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焚神告天
陈奉启站在大堂屋后一墙角处,正低声询问戈宗远与崔昙首出衙的事。戈宗远叫着两名衙役一起去海什庄,怕的就是陈奉启怀疑。他只说崔昙首想寻捕虫办法,让两个衙役讲去的全过程。陈奉启听说蛏妹长得十分好看,又听说崔昙首被泼了一身脏水,奸笑着点点头,说:“南蛮子若敢和爷抗衡,这个女子就是他的对头。”他们正谈着,那个寻他的衙役找来了。听他说了几句,陈奉启怒骂一声,急步奔回大堂。崔昙首对衙役和百姓们讲罢灭虫的道理。又说:“衙内人役和父老乡亲都在这里,明天的大会就改在今晚,祭神会改为治虫会。”此话未落音,陈奉启走进来,说:“祭神大会是刺史大人让办的,不可乱改。”崔昙首一愣,说:“刺史大人想的也是让百姓有好收成。治虫是为了保庄稼,为了让百姓有饭吃,也是为了给刺史大人脸上添彩。此事就这么定了!”陈奉启本想发作,想了想又压下心中的火气。他走到崔昙首面前,说:“崔大人,您初到此处,有些事不知内情。走,我陪您去见见刺史大人吧。”崔昙首摇摇头,说:“全衙人役和百姓们都在这里,本官此时不能离开。请你将收缴祭神款的账簿拿来,当众公布各村缴款数目。明日全衙人役分头下乡,将收来的款如数退还给百姓。”陈奉启听罢一惊,一时间竟答不出话来。崔昙首见陈奉启不说话,再次催他去拿账簿。陈奉启吞吞吐吐地说:“办祭神会的花费尚未结算,此账暂且不能公布。”崔昙首喊来戈宗远,说:“戈大人,祭神会不开了。纸扎‘虫神’的花费由县衙列支,因祭神购来的用品全部退回去。您看这样可好?”见戈宗远点头,他又对陈奉启说:“你拿出账来,快公布吧。”主簿房就在公案左侧。崔昙首连催几次,见陈奉启不动,又问他共收了多少银子。不少衙役知道内情,在灯影里悄悄议论。一些百姓好似看出什么弊病,纷纷高喊让陈奉启拿出账来。崔昙首见陈奉启头上出了汗,走到他面前,说:“陈主簿,退款之事关系一县百姓利益,难道你无有账?”戈宗远听了此话,走过来低声说:“大人远途而来,鞍马劳顿。您且到后堂歇息,这里的事由老朽出头办理吧。”陈奉启听罢轻轻一笑,示意让戈宗远再说。戈宗远劝崔昙首今晚草草收场,说祭不祭神的事可另行商议。崔昙首说:“开弓没有回头箭。祭神会既已改为治虫会,就一定要开好。在百姓中收的祭神款,必须如数退还。本官是一县之主,此等大事要亲自办理。”陈奉启听了此话,态度立刻变了。说:“你说了不算!此事不能这么办。”崔昙首有些恼怒,说:“此事我不仅要说了算,还要把声势造得更大!”他边说边往外走,看到门外有人手提一盏纸糊的灯笼,伸手要来,紧行几步把灯笼丢在大蝗虫脚下。立刻,纸扎的蝗虫被点燃,不一会儿,四只跳蝻也着起火来。一见“虫神”被点燃,陈奉启上前抓住崔昙首的前襟,大骂着说:“好个南蛮子,竞敢如此妄为。你随我去刺史衙门!”崔昙首举手推开他,高声说:“主簿非官非吏,是‘未入流’之职。你凭什么要主一县政事?凭什么敢在此地如此放肆?告诉你!你收取的祭神款是百姓的活命钱。若敢妄费挪用,本官将以贪污罪治你!”陈奉启毫不示弱,声声叫着“南蛮子”,跳着脚大骂。崔昙首忍无可忍,说:“你敢欺辱本官,难道本官不敢治你?”他两眼一瞪,喝道:“来人!将这厮拿下!”陈奉启放声大笑,说:“谁敢拿我?”。他心虚地看了看众人,说了句“爷让你这县令当不长!”匆匆走了。看着陈奉启出了衙门,有几名衙役也悄悄地溜出去。戈宗远急步走到崔昙首面前,低声说:“大人,你不该这样,要招来大祸啊。”他焦燥地“唉”了声,又说:“我得追他回来。”说完,也不管崔昙首是否同意,急步追出衙门。焚神的大火把衙中人役和百姓们都吓呆了,人们有的合掌低头祷告,有的跪地磕头。崔昙首仰面看着天,张开双臂大声喊:“苍天在上,掖县令崔昙首号令百姓除灭蝗虫。百姓保谷无过,黎民求生无罪!天若降灾降祸,尽降我一人头上,降我妻儿家人头上!”戈宗远未追上陈奉启,回来正听到崔昙首的喊声。他站到大堂门前的台阶上,高声说:“治虫是为了保庄稼,保庄稼是为了百姓能活命。崔大人赤心为民,难道大家还看不明白?”人们听了这位老县丞的话,互相观望着,低声议论着,慢慢地围拢过来。
四、举火啖蝗
