”“不,谈正事要紧。”刘一浩的口气不容置疑。韩丽和孙永胜对视一下,然后极不情愿的用桌罩将饭菜扣起来,转身进了卧室。这也是她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只要丈夫和别人谈工作,她决不在场。
当刘一浩听孙永胜简单扼要的汇报了赵家坪铁矿塌方、县上成立联合调查组,公安局要抽一个人和杨发才被打死的经过后,足有几分钟没有说话,但脸色难看得厉害,能够看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之后,他猛地站起来,走到儿子刘兵面前,问:“孙局长说的都是事实吗?”刘兵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面对大人的责问不知所措一样,哆嗦着站起来,但没有回答。“说!孙局长讲的是事实吗?”这一次他简直是在怒吼。“是。”刘兵小声回答。“啪!”刘一浩抡圆了胳臂,将叉开五指的手掌狠狠打在儿子脸上。刘兵即不躲闪,也不辩解,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这一刻,屋里的空气都快要凝固了。
韩丽听到动静忙从卧室出来护住儿子,并对丈夫不满的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打死他能有什么用?”孙永胜也忙把刘一浩扶到沙发上,并给他端了一杯水:“刘局长,你先喝口水消消气,别着急,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解决,你以为这是把谁家的东西弄坏了,多赔点钱就能了事?这是人命,人命关天呀!”他又冲孙永胜瞪起了眼睛。“我闯下的祸我自己顶,决不连累你局长大人!”这时刘兵也来了脾气。“好!好!你有能耐,你能顶得起。”这时,孙永胜插话了:“刘兵,你坐一边去,充什么好汉。”接着又对刘一浩道:“刘局长,有话坐下慢慢说。现在不是抬扛的时候。”他把茶杯递到刘一浩手里。
刘一浩:“孙局长,你是知道的,我从参加工作就一直在公安系统,当副局长和局长也有十几年了,别的不敢说,但有一点我坦荡得很,就是一不贪污、二不受贿、三不欺压老百姓。”孙永胜连连点头:“是,是,全县人都有目共睹。”孙永胜说的是心里话,也是实情。刘一浩和王彪是安宁县两个有名的“冷血”和“铁脸”,向来认事不认人,不论谁,只要你犯了法,他们只有一句话:“按法律办”。谁要是给他送礼行贿,他不但能当面把你的钱和东西扔到门外,还大声训斥:“怎么,想用这几个臭钱买我的人格,你进错门啦!”会让你当场下不来台。
刘一浩喝了口水接着说:“可是现在,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刘一浩的亲生儿子非法拘禁致死人命,你让我有何老脸面对安宁县二十八万人民!还有一点你们没想到,赵家坪铁矿塌方的事已经让县委大伤脑筋,不处理不行,处理重了还不行,现在又冒出这一档子事,杨发才如果是其它村的还好处理,可偏偏也是赵家坪的,又偏偏此案和赵玉虎有关,现在罗川乡和赵家坪反赵玉虎的情绪很浓,如果有人从中操持,把两股力量汇合起来,你让县委县政府怎么收拾,让我如何向县上领导交待!”“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刘兵红着脸问。“怎么办?这还用我说!简单得很,按法律办。你现在就该去刑警队自首!我给小齐队长打个电话,让他准备接待你。”说着他真的抓起电话坐机。
妻子韩丽一把按住话筒卡簧,并“扑通”跪在地上,流着眼泪恳求道:“一浩,什么事我都能依你,但这件事,咱就这么一个儿子,难道你真能忍心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进大狱吗?”
“妈,你起来,咱不求他,也不连累他,从今往后,他当他的官,我坐我的牢!”说着就要向门外走去。孙永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喝斥道:“啥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添乱,给我到屋里呆着去。”说着把他推进书房,并拉住了门。他又回到刘一浩身边:“刘局长,你也太不冷静了,不说自己了,总还得考虑考虑嫂子的感受吧。依我看,这事先缓一缓,尽量冷处理,不要热处理。”“缓,你感到能缓吗?在通讯和网络如此发达的今天,还能保住密?杨发才的家属真会相信是病亡?能不找我们要人?”这顿晚饭,包括孙永胜在内,谁也没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