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年秋收时节,看着因长期干旱少雨、稻谷扬花不好而形成的干瘪的稻壳和高高竖起的狗尾巴草似的稻穗,想到严重缺粮的事实和家旺当兵的强烈愿望,模立终于动了侧隐之心,暗自慨叹说,让家旺宝当兵去算了,免得在家饿肚子。家旺的大妹迟秀一听父亲此言,便兴高采烈地去找村民兵营长李卫国。
前面说到,卫国早就从心里欣赏家旺,欲送他参军,只是苦于无法说服模立。现在模立自己想通了,自然非常高兴,又怕夜长梦多,随即来家走访。模立自知失言,只好默认。
可临近报名之时,李家旺却漂泊在外,无法联系。迟秀心急如焚,到处打听不果,便去庙里烧香,求菩萨帮忙。
也不知是否神灵相助,那晚家旺突做一梦,梦见自己带着大红花参军入伍,醒来却睡在雇主家中。家旺一算日期,已是九月中旬,便急急往家赶。
“二哥,爹同意你参军了,快去找营长。”迟秀见到家旺,未等其跨进家门,便拉着家旺的衣袖急切地说。
家旺心中一喜,急奔卫国家而去。卫国见到家旺,连忙让进屋里,一面拿出几张表格给家旺,一面抱怨说你再不回来就来不及了;末了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临走时,卫国又把家旺叫住了,问他体重有多少?家旺说没秤过,不知道。卫国说看你身体较单薄,只怕体重不够哩。家旺忙问:“规定是多少?”
“90斤以上。”卫国回答。
90斤?家旺感到有点悬,于是专门跑到门市部的磅秤上称了一下,果真只有88斤。家旺心里发起慌来,赶紧跑去找卫国。卫国说不打紧,只差一二斤,到时候多吃点饭,多喝些水,应该问题不大。
到了体检那天,家旺按照卫国的吩咐去做了,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喝了一大杯水,还憋着没有上厕所,可脱光衣服站上磅秤时,却还在担心体重不够而忐忑不安。不过还好,44。6公斤,四舍五入,就能达标。但医生好像有些犹豫,拿笔的手迟迟不见写字。家旺急了,连忙用力往下蹲,像是这样就能增加重量似的;屁股翘得高高的,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盯着医生握笔的手,就是不肯下秤。医生被他的情态搞笑了,说行了,别闹了,算你通过!家旺这才放心地从磅秤上下来。
入伍那天,母亲清早起床,杀了一只鸡,做了几个好菜,大姐、二姐、细姐也回来了,全家人为家旺送行。傻妹问:“二哥哥,你要去哪?”家旺摸着傻妹的头说:“哥要去当兵,你要听话啊。”傻妹似懂非懂地傻笑着,露出两排黄黄的牙齿。
模立夹了一个鸡蛋放在家旺碗里,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家旺看了父亲一眼,接着埋头吃饭,也没有出声。
哥哥家福和大妹迟秀匆匆吃了饭就出去做工去了,什么话也没对家旺说。只有几个姐姐关心地说这说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完。
一阵锣鼓声响起,村里送兵的队伍来了。戴上大红花,家旺在村领导和乡亲们的簇拥下,提起唯一的一件行李——一袋子书上路了。鞭炮噼里叭拉响着,与锣鼓、锁呐声交织在一起,淹没了说话声音。走了十几步,家旺转过身,看到父亲在偷偷抹眼泪,母亲则微笑着向他挥着手。家旺狠狠心,转身大踏步朝前走去。
在县武装部换上了那身渴望已久的绿军装,家旺心里激动不已。他将发给自己的被子和衣物一件件清点、捆扎好,又将自己换下的旧衣服叠好,准备一起打包带走时,却被告之旧衣服一律不准带去部队。临出发了,家旺正为那几件旧衣服发愁,忽听见有人喊他名字,回头一看,见是表舅,不禁心里一热。在县上工作的表舅赶来为家旺送行,还特意给他买了一支“永久”牌钢笔和一个黄色的软皮笔记本,这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他家祖辈都是农民,表舅是唯一一个在外面工作的吃公粮的亲戚。他是县一中的职工,叫张四柱,人称“四柱子”,是做饭的厨师。表舅本姓刘,十岁那年过继给了一个亲戚做儿子,随了姓张。表舅的继父退休后,让表舅顶职当了职工。因表舅的厨艺好,是那里的大厨,加之为人好,深受大家的尊重。
15岁那年家旺去县一中参加中专考试,同来的刘老师把此事告诉了表舅。表舅随即来找他,带他去食堂吃饭。食堂的人见是四柱的外甥,个个客气地打招呼、让坐。家旺受宠若惊地坐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样子,显得胆小而拘谨。表舅不时拍拍家旺的肩膀,对家旺笑笑,聊聊家常,说几句鼓励的话。家旺紧张的心情慢慢松弛下来,人也变得自在些了。过了一会,表舅给家旺打来了一大碗饭和一碟子菜,菜里有红烧肉、西红柿炒蛋、炸鸡翅和油炸豆腐几种,都是家旺平时难得吃到的。那餐饭家旺吃得满嘴流油,肚子浑圆,像个皮球,饱得连晚饭都不想吃。高中毕业以后家旺去县里打临工或者办事时,又去了表舅那里几次,每次去,表舅都会像上次那样在食堂给家旺打来一份饭,让家旺吃个饱。表舅就是这么一个实在人,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只知道默默地关心你,让你饿时吃餐饱饭,渴时喝杯热水。这种雪中送炭似的关怀,温暖着家旺的心。
这次家旺参军入伍,因时间关系,没有去给表舅辞行,但表舅得到消息后却来给家旺送行了,这使家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连忙说着道歉的话,但表舅却说看你说的,自家人还说这样的话,你在部队好好干,干出一番成绩来,表舅就很高兴了。未了还叮嘱家旺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
集合哨声响起,家旺与表舅依依惜别,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一阵汽笛响过,火车开始起步,蒸汽机头拉着十几节车厢艰难地前行,车轮碾压轨道,发出隆隆的响声。两条银色的铁轨连着涮满黑色沥青的枕木,在白色或黑色的石子路基上穿行,扑面而来,又呼啸而过,天梯似的,永无尽头。
那火车就是平常的火车,只是在后面加挂了一节车厢。那车厢很旧,里边空荡荡的,连个座位也没有,说是专厢,其实是用货厢改装而成的。这种车厢也有好处,那就是可以睡觉,把被褥一铺,便像软卧一样了。这是家旺第一次出省,第一次出远门,好奇心自不必说,沿途的风光是一定要看的,只是大部分时间是晚上,加上窗门紧闭,看不到什么东西,印象最深的是那苍莽的群山和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火车过隧道时的轰鸣和转弯时车轮撞击铁轨的巨响。随着火车的渐行渐远,家旺的心情由激动、渴盼慢慢变成紧张、忐忑,他不知军营会是什么样子,等待着他的将是怎样的生活。
下了火车,又转乘汽车,翻过几座大山大岭,一路颠簸,终于到达目的地——炮兵某师C团。
李家旺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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