新县令焚神告天,最先受触动的是被拘押的百姓。他们低声议论着,有位壮年汉子站出来,说:“崔大人,我们愿跟着您治虫,只要能保住庄稼,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崔昙首两眼湿润了,他走到这些人面前,说:“为收‘祭神款’的事,让大家受委屈了。如今,你们可以回家了。”此话刚落音,这些百姓齐声欢呼起来。崔昙首向几个百姓询问灭虫之法,几个人都说不出。那位壮年汉子走过来,说:“大人,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聚歼跳蝻。”崔昙首请他快讲,他说:“小民名叫孙元,前天去给父母上坟,刚点燃香和纸钱,就见有不少跳蝻蹦过来。纸钱火苗一高,四周的跳蝻挤着往这里蹦,有几个翅长的都飞到火里了。当时,火旁跳蝻集了堆,一脚就能踩死不少。”几个百姓都说此法能行,崔昙首点点头,说:“事不迟疑,今晚就试此法,当行时明日就推广开。”听崔昙首说要夜试灭虫之法,孙元请求同去。崔昙首看着他在拘押间被鞭打的伤痕,从袖内取出些碎银子放在他手中,动情地说:“你教我灭虫之法,我已感激不尽。拘押在此家人牵挂,你先回家疗伤吧。”孙元从未听到这样的贴心话,他双膝跪地,流着泪说:“大人,我要先跟着您治虫,灭不尽蝗虫我决不离开您。”不少百姓要随崔昙首去治虫,崔昙首请戈宗远安排一下,让众衙役各率领几个人,分头去试验这个“火聚跳蝻”的办法。他带着孙元和几个人,拿着一些干柴率先走了。“火聚跳蝻”之法确实可行,崔昙首令衙役分头下乡发动百姓灭虫。两天之后,下乡的衙役们都垂头丧气的回来了。有的说乡下百姓俱怕蝗神,发动治虫很难。有的说跳蝻蹦不远,若在田里到处点火就要烤坏庄稼。崔昙首鼓励大家想方设法发动百姓,在田梗和路边多设火堆,除尽近处的跳蝻,引来离火堆远的蝗虫捕杀。这天夜里,崔昙首与孙元几个人在地边又燃起火来。看到不断有蝗虫飞来,知道已有不少跳蝻的翅膀长成了。他举起一根点燃的树枝引蝗虫飞来,又让孙元再点个火堆。孙元支好一堆干柴,到燃着的火堆上取火种。他抓住一根燃着的树枝一抽,枝上一只烧死的蝗虫正抖落在崔昙首脚上。崔昙首被灼疼了,抓起这只死蝗虫骂道:“活着害人,死了还害人。”他越看越恨,抬手将这只蝗虫填到口中,狠狠地嚼了又吐在地上。一个衙役埋怨孙元干活不小心,崔昙首摆摆手,他咂巴着嘴幽默地说:“美味,好美味。”说着话蹲下身,拾了根树枝在火堆中扒拉,寻到一只烧死的蝗虫,吹了吹灰放入口中吃起来。蝗虫好吃,蝗虫好香。见崔昙首吃得津津有味,孙元和几个衙役也寻着烧死的蝗虫吃。忽然,崔昙首放声大笑。他让衙役回去取几个布袋,大家分头捕捉蝗虫和跳蝻。半夜时分,崔昙首回家叫醒妻子,让她帮忙炒熟这些捕来的蝗虫和跳蝻。徐氏听了他的想法,疼爱地说:“你太累了。快去睡一会儿,我一人干也误不了事。”第二天一早,崔昙首召集全衙人役,当众吃了几个蝗虫和跳蝻,又请大家品尝。昨晚跟着他的孙元和几个衙役一带头,众人都试探着吃起来。一时间,这个说香,那个喊美。崔昙首借机布署:由自己的妻儿带头,到百姓间吃蝗虫和跳蝻,鼓励院内家属参入宣传。令全衙人役分片包村,组织百姓“点火灭虫”。跳蝻变成的蝗虫越来越多,用于点火的柴草却越来越少。戈宗远带着治虫的衙役先撤回来,他找到崔昙首,心事重重地说:“如今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百姓家中做饭都缺烧柴,再号召‘遍地点火’只能召来骂声。”老县丞在县衙干了十几年,深谙民情。看来“点火灭虫”的办法是行不通了。崔昙首请戈宗远再陪他去海什庄,求蛏妹拿出那根“杆”,在全县推广捕捉蝗虫的办法。戈宗远说:“咱俩共事多日,我看得出您为官秉正。有些事就告诉您吧。”他近前一步,又说:“陈主簿前天晚上找我,让我作伪证诬陷你‘骗奸民女’。这海什庄您还是不去吧。”崔昙首轻轻一笑,说:“此等卑鄙伎俩吓不住我。我已多次派衙役告知他:必须立刻退还祭神款,否则,将以重罪惩治!”戈宗远向四面看了看,低声说:“陈奉启是刺史大人的亲外甥啊。他自持有高官庇护,纵横不法,为所欲为,成了地方一霸。”他想了想,又说:“陈奉启来县衙不到一年,就挤兑走赵县令。前任王县令查出他贪污公款,尚未深究,吃了他甥舅二人的酒,便不明不白的死了。刺史衙门向上报了个‘暴病而亡’,就这么不了了之。”崔昙首初入官场,听到这些话一时间呆住了。戈宗远长叹一声,说:“王县令死后,刺史衙门两次上本为陈奉启求职。刺史还派我代一县百姓进京呈假‘万民折’,请求让陈奉启任掖县令。为此事他甥舅二人化费了大量钱财,未想到朝廷却将你派来。您想,他们能容下你吗?大人,您在此孤力无援,事事处处可要小心应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