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栀和明儿刚下去,只见钱升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夫人,常熟巡抚佐大人了兵丁,让夫人到衙门内走一趟。如是很平和地对钱升说:我知道了,你到虞山上告诉老爷,让他千万不能下虞山,所有的事情我一人承担,再不能连累虞山的任何人了。
钱升哭了,边哭边说:夫人,你不等老爷回来就独自去了吗?奴才心里很难受,奴才愿意陪伴夫人到衙门去。如是灿然一笑说:好了,佐大人不是让我自己去的吗?你要是真对我忠诚,就马上去虞山告诉老爷,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弥天大罪,不要让他再下虞山,万事有我一人兜着,大不过将我一人处死。
如是被官兵带着,一步一步地走到常熟的衙门内。谁知道如是正要上堂,一个衙役对柳如是说:刘夫人我们大人在后院等候着您呢,你随我来吧。
柳如是满心疑惑,她想:捉拿了我来,为什么不先过堂,而是到后室。如是跟随着衙役到了后堂。但见佐大人迎接出来,如是下拜去见佐大人。佐大人说:下官不敢承受夫人的大礼,快快起来。
如是起身进了后堂,衙役们上了茶,佐大人开口说:今日有幸见到众口传说中的柳河东了,真是万般荣幸,今天让河东君过来下官是因为有一个案子牵连到河东君与钱大人。
如是慢言慢语地说:是吗?我和大人一直在红豆山庄,怎么能引上官司?我倒是很想知道一下,要我们吃官司的是何许人?
佐大人说:今日早上,来了一个女子,她声称自己是虞山公钱谦益大人的儿媳妇,她拿了一封信,信是郑成功写给你的,让你和钱大人迅速和他相见,商议秘密谋反的计策。我也没有惊动别人,只是悄悄把夫人请来,和这个自称你儿媳妇的女子相见。
如是笑了一笑说:佐大人,我的儿媳昨夜是从我们红豆山庄逃跑的,至于那封信不过是郑成功写给我的,我家大人不参合的,只求佐大人如果将我押送到北京,不要动钱家的任何人。
佐大人思考了半日说:夫人,下官早闻夫人有胆有识,我不能昧良心办事,虽然我将你押送北京,对我来说可能飞黄腾达,可我不愿意将夫人这样的人才湮没,下官想了一个办法,就说此女子诬告夫人,我们把这事压下去,岂不是更好。
如实扑通一声跪在了佐大人的面前说:大人,我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结果,佐大人,你对我柳如是开了天恩了。说着磕了三头。
佐大人把柳如是扶起来说:她在西厢房,夫人过去见她一面,夫人只说她是诬告夫人,根本没有郑成功的书信,那不过是废纸一张。
如是感激地点了点头说:清官呀,等我来日再相报。
如是推开西厢房的门,缓缓地走了进来,茹儿站起身,惊恐地看着如是问:你,你,你到底被抓来了?
如是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说:你错了,我是被佐大人请来的,我听佐大人说你诬蔑我私通郑成功?可笑啊,没想到你这样聪明伶俐的人,为什么偏偏往绝路上逼迫自己?
茹儿在刻意地装出一份端庄的姿态说:我们有今日的结局是不容你我选择的,你是一品夫人,高高在上,这回啪嗒一声落了下来,知道摔跤的滋味了吧?是不是很难受?
如是说:你选择的是一条不轨路,是错悔是作孽,我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衙门里见面,更不会想到你竟然是这般狡猾、这般没有羞耻,你让我看到了一个不择手段的恶妇,在穷追猛打,不惜出卖自己的家人来换取前程的。
茹儿说:柳如是,你的一生千呼百应,过着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哪里能知道我一个从下人扶正为奶奶的苦衷?我不是你,也达不到禅宗的疏阔境界,我很现实,我要的只是一个名分,我要让虞山的女人看看我是怎样的伟大,我要让我的丈夫看看他有了我这样的媳妇是多么荣耀。
如是说:你的理想太高了,你以为就凭着一张废纸就能说明我是郑成功的私党吗?明天假如你果真成了你梦想中的一品夫人,你会幸福吗?刻进肌肤的命运就是镶金的牙,镶嵌的金子亮闪闪地显现出牙和金子的丑陋,你三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要不然你的后果可想而知,自己不要亲自葬送了自己。
茹儿说:那我们就看着,是谁自己亲手葬送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衙役推门进来说:请原告茹儿奶奶,被告柳夫人过堂。
如是和茹儿随着衙役来到公堂之上,佐大人坐在檀木桌子后面,两排衙役手持木板大声齐喝着:过堂——
大堂内铺着青灰色的砖地,大雅大俗,透露着旧年银锭的暗哑沉朴。
佐大人一拍惊堂木啪地一声响,柳如是因是诰命夫人,只是弯腰作揖,茹儿半跪着爬在地上给佐大人磕头。佐大人为如是赐了座,如是坐下后,佐大人问茹儿:下跪着的何人?抬起头来。茹儿以为自己胸有成竹打下这场官司,所以脸面上没有一点恐惧。她抬起头来回答:大人,小女子是虞山钱孙爱的发妻,名叫茹儿,住在虞山,前日我的夫君钱孙爱回去对小女子说,我婆婆柳夫人和我公公钱谦益收到了郑成功的书信,预谋秘密抗清,小女子到红豆山庄偷出了郑成功的书信,早上已经交给大人您了。
佐大人大喝一声:茹儿,你可认识字?
