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坐在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上聊了一会天,谈了各自的一些想法,之后回了工棚睡觉。工棚内很拥挤,一间不大的房间里摆了十几个铺,蚊子又特多,翁翁嘤嘤的,就这样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家旺突然心血来潮,提出要随家福一起下井,家福本来不同意的,怕家旺看了担心,又怕把他的军服弄脏了,但见家旺一定要下,也就只好同意了。不过,他还是借了一身工装让家旺换上,才带着他下去。
矿井分主井和副井,主井运煤,副井通风和走人。那副井深入地下,深不见底,漆黑一片,沾满粉尘的地面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家旺小心地跟在家福身后,借着微弱的矿灯光线前行。前面的矿灯像萤火虫在闪烁,忽隐忽现,嘀哒的水声和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在巷道内回响。
沿着巷道下行300多米,才到井底,进入横道,主井与副井在此合二为一。横道约有二米多宽,中间是铁轨,两边是窄小的人行道,旁边有很窄的排水沟。大大小小的岔道向两边延伸,与主巷相连。沿人行道往前数百米,才到达工作面上。地面煤尘很厚,一脚下去,煤尘纷纷扬起,又四散飘落,一会儿功夫,家旺的耳朵、嘴巴、鼻孔、头发,便到处沾满黑黑的煤尘。
家旺本来想帮哥哥一起干活的,但那些善良纯朴的矿工们把他当宝贝一样护着,坚决不准他去干这种他们认为有失身份的苦累活,家福只得将家旺带到旁边的岔道里休息,自己脱下外衣,穿着短裤去到工作面上,加入到劳动队伍之中。上夜班的工人已经出井,先一步赶到的矿工们正在掌子面上干活,他们有的拿着尖镐从洞壁上挖煤下来,有的用铲将煤块装进煤车,有的用圆木加固巷道,头顶上的矿灯随着身体上下晃动,无数光柱交织在一起,在巷壁上留下点点光斑,翻滚着,跳跃着,给巷道带来一丝丝光亮。一辆辆矿车满载着煤炭隆隆地从铁轨上滚过,浑身漆黑的推车人弯着腰,低着头,一步一蹬地,奋力推着煤车向前走,慢慢变成一个个光点,消失在黑暗之中。
矿井里面缺氧,靠鼓风机从风道送风进来,人在那里边不干活都喘不上气,戴着口罩更是呼吸困难,有的矿工便干脆不带,汗水和着煤灰,涂在矿工身上,全身上下除了两个眼睛发亮之外,一身漆黑,像是上了一层油彩。透过微弱的亮光,呈现在家旺面前的图景恰似一幅鲜活的群雕,却分辩不出哪是哥哥。
家旺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呆着,又不敢随便乱走,便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打起盹来,迷迷糊糊中睡了一觉,直到倒班时家福叫他,他才清醒过来,随家福一起出了井。
几个小时的井下生活,给家旺上了深刻的一课,使他深刻地认识到,煤矿矿工是天下最辛苦最危险的职业,人们每天使用的煤炭,是矿工们冒着生命危险一锹一镐刨出来的。
在这样危险又艰苦的地方工作,家福却似乎很开心,这使家旺很惊奇,他突然佩服起哥哥来,心里的担心也少了。
不用说,家福同嫂子一样,希望他安心军校读书,不要担心家里,千万不要有退学等其它念头。听了哥哥的话,家旺心里踏实了许多。
但哥哥长期在外打工,家里全靠嫂子一人,也不是办法,如果另有一个帮手就好了。那天夜晚,深邃的天空繁星点点,凉风习习,家旺与母亲聊了一会天,待母亲睡下了,便往靠椅上一趟,身体完全放松了,脑子却停不下来,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个问题。
是的,多么需要一个人来代替自己,帮哥嫂一把,撑起这个家呀。可这个人是谁呢?
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不是有人上门说亲吗,找个对象如何?
这个问题一经提出,便立即得到了亲人们的一致赞同。但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呢?农村的很好找,介绍的一大堆;吃商品粮的不好找,附近没几个。家旺犹豫着,有些举棋不定。
“要不找个农村女孩算了,可以来家帮忙。”家旺不知家人的心思,试探着说。
“看你说的,好不容易考了军校,能跳出农门了,还找农村的,怕癫了背了,难道你将来还想回家来生活吗?”嫂子第一个坚决反对。
亲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没一个赞成找农村的。家旺心里有了底。
大家张罗开了,没几天就介绍了好几个,可没一个成的。因为家旺要找吃商品粮的,而急着找对象的目的是看上了就要订婚,之后帮他照顾家庭。那时候吃商品粮的女孩本来就不多,每一个都金贵着呢。人家姑娘来家一看,就犹豫了,动摇了。家旺一个穷当兵的,长相又不咋样,家里条件还那么差,要什么没什么,还有两个人需要抚养,嫁过来不是自讨苦吃吗?
那些年在当地流行着这样一段顺口溜:找干部怕下放,找军人怕打仗,找工人不划算,找老板最吃香。其实,干部下放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当地人却还在传唱。打仗的事儿,倒是不算远。就在几年前西南边境的那场战争中,本乡有两名军人牺牲,还有一人重伤,丢了一条腿。另有一个新媳妇,因为丈夫在前线作战,几个月未曾来信,整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又突然听到丈夫已死的传言,精神彻底崩溃,患了精神分裂症,虽经多方治疗,仍然时好时坏,数年后两人离婚,男的一次性补了女的一笔钱,女的跟了父母。
六、七十年代军人吃香,姑娘喜欢嫁军人。八十年代就不同了,条件好一点的姑娘,一般都不愿找当兵的——两地分居守活寡,赚钱不多还危险。何况他李家旺这样的情况,谁找谁吃亏。
可李家旺不这么想,他还是蛮看好自己的。他认为那些女孩傻,没眼光,要不是自己急着找对象照顾家里,等将来出息了,他还瞧不上眼哩。他不服气地想:家庭条件差算什么,家庭条件是可以改变的;人长得不咋的怕什么,长相不能当饭吃;只要有本事,何处无芳草;何况他李家旺有理想有志气有恒心有责任感,堂堂准军官,还怕没人爱?
这样一想,家旺也就释然了。但找对象照顾家人的计划搁浅,家旺只有依靠亲人这一条路了。好在亲人们都很支持他,三个姐姐以及舅舅、姨妈,都希望接他母亲和小妹过去住,哥嫂也极力宽解,说家里有他们,叫他不要挂念,一定安心把书读完。就这样,李家旺带着感激和挂念之情回到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