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他与我同病相怜——他们以前对我爷爷管得严，现在小乔阿姨走了，他们就又管上了我。”
乐小颖不解地望了望张黎生：“管你爷爷？”
“啊，我爷爷与小乔阿姨谈恋爱……”
乐小颖不禁笑了起来：“小乔阿姨是谁呀？”
“小乔阿姨是我们家以前的家政员。”
“那你爷爷——你净瞎说。”
“真的哎，没骗你。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不懂事……”
“你现在就懂事啦？”
张黎生直了直腰：“反正比那个时候懂。”
“是吗？”乐小颖抬头望了下张黎生，“那你说说你爷爷与那个小乔阿姨是怎么谈的——恋爱呗——”
“小乔阿姨跟你一样，也是农村来的，不过，她可是一个高中生——你不要在意啊，其实高中生也没什么了不起，对吧？”
乐小颖就抿嘴笑了一下。
“长得也跟你差不多，很漂亮。她每天侍候着爷爷，帮他找资料，买书，读报纸……反正那时候我又不懂，他们整天在一起谈古论今的……”
“这就叫谈恋爱呀？”
“不是，在后面呢——”张黎生接着说，“那阵子我爷爷仿佛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改以前那种动不动就三五天不说话、闷在书房里不出一步的毛病，老是带着小乔阿姨出去，说是参加这活动那演讲什么的，要不就说外面空气好，出去蹓达蹓达……”
“这也没什么呀。”
“你别急呀，听我说嘛——别的爷爷见了我爷爷都笑着打哈哈，说‘老张呀，枯木回春啦’。我爷爷就对着小乔阿姨乐；小乔阿姨听了，就对着我爷爷笑……”
“你怎么知道？”
“我那个时候不是小么，一次跟着他们一道上外面去蹓达，亲眼看见的哎——然后我爷爷就指着我对那些爷爷们拱着手，说：‘嘴下留情，我乖孙孙在这呢’。”张黎生边学着张景泰说话，边做着动作，惹得乐小颖不由“咯咯”直乐。
“那也不能就说他们是在谈恋爱呀。”
张黎生将手里择好的菜放到乐小颖侧面的菜箕里，重新又拿起一把，边择着边继续说：“有一天我放学回来，见到奶奶在抹眼泪，我就问奶奶是怎么回事。奶奶说，没什么，是沙子迷了眼。我一瞧，哪来的沙子，分明是哭么。我就想找爷爷问问是怎么回事。谁知，我一下推开门时，你说，我看见了什么——”
乐小颖将最后一把菜择好，正准备往菜箕里放，听张黎生如此一问，便停了手，问道：“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他们正抱在一起呢。”张黎生又是边说边做着动作。
乐小颖脸不由就一红，扭过头，起身走向水池准备洗手：“尽瞎掰。”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见着了。”
“所以，你现在就经常与小姑娘一起翘课谈恋爱？”
张黎生将手中择好的菜往箕里一扔，绽红着脸，争辩道：“谁说的！”
“还谁说的，上次你奶奶骂你时我听见的。”
“那是我奶奶杜撰的。”张黎生边也走向水池准备洗手，边怏怏地道。
“你爸说要你这次考试进入前四十名，是全年级还是全班啊？”
张黎生脸上便掠过一丝不安，忙岔开话题道：“呀，奶奶一会要回来了，不跟你说了……”说完，就想往外跑。
“你手还没洗呢。”乐小颖笑着叫住他。
张黎生嘴巴动了下，没发出声，也不知有没有应，跑回头，在乐小颖让开的水笼头上洗了洗手，转身就走；可走到门口，他又回过了头：“告诉你吧，是全班；我们班一共四十二名同学，有一个休病假……”
“啊，那你不是倒数第……”
“别说得那么难听，去掉‘倒’字，还是亚军……”话说完，人也早跑了出去。
乐小颖就兀自站在笑弯了腰……
5
乐小颖给张景泰沏好茶，开始替他整理书桌。
张景泰从鼻梁上拿下眼镜，看了看乐小颖，说：“小颖哪，你来快有一个月了吧？”
“嗯，后天就满一个整月了。”
“日子过得真快呀。”张景泰感慨道。“小乔离开都快有五年了。”
乐小颖装着不知，看似随意地一问：“小乔谁呀？是以前的家政员吗？”
张景泰就戴上眼镜朝乐小颖看了看，见乐小颖只是随意一问，便又取下眼镜，叹息一声说：“小乔是个苦孩子啊，打小母亲离家出走，后来父亲替她又娶了一个后妈，刚刚过上有家的日子，不想，一场车祸，她父亲又去了；继母年轻，没过多久改嫁了。落下她一个孤儿，十几岁就出来打工……”
乐小颖停住了手中的活，专注地听着张景泰的叙述——
“也许她是从敬佩我、崇拜我开始，在爱护照顾我的日子中，我们——我们竟产生了感情！”张景泰脸上不由现出几分兴奋又有几分无奈的表情。“她对我是真心的，可是，我……”
