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天喝草药,家旺心里慌的很,加上脚上的伤口迟迟不见好,孟叔建议适当给家旺补充营养。母亲问家旺想吃什么,家旺说想吃肉。其实那时候家里根本没有肉。不要说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那时食品供应要凭票,农村人没有肉票,平时要吃点肉非常难,除过过年时自做的一点腊肉,要到送统购猪时,才能买到一点规定数量的鲜肉。
家旺的父亲下狠心把猪卖了。
猪还不够大,勉强够一个丙等,母亲舍不得,但父亲还是下决心卖了。
猪被绳子捆了,绑在两根长竹杆上,由父亲和哥哥抬着,去十几里外的食品站。每走一步,猪便叫唤一声,好像极不情愿似的。
下午,父亲手里提着一个麻袋,里面装着两条猪腿,三斤猪肉,还有六十几元钱。那些钱除给家旺治伤外,最后还给将要出嫁的大姐早秀做了两身新衣服和一些嫁妆,包括:一对(两个)装谷的柜子,两只盛衣服的木箱,一个衣柜共四抬嫁妆及两床印花被、一对枕头。因为家旺要读书,便也给做了一身新衣和一双布鞋。
晚上,母亲专门用瘦肉给家旺汆了一碗汤,那扑鼻的香味让家旺口水横流,几下便连滓带水吃得精光,恨不得连那碗一起吞下去。尽管因为吃得太急,嘴上烫起了几个血泡,几天才好,但家旺对这碗肉汤的记忆却是那么美好。
由于长年粮食短缺,人们生活特别节俭,从不浪费一粒粮。家旺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各家各户长年以红薯、土豆、玉米、高粱等杂粮为主,就是煮饭也是掺了杂粮的饭,很少有净米饭吃。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纷纷从山上挖来蹶根,晒干后磨成粉,做成糊糊,靠这种东西充饥。在粮食这方面,父亲对子女要求极严,凡掉到桌子上的米饭,必须拣起吃掉;谁要是打饭时不小心或是打烂碗将饭洒地上,不仅要拣起来吃了,还免不了一顿打骂。能单独有这么一碗肉汤吃,那是极其难得的。
三十多年后,当家旺回乡探亲,听说狗不吃肥肉,小孩子不吃鸡腿时,时代的飞速发展着实让家旺惊讶不已。当然,这是后话,容后再述。
那段时间里,家旺的功课落下不少,心里很是焦急,班主任李四娥老师来家访,知道情况后一边安慰家旺,一边抽时间来给家旺补课。李老师一般隔几天来一次,把考试的试卷带给家旺,把重点和难点指给家旺。家旺凭着老师的鼓励和自学完成了所有要学的功课。
伤愈返校后,家旺饱含激情地把四十多天来的体验和情感写在一篇作文里,题目是《该怎样报答您,我的亲人》。没想到这篇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里宣读,还被贴到学校的黑板报上展览,这给了家旺很大的鼓舞,并自此爱上了作文,文章越写越好,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家旺那时候不仅作文好,数学也好。他的心算能力强,记性好,但自尊心也很强,爱较真,很有其父之风。在此只举一例,便可知一斑。
在六、七十年代,有一大批城市的知识青年为了响应毛主席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纷纷从繁华的城市来到偏远的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家旺所在的双龙大队就有好几个知青插队,其中一位就住在他们队里。
那是一位男知青,大上海来的,大约二十几岁,个子高高瘦瘦的,鼻梁上架着一幅黑边眼镜,脸上时常带着笑,很随和的样子。他有知识,有气质,来自大城市,家旺很羡慕他,常在没事时找他去玩,请他讲故事什么的。有一次他突然兴起,将戴在手上的一块银光闪闪的上海牌手表摘下来扔在桌子上,然后说我出道数学题给你们做,谁做对了这块表就奖给谁。那时候上海表是稀罕货,只有少数城里人才戴得起,农村人连想都不敢想,家旺他们都是从知青那里才知道了手表是啥东西。现在那块手表就放在桌子上,只要答对一个题目就能得到,这让家旺等几个小朋友个个张大了嘴巴,根本不敢相信。但知青却再次申明,只要谁答对了他出的这道题,手表就归谁。除了坚定的眼神,他还将手表拿起又放下,像是要用那清脆的响声证明,他说话是算数的。他说着从一个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来,将题目写在了上面。家旺等人纷纷将信将疑地凑过来观看,见题目是这样的:有49个烟头,每7个烟头卷一支烟,问最终能卷多少支烟?
家旺心想这题太简单了,心里一喜,便毫不犹豫地写出了答案。其他几个小孩的答案也出来了,同家旺的一样,都是7支,但结果都是错。那几人唉声叹气地走了,只有家旺不服气,他一定要知青讲出原因来。但他就是不讲,说你回去好好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找我要手表。家旺苦思冥想了很久,直到知青离开时也没有想出来。
知青回城的那一天,家旺缠着他要答案;知青随手摘根树棍在灰土地上写了一个分式:8又7分之1。
家旺还是不明白,追问为什么?
知青提醒说开始是卷7支烟没错,但7支烟吸完后又会有7个烟头,又可以卷一支烟;这支烟吸完了还会剩一个烟头,还可卷7分之1支烟,这样加起来不就是8又7分之1了吗?
家旺顿悟,拍了一下脑袋说:“真笨!”但转念一想又不对,按知青的说法,不是等于说母鸡下了个蛋,这个蛋又可以孵出一只鸡,这样蛋不就等于鸡了吗?
家旺尽管心里不服,但还是觉得有道理,这才不再与那知青纠缠。也是从那时起,李家旺学会了动态思考,看问题的角度和眼光就大为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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