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夏侯无颜没有投敌的事实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心似乎是给摇曳的烛火晃得有些迟钝了,愣着神就回了房间。
……
苏程言看着望远镜中越来越清晰的重关城楼的轮廓,抿了抿干裂的唇。入冬了,天气渐冷,也愈发干旱起来。照如今的行军速度,午时前便也拿下重关。投了景军,他并没觉得有什么可耻的不好的地方,像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一般。他觉得自己是对的,至少没有再为那个昏庸无能的朝廷卖命。他开始憧憬景军打下天下后的情景——改朝换代,谱写新的盛世。
“右将军!”一名兵士赶来,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凌墨渊长公子给您派了名副将来,方才已经到了。”
“副将?”苏程言皱眉。自己此次出征的确是没有带副将,但也没有跟凌墨渊说自己需要个帮手啊,“带他来。”
“是。”兵士退下。
不多时,一人一马便出现在视野中。白马,高大但不精壮,并不是多好的名驹。马上人没披盔甲,一袭黑袍,身形瘦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苏程言只觉得这人在哪见过。近了,见一双熟悉的血红色眸子,他倒吸一口气,一时有些无主。
“无……夏侯无颜……?”
“末将见过苏将军,奉长公子之命,前来协助将军攻打重关。”夏侯无**在马上直视着苏程言,毫无礼数可言,血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淡淡的笑意,笑意背后是把感情封得死死的冰冷。
“你降了?”
“嗯。”
“若儿呢……?”
“回烨城了。”
“你……你,近来可好?”
“自然是比不上将军你。”
“哦,这样……马上就要到重关了,你,身体可以吗?”苏程言看着对面人苍白的脸色,语气中还是多了几分关心。
“不牢将军挂念。贱命一条,死又何惜。”
之后两人便再没什么对话。苏程言转了身,继续行军,夏侯无颜就跟在他身边一路默默打马走着,连头也不曾偏一下。苏程言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这么个情景,哪怕是发小拔刀冲过来喊着要杀自己,也比这不言不语的尴尬局面要好应付得多。他也没想到自己见到他会这么无措,原本以为在投敌的时候,已经把一切感情都斩断了,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一切了。
结果,还是败给了这十几年的交情。
一声长叹,重关城楼越来越近了。
重关的战况格外受关注。这可以说是决定局势的一战。倘若重关破了,那么景军就可以长驱直下,再没有哪一道关卡哪一处天险可以将之阻挡。而百官面临的,将是背井离乡的迁都。
尚华胥的心情是有些愉悦的,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一直惦记着的那个人没有做出卖国的举动来。现在还不能把这个消息告之朝中百官,没条件没证据,况且,除了她,没人会关心一个武将。南琴若跪在她身边,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却不是很碍事。嗅着熟悉又遥远的官场气息,南琴若只觉得有些恍惚。
他知道此刻重关那边一定是要打起来了,就像他曾经守宜州一样,将军临阵的心情不是只言片语就能描述得出来的。只是此时,守城的临阵的都不是他。
“报,已查明敌军军情。”刚到达的传令兵跪在殿下。
“说。”尚端皱眉。他对这些战事其实并不感兴趣。事实上,朝中事务根本就没什么是他感兴趣的。
“主将苏程言,副将夏侯无颜。”
私下里顿时议论开了——竟是原本派出去卫国的两名小将。
细碎的议论声中,尚华胥的神经再一次绷紧。她木然转头,正对上南琴若的眼——一样的木然和不可置信。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是多讽刺的事,刚刚有了一点想头便立刻又被浇了冷水,似是连上天都在捉弄她嘲笑她。尚华胥只觉得脑子有点乱,一种不安的甚至是悔恨的感觉一点点在心里堆积。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想错了什么?
南琴若悄悄挪了过来,伸手握住女子不住颤抖的右手,指尖是冰凉的。
“若儿……怎么回事?”
“不知道……”南琴若低下头。他已猜到了七八成,猜到自己能被放出来肯定是和夏侯无颜有关系的。那么唯一的关系就是——夏侯无颜降了,换来他平安回烨城的机会。这能跟小九说么?
一声叹息终被吞噬在少年唇齿间,没发出来。
……
重关的战局几乎是没有悬念的。方楠带领的军队不堪一击,而这个自命清高自以为是的将军也只是个纸上谈兵之人。当战鼓敲响景军呐喊着冲杀下来时,他脸上的血色顿时少了三成。
接着,他看清了冲在前面的那个年轻将军——苏程言。
方楠的嘴在一瞬间张大了。
只一个恍惚,兵刃交接的声音响成一片。
当又一个哨兵狂奔着冲进大殿时,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那哨兵呼吸紊乱,刚一进殿便膝盖一软自己跪了下去,头几乎触到地面。
“报报、报——”哨兵的声音不住打着颤。
“重关——破了!”
恍如晴天霹雳。
最后一道闸门,被攻克了。
南琴若明显感到少女握在自己手中的柔荑猛地颤了一下,侧头望去,那眉目那神情却是静得不能再静的。
一切都是定局了。
迁都。
苏程言默默看着脚下重关城楼的砖石,很是讽刺地扯扯嘴笑了。远处被俘的方楠不住吼着“叛徒”、“走狗”、“贱人”之类的咒骂之词,他却只是微微笑着不做声。良久,苏程言抬起头来,缓步走向依然大骂不止的方楠。
“方将军,咱又见面了。”苏程言微笑,温润如玉。
“你个狗娘养的不得好死!”似乎也是骂得有些累了,方楠深深吸了口气,正待继续骂下去,忽听小将笑着不轻不重地抛下一句话——
“砍了。”
砍了。砍了。砍了。砍了……
兵士们不由分说把方楠拉了下去,好比鬼哭狼嚎的咒骂声也一点点远去,终于在某一点停了下来,然后再没响起过。
夏侯无颜立在一边,默默看着他。苏程言觉察到投在脸上的视线,转头凄然一笑。若是平常的是自己,是怎样也不会如此草菅人命的。他上前两步,问道,
“意外了?”
夏侯无颜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良久,眸子里忽然多了几分笑意,嘴角也微微向上勾起,他转身向正在清理中的战场走去,什么都没说。
“无颜!”苏程言想都没想便开口叫住了他,看到那身影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片刻,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你伤没好,休息吧”,那背影也没什么表示甚至没说一个字,全当没听到一半,径直走了。
那一瞬间苏程言才真的觉得,自己是彻底告别过去了。
原来告别的不止是过去的自己,还有过去的世界。
凌墨渊带着得胜者的笑容飞扬跋扈赶到重关登上高高的城楼时,刚好看到这两个走向不同方向的身影。他轻蔑地笑笑,随手招来手下。
“传令,设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