乐小颖望着老人因回忆而痛苦的面部，悄悄将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好半天，张景泰才止住激动，勉强笑了一下，说：“对不起啊，我太激动了。好久，好久啦，我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今天……”
张景泰摇了摇头。
乐小颖纯真地望着张景泰，也叹息了一声。
“所以，自从小乔走后，我就对‘家政员’产生了‘过敏’，只要一提起来，就会想到她；你那天一来，我就发火，你可别往心上记啊。”
“哪会呢，我早忘了。”乐小颖轻笑了一下。
这时，张黎生回来了，在外面叫道：“爷爷，我们下午学校要迎接检查，提前放学了。”
张景泰忙调整了一下情绪，从眼镜上框看向从外面走进来的张黎生，道：“你这么大声，就不怕你奶奶听见？”
乐小颖也有些讶然地望着张黎生。
“奶奶早晨不是说她今天一天都得要在老年活动中心筹备夕阳红艺术节吗？”
“怪不得乖孙孙今天说话这么大声呢。”张景泰笑了一下。
没想到张黎生接上就道：“我哪天说话不敢大声呐，只有爷爷才不敢大声呢。”
“别没大没小。”乐小颖边替张黎生从背上拿下书包，边笑着拍打了一下他，然后突然想起来似地：“呀，都放学了，我得出去买一下佐料，要不，明天早晨就没用的了。”
“小颖，等我一道；爷爷，我陪小颖上街。”
“呵呵，难得有一个休息的日子，你就出去玩一会吧。”张景泰望着张黎生，一脸的幸福。
“耶，爷爷伟大。”张黎生冲着张景泰做了一个“给力”的动作之后，转向乐小颖：“小颖， 我们走。”
乐小颖就与张景泰打着招呼：“那——爷爷，我们去啦。”
“去吧，去吧，顺便带我看着点我们家的乖孙孙。”
张黎生做了一个鬼脸，跑了出去，边跑边说：“小颖，等我换件衣服。”
“哎……”
6
乐小颖从综合商场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方便袋，里面装着一些佐料，不多，只一小包。她透过进进出出的人流，一下就看见了张黎生。
张黎生站在公用电话亭前，一手拿着话筒一边在空中比划着，不知与谁在说：“……嘿，不信呀，不信你们马上到公园来……嘿嘿，真的，谁骗你谁请客……保证——啊，我就吃次亏，让你们养回眼吧……好——”
“张黎生。”乐小颖将手中的袋子往上提了提，意思是买好了，招呼他可以走了。
张黎生就挂了电话，一蹦三跳地跑了过来。
“小颖！”
“嗯？”乐小颖感觉到张黎生叫她的声音不太对劲。
“我们去公园玩一会吧。”
“你玩吧，我得要回去，爷爷还在家呢。”
张黎生就伸手拉了她的方便袋，央求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好小颖，就陪我玩一回吧；你要是回去，我不回，待会，我又得要挨骂了。”
乐小颖有些犹豫——她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还从来没去过公园玩过。
“去吧，就算我求你了。”
乐小颖想了想，反正现在还早，于是就应了。
张黎生兴奋地一把抢过方便袋，说：“我来拿着。”
绿树丛中，张黎生一会上前几步，一会转过身退着走，兴奋地与乐小颖介绍着这这这、那那那；手里的红色方便袋，随着他的手，忽上忽下，显得格外夺目与生机。
不时地，有一两个学生从张黎生身边走过，并在走过之后还回过头来冲他们暧昧地嬉笑和嬉闹着。
这一切，乐小颖则全然不知。
前面一条小路，他们走了上去。
“你回来前，爷爷正在跟我说小乔的事呢。”乐小颖伸手摘了一片树叶拿在手中说。
张黎生顿住脚，有些夸张地大声道：“是吗？他说什么了？”
乐小颖不知所以地望了望张黎生，然后说：“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回来了。”
“早知道，我就晚回几分钟了。”张黎生故作地耸了下肩。
乐小颖就笑，道：“你上次说你发现了他们俩在书房里的事——后来呢？”
“后来？后来当然是全家翻天了，奶奶闹，爸爸说，硬将小乔阿姨给撵走了。”
“那你爷爷让她走？”
“他当然是舍不得喽，可是，能由得了他吗？”
“怎么由不得他？”乐小颖忽闪着眼睛有些不解地问。
“如果他坚持要留下小乔阿姨，奶奶就上报社，让爷爷他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爷爷最注重名声了。”
乐小颖就笑。
“你笑什么？”张黎生望着乐小颖问。
“我笑你刚才说他在家里不敢大声，原来原因在这里呀。”
