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九,南琴若攻下烨城。
烨国的皇族听闻喜讯,踏上返都的旅途。
也就是在途中,尚文赐婚尚华胥、叶焚琴,日子定在正月初二。
几人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让尚文同意先将夏侯无颜安顿在旧时住处调养,尚文给了他七天的时间,七天之后交给大理寺看管审问。对于这个决定,众人即使有什么不满也无法提出,他们知道对于尚文来说,做出这样的让步已经不易了。
夏侯家的府邸没有朔王府那样的富丽堂皇,倒也布置得有些情调,整洁大方。尚华胥下了朝,一身大红色的官服缓步迈进府邸的大门,一时间扑面而来的又是旧时的记忆。
记忆这种东西,总归是管不住的。任你如何压制如何抵制如何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他们依旧会不紧不慢优哉游哉地晃悠上来,慢慢攻占你的神经。尚华胥便经常陷入这样的感觉,当人被回忆淹没的时候,感到的是深深的疲倦和无奈,或许还有就想永远这样沉浸在回忆中的贪恋。毕竟回忆多半是幸福的。
走过长廊,熟悉的味道越来越浓。尚华胥推开虚掩着的门走进去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没回头,软塌塌地便说道,“若儿,你怎么这么闲,天天往我这跑。”语速放得很慢。
“是我。”尚华胥轻轻关上门,有意无意地理了理肩上散落的黑发。来的路上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心情也够平静了,她只觉得这次会面无论怎样,自己是不会动火的。
“小……哦,尚九姑娘。”少年惊诧地回过头来,生涩地改了口。
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尚华胥心里还是莫名地揪了一下。瘦了不少,下巴更尖了,面色比以往还要苍白上许多。她顺了顺气,慢慢走过去坐在床沿上,床上几乎赤裸上身的少年便慌张张地四处摸衣服穿。
“无颜,你见外了。”尚华胥微微一笑,“也亏得房间内烧了暖炉,你这样子在外面定是要受冻的。”
“好,听你的,不见外。”说着撇开抓在手里的衣服,大大咧咧地往后一靠,“说吧,什么事。”虽是问句,语气里却是一点疑问都没有的,平铺直叙,一点弯子不绕。眼里的尚华胥清瘦了许多,往日红润的面庞现在是雪一样的白,发丝在脑后束着,鬓角边两缕长发散落下来服服帖帖地落在肩头,眉眼间也少了少女的灵动娇艳,取而代之的是沉静。
“也没什么,来看看你而已。”尚华胥嘴角上扬,静静地看着陷在软榻里表情有几分慵懒的人。这张脸曾是让自己魂牵梦萦的,梦里出现了许多次的,让自己想念得不得了的。现在,近在眼前,一伸手就可以碰到。想着,少女伸出了手,向前探去。
“我听说你订婚了,正月初二。”
这话一出,少女的手定格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愣了许久,终于怅然若失地放了下来,呢喃道,“嗯,对……是啊。”
两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尚华胥不知道还能怎么回答,微微转了头皱眉思索着找些什么话题,夏侯无颜却一转身从旁边拿来两坛酒,凑到少女面前,“祝贺你。来,喝。”
尚华胥懵懵懂懂地接过了酒坛,浓烈的酒香味扑面而来。确是佳酿。只可惜此刻没有半点心情。对面那少年撕掉了封口,捧起酒坛仰头便灌下一大口,口腔内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沾到浓烈辛辣的酒水,一瞬间痛得他脑子都麻了起来。咽下口中酒水,夏侯无颜低头抹了抹嘴,赞到,“好酒。”
尚华胥学着撕去封口抿了一小口,顿时一股热气直冲上额头。她扭头呼出口中酒气,眨了眨几乎被辣出泪水的眼睛。转头,笑道,“确是。”
“再来,我敬你。”夏侯无颜说着提起酒坛与尚华胥口中的酒坛碰了碰,道,“这一口,祝你夫妻恩恩爱爱。”说完,仰头灌下一大口。
“这一口,祝你二人百年好合。”说着又是一口浓烈辛辣的液体。
“这一口,祝你早日子孙满堂。”说着又要仰头灌酒,尚华胥伸手按住那酒坛,一时间两人的眼神对上,一个不解一个茫然,同样的尴尬。
“子孙满堂未免……有些早了。”尚华胥收回手,很不自然地笑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跟他坦白说其实自己并不想嫁给叶焚琴?夏侯无颜已然是戴罪之身,又被逐出了夏侯家的族谱,简直可以说是无牵无挂独身一人。这样的一个人,干出什么事来都是可能的。尚华胥不想激他,不想他为了自己做出什么傻事来。
“那就祝你,彻底洗白。”夏侯无颜笑道,依旧是嘻嘻哈哈的随便模样。尚华胥抬头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笑脸,终是忍不住,抬起酒坛来顶着辛辣刺鼻的味道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学着那人的样子用手背抹抹嘴。少女抬着通红的脸,一字一顿道,“小女这厢有礼了。”
说罢,尚华胥起身便向外走去,到了门边,忍不住停了脚步,闷声道,“你在军中过得如何?”
若是平常,那人定会说“想你了”之类俗套却硬是让人动情的话。倘若此时再说一次,自己指不定是要心软的。尚华胥心里竟是期待着再听他说道这样的话。
“美酒佳肴笙歌美女,好得很。”
女子一咬牙,横着心走了出去,临走不忘重重摔了门。
祝你二人恩恩爱爱。
祝你百日好合。
祝你子孙满堂。
祝你终于把自己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