茹儿说:小女子认识一些,但小女子确定那封信就是郑成功写给我婆婆柳夫人的。
佐大人拿出一封信让衙役递到茹儿手中说:你看是这封信吗?茹儿接过来,细细端详了一遍说:不错,好像就是这封信。
佐大人问:你确定吗?
茹儿说:确定。
佐大人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惊堂木说:大胆女子,那信上只不过是柳夫人记着胭脂水粉的帐单,你却来蒙哄本官,你居心何在?
茹儿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封信说:大人,错了,错了,是不让人给掉包了,早上我给大人的可不是这封信。
佐大人说:大胆刁妇,胆敢胡言乱语,给我打她二十板子退堂。
衙役们上去正要打,堂外有人击鼓,一个衙役跑进来禀报佐大人说:大人,外面来了一大帮人,为首的是文坛领袖钱谦益和他的儿子、儿媳。佐大人命令:请他们进来。
钱谦益看到柳如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心放下一半,他快步走到如是的面前说:夫人,你没事吧?就是有事我们一起抗着。
如是说:老爷,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下虞山,你为什么来了?
钱谦益说;假若没了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佐大人为钱谦益赐了座,钱谦益挨着如是坐下来。
佐大人对钱谦益说:都是一场误会,你的儿媳打算把你们老俩口送到断头台上可惜证据不足,难以立案,带你儿媳回家好好教诲,为了巩固大清江山大义灭亲果然是好,可万不该无事生非、捏造事端。
钱谦益起身抱拳说;佐大人为官清明如水,老夫谢谢了。
茹儿那里肯甘休,她满地打滚大声地喊叫着:冤枉,如果常熟巡抚不按理办事,颠倒黑白,小女子情愿上访,到京城告状。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面色枯黄的孙荷蝉跪在茹儿的身边,双手捧着一张状纸大声喊着:佐大人,为民妇伸冤。
佐大人问:你又是何人?告的又是何人?
孙荷蝉说:民妇叫孙荷蝉,今年已经四十五岁,民妇原先是钱孙爱的原配夫人,后来被钱孙爱废成姨太太,民妇状告的就是在大堂之上口喊冤枉的茹儿。
衙役把状纸拿到佐大人手中,佐大人看了一遍后问孙荷蝉:你有什么冤情,从头说来。
孙荷蝉跪在地上,一瞬间累如泉涌,她说:大人,茹儿原本就是民妇的一个通房丫鬟,自从柳夫人嫁进钱家以后,我们这些妯娌就站在我婆婆陈夫人这边,我婆婆死后,柳夫人成了我们的死敌,茹儿这丫头便给我出主义火烧了绛云楼,然后茹儿又把纵火的钱余推进井中,钱余落井下石而死,她拿着我这个把柄让民妇的丈夫钱孙爱娶她为妾,民妇一时跌落,将掌管虞山的权交给弟媳盈远,让盈远管理虞山,没过多久茹儿又生出一计,她拿出银子买通盈远让盈远设计陷害柳夫人,而她却把这事推到盈远身上,透露给我丈夫钱孙爱,只说盈远设计陷害柳夫人,事情暴露以后,盈远再无颜面活在钱家,吞金子死了,茹儿还不罢手,对民妇苦苦相逼,希望民妇主动把原配夫人让位给她,不然她就要说出民妇火烧绛云楼的事情来。民妇一怒之下和她扭打起来,她见人多了将宝剑丢在民妇脚下,说民妇要杀她,民妇被钱孙爱关在柴房十几多天,出来后她已经掌管了虞山,成了钱孙爱的夫人。
佐大人说:真没看出,这样一个美丽柔弱的女子,有这样残忍的心肠。
孙荷蝉接着说;还有呢,她成了奶奶以后,把民妇关进虞山上很偏远的巫相岗,那里常有老虎出没,而她拨过去的是四五个六十多岁的老妪,她每天都亲自过去给民妇灌药,说民妇已经疯了,不让任何人靠近民妇。
佐大人问茹儿:孙荷蝉说的可是真的?