张黎生便做作地大声地“呵呵”地笑着说：“可从那以后，爷爷就一下病倒了，性格也变了，整天躲在书房里不出来。后来我们家也请过几个家政员，可是，不是奶奶不同意，就是爷爷不吃她做的饭菜，说是没有小乔阿姨做的好……”
“怪不得那天我做过后他吃了一点，你奶奶说还行呢。”乐小颖想起了那天的情形。
“奶奶说还行？”张黎生望着乐小颖。“嘿嘿，要是以前呀，你可就要小心了。”
“怎么了，要小心？”
“现在爷爷老多了，身体又不好，走路都要人扶；要是以前，凡是爷爷说好的，奶奶肯定要说不好……”
“那现在怎么就不了呢？”
“不是现在爷爷老得连走路都要人扶了么。”
乐小颖泛着一脸的天真，眨着眼睛望着张黎生。
张黎生被乐小颖看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朝空中挥了一下手，道：“不说我爷爷了，我给你说说我们班上的事吧。”
“好啊。”乐小颖眯了眯眼睛。
“我们班吧……”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没想到，隔着树丛的另一边，几名学生对着张黎生和乐小颖又是推又是搡地闹着。
这时，张黎生不知又说了一件什么趣事，引得乐小颖也终于隐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只是，乐小颖不知道，她这一笑，却在不经意间，给自己，也给张家惹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7
张黎生坐在桌前，一本练习册下面盖着一本小说正在看着。
“凤姨回来啦。”
听到刚从张景泰房间里出来的乐小颖的招呼，张黎生知道母亲凤铮如和父亲张勋浩回来了，忙将小说盖了，拿起笔，在练习册上装模作样地写着……
对乐小颖的招呼，凤铮如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嗯”了声，算是回应，然后回身帮张勋浩拿上拖鞋。
张勋浩板着脸套上鞋什么也不说径直往里走。
“张黎生在家吗？”凤铮如问。
乐小颖赶紧答道：“在，在看书呢。”
“哦，乐小颖，你替凤姨下去到超市买瓶辣酱好吗，凤姨今晚没胃口。”
乐小颖接过凤铮如递过来的钱，说：“好，我这就去。”
“不急，你慢慢走。”
听到凤铮如与往常不一样的声音，乐小颖心里虽然顿了一下，但很快就觉得可能正如凤铮如自己说的，“没胃口”，身体不太好，“哎”了一声，走出了门。
这边乐小颖刚出门，那边张勋浩走进了张黎生的房间，一把抓起他桌上的书，“哗”一下扔到了地上：“你还看书，看的什么书！”
张黎生以为他偷看小说被张勋浩发现了，嗫嚅道：“我刚才看。”
“看，看——你看的什么书！”
“小说。”张黎生老实地回答。
“小你个杂（‘杂种’也许太难听了吧，张勋浩说了个‘杂’字，将那个‘种’给咽了）！你说，你昨天干什么了？”
“昨天？没……没干什么呀。”张黎生抬起一双莫名的眼睛望着张勋浩。
“还嘴硬？”
张黎生知道了不是为看小说，于是，硬气了起来，放下了紧张，尽管没作声，但翻了张勋浩一个白眼。
“你昨天下午是不是去公园了？”一直站在一边的凤铮如这时“帮”他回忆道。
经母亲这一提醒，张黎生知道父亲大发雷霆的原因了，只好低了头。
“跟谁去的？”张勋浩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不错呀，骗小家政出去吹嘘是自己女朋友！你了不得，晓得要女朋友了！”
“我们刚刚从学校回来……”凤铮如在一旁警告着张黎生别想抵赖，他们有“铁证”。
“你到底还想不想念？”张勋浩说。“不想念，就趁早退学，别在那给我丢人现眼！”
张黎生梗了梗脖子，仍没有作声。
“说！”张勋浩提高了声音。
张黎生就突然抬起头：“我早就不想念了！”
凤铮如气得用手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什么来。
“不念书！不念书——你给我滚出这个家！做贼做丐随你意……”“啪”地一下，张勋浩伸手给了张黎生一个耳光，气急地说完，摔门而出。
张黎生拧着脖子站在那，咬着嘴唇，还是不作声。
这时，吴大妈与乐小颖一同推门走了进来。
乐小颖一边给吴大妈拿着拖鞋，一边说：“凤姨说她没胃口，才让下去买的。”看来，她们也是刚才在门口碰上的。
吴大妈一声“哦”还没答出，里面突然传来凤铮如的声音：“丢人丢尽了的东西，还有脸在同学面前显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