茹儿说:大人明断,她一派胡言,我的丈夫钱孙爱也在,不行了问问他。
钱孙爱站出来给佐大人行礼后说:我相信孙荷蝉的话,茹儿虽然外表美丽,可是心肠毒辣,都是小的不好,一时贪色,把她这样的女人娶到身边,孙荷蝉所言句句是实,让大人为她们二人定罪吧。
茹儿大叫:大人,他们钱家串通一气来整我,他们都是胡编出来的。
佐大人说:先把茹儿和孙荷蝉押进监牢,等证据确凿后定罪,退堂。
佐大人派衙役到半野堂后院找被石头填了的井,可是衙役们回来禀报,半野堂的后院并没有被填过的水井,问到一些老家奴,他们也说半野堂后院从来就没有过水井。佐大人很为难,心想:莫非是孙荷蝉故意嫁祸于茹儿。佐大人命令衙役开牢提出孙荷蝉,要夜审孙荷蝉。
深夜,佐大人把孙荷蝉带到大堂,拍案问:孙荷蝉,你出于名门,胆敢信口雌黄,诬陷茹儿说她将钱余推进水井中,然后落井下石,我派衙役在半野堂的后院整整寻找遍每个角落,只是不见水井的踪迹,你的家奴婆子也说半野堂的后院从来没有水井。
孙荷蝉抬起头说:大人,民妇已经有一年多不在半野堂居住,可能那口水井早被茹儿填满了,这口井就在距离后堂一百步左右,大人,民妇要是有半句虚言,用人头担保。
佐大人说:你能亲自带我到虞山的半野堂去寻找水井吗?
孙荷蝉回答:民妇愿意。
夜里,佐大人亲自带着孙荷蝉叫开了虞山的门,来到半野堂的后院。孙荷蝉惊奇地发现,后院竟然种下了满院子的杨梅树,根本就没有水井。佐大人问孙荷蝉:水井在哪里?
孙荷蝉从后堂径直走了一百步说:大人,如果民妇没有记错的话,水井就在民妇的脚下。
佐大人命衙役们立即挖树寻井,衙役们挖到三尺以下,再也挖不动了,禀报佐大人:下面全是石头,哪里有什么水井,我看这个孙荷蝉就是疯了。
孙荷蝉二话没说,跳到土坑里说:大人,这确实是填了的那口水井,如果再挖下去,肯定能找到钱余的尸体。
天就要亮了,衙役们说:大人,整整挖了半夜,让我们歇一会子吧。
佐大人说;既然已经寻找到了线索,那就接着挖下去,直到挖到最底下为止。
衙役们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挖了下去,可是一直挖到第二天中午,井水见底,也没有发现钱余的影子,孙荷蝉噗嗵一声坐在地上,软软地说了一句:老天爷,怎么会是这样呢?你们再挖挖,可能钱余的尸体就在下面。
一个疲惫不堪的班头对孙荷蝉说:井已经挖到底了,水也抽干了,你们争风吃醋不要拿着我们衙门里的人开玩笑了,你若不相信,你来挖来,我看你能挖出什么?
孙荷蝉爬到土坑边上,出溜一下子掉到水坑里,在水中边摸边哭着说:钱余,我为你报仇雪恨的日子到了,你快出来呀——
钱家的人对佐大人说:我们这个姨太太有病,大人您就不要再糟践她了。
佐大人只好招呼了衙役们,甩袖而去。孙荷蝉大声地呼喊着:佐大人,你不能走,民妇一定能找到的,您是晴天大老爷,您要相信民妇。
钱余的尸首没有找到,就意味着孙荷蝉撒谎,绛云楼的纵火案便成了悬案,因证据不足,茹儿又被放回了虞山。钱谦益亲自来到虞山,对钱孙爱说:茹儿这丫头心肠狠毒、诡计多端,这样的女人你不能留在身边,由老父我看来,还是把孙荷蝉立为正室为好。
钱孙爱说:父亲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孙荷蝉被废了不到二年,又要把她抬举起来,岂不让外人笑话,就连在虞山上儿子我也没有了威望,儿子以后远离茹儿就是了,不让她再插手掌管虞山的任何事情。
钱谦益说:你也别急着除掉茹儿,她这一折腾便成为公众人物,假如我们把她除掉,必然会引发清廷的怀疑。
钱孙爱说:儿子明白了。
钱谦益刚走开,茹儿就来到书房。钱孙爱很生气地问:你来做什么?从今以后你少和我接近,我讨厌你这样蛇一样狠毒的女人,你也不要再说任何解释的话,更不要装出可怜样子,我不想听,也不想看到你。
茹儿的泪如雨下,稀溜溜地哭了个雨打梨花。钱孙爱仍旧不理睬她,茹儿哭着说:大爷,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到兴福寺当尼姑去,现在来和你告别的,没有茹儿的日子里,大人千万要保重自己,不要过度饮酒,也不要太操劳了。
钱孙爱一愣,缓缓地唏嘘了一口气说:去吧,我身边再也没有办法留你了,你自己为自己的恶劣行迹去忏悔吧,佛祖慈悲而宽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好好过你的清灯守法的日子去吧。
茹儿说:大爷对我就没有一点儿夫妻的情分了吗?大爷,我是爱着你的,真的,真的,千真万确的,如果不是爱大爷,我也不会去冒险偷信,更不会去和柳夫人薄对公堂的,大爷,你不要这样对我,我完全都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