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泰山从昏厥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大屋子里的地上。他当时神智尚未完全复原,只是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觉得这间屋子很大,但光线并不怎么充足。他又发现,在他旁边还有几个人躺在那里。他慢慢地定了定神,再睁开眼细看时,见室内点着两支极为粗大的蜡烛,看上去直径足有一两尺,已经烧去一段了,此时剩下大约五尺长。每根蜡烛的芯几乎都有人手腕那么粗。泰山仔细看那蜡烛,跟我们平常的蜡烛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奇怪的是点燃起来时,绝对没有烟,再看蜡烛上方的木椽及天花板上,也没有被烟熏黑的痕迹。
整个这间大房子里,最引人注意的就是这对大蜡烛了,所以泰山最先看到的就是它。现在泰山已经完全清醒,他开始注意屋里的人,在屋里活动着的,有一百多个和泰山一样高矮的人。但是看他们的服装和武器,却和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或凡尔多皮斯马库斯的矮人一样。泰山心里暗暗纳罕,在战场上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分明只有自己四分之一高呀!什么时候竟变得和自己一般高了呢?泰山皱着眉头凝视着他们,心里暗暗揣测,他们是些什么人?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泰山渐渐觉察出自己身上很疼,两条胳膊感到十分沉重,动弹不了。他想伸展一下身体,可是办不到,他意识到自己的双臂被反绑在背后了。他伸了伸腿试试,两腿倒是没被绑住。他觉得自己全身疲惫无力,挣扎了半天,好容易才坐了起来。看看屋子里头,全是武士,那样子跟凡尔多皮斯马库斯的人差不多。但他们很高大,和普通的人一样大,这屋子也很大。屋子里还放着长椅和桌子,有的坐在长椅上,有不少人躺在地上,有少数的几个人在走来走去地工作着。泰山这时才发现,屋里多数人是受了伤的,有些甚至伤得很重。那些走着的人,原来是为他们做看护工作的。这些看护者都穿着白制服,好像在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城内看到过的高级奴隶一样。室内除了伤员和看护之外,还有六个没受伤的武装士兵。其中有一个士兵发现泰山坐了起来。
士兵叫道:“嘿,你们看,这个巨人醒过来了。”
他说着走向泰山,站在了泰山的身边。他叉着两腿,站在泰山面前,看着泰山,不怀好意地笑着说:“你仗着自己高大,欺侮我们,你看看,现在我们不也成了巨人了吗?”
说着,他回头看着他的同伴们,得意地大笑,他们也都跟着他笑。
泰山看了看周围这些景象,明白自己已经做了俘虏,四周的人都是敌人。他原先有过的野兽一样的性格,这时又回到他身上来了,于是他就隐忍着,一声不响。两只眼睛闪着凶光,睥睨地看着那些武士,好像野兽预备向猎物进攻时一样。
那个武士对他的同伴说:“你们看,他是个哑巴,好像住在石窟里的那些凶悍女人一样。”
另一个武士说:“说不定他就是他们的同族呢!”
第三个武士又插嘴说:“不错,他大概就是阿拉里族的。”
第一个武士却发表了不同的意见:“可是,阿拉里族的男人全是懦夫,这个人却又不像,他打起仗来很勇敢。”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起来:“是的,他赤手空拳,却很勇猛,直到倒地起不来。”
“我看见他把人和羊都扔出去,扔得好远啊,就像阿拉里人扔石子一样。”
“我看见他站在一个地方,一动也不动,打仗时脸上还带着笑容呢,好像他拿打仗就没当一回事儿。”
“他也许真不是阿拉里族的人,咱们要不要试着问问他?”
第一个说话的武士就向泰山问起话来,但泰山仍旧盯着他看,并不答话。
那个武士说:“他不懂我的话。看他的样子,也许不是阿拉里族人。可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不开口说话,咱们也就无从知道了。”
他走上前去,察看泰山受伤的地方,说:“这伤不重,很快就会好的。七天之内,也许还用不了七天,他就又能跟人打仗了。”
然后,他们就用一种粉红色的药粉,给泰山敷在伤处,又替他包扎起来。接着,给了他些食物和水,另外还有些羚羊的乳汁。他们见泰山的手臂肿得很厉害,手指都有些乌紫了,知道是绑得太久太紧所致,于是就给他松了绑,另外去找了一根铁链来,锁在泰山的腰里,铁链的另外一端,扣在石壁上的一个圆环里。
这几个武士,满以为泰山听不懂他们的话,于是也就不背着他,随便地谈起来。他们的话和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城差不多,所以泰山完全能听懂。泰山听他们在谈论这次战争,凡尔多皮斯马库斯方面,死了很多武士,而且被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方面逮去了许多俘虏,算起来,没占着什么便宜,反倒吃了亏。爱克莫尔哈格国王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但国王却认为,活捉了泰山,也可算个小小的胜利。
泰山听了半天他们的谈话,心里已经有了底,可以断定他们是凡尔多皮斯马库斯的人了。但从他们的谈话中,始终没听出来他们是怎么会变得如此高大的。泰山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一点。泰山被拘留的地方,本来是在一处走廊里,他从窗口望出去,能看见许多人和事。他看见许多和自己一样大小的武士,骑着像高头大马一样的羚羊,在走来走去。他仔细看那些羚羊,又确实是非洲西海岸产的王羚,可是,它们怎么也变得这么大了呢?泰山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
到了第七天,泰山身上的伤果然好了。有六个武士进来,为他除去了锁链。他们向他做着手势,叫他跟着他们走。他们深信泰山不会说话,同时也听不懂他们的话,所以在路上他们毫无顾忌地随便谈着。从他们的谈话中,泰山知道他们是带他去见凡尔多皮斯马库斯的国王爱克莫尔哈格的。因为他们的这位国王急于要看看这个奇怪的俘虏,所以特意吩咐武士,只待他伤势好了之后,马上把他领来。
他们所经过的走廊上,都点着一种小蜡烛。这些蜡烛,都插在壁龛中。走廊两边的房间里都有烛光射出,走廊上的光线非常充足。走廊上来往的武士和奴隶也很多,然而,并不因此而拥挤,因为他们都按规定靠一边走。这里的奴隶,最高级的穿白色制服,标记则是红色的,次一等的穿绿色制服,标记是黑色的。走廊上的武士和平民,贵贱贫富都有。
泰山还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在走廊里,每隔一定的距离,都有一架梯子,通往上边,但他从未看见有人从这一层再往下走,从这一点他判断,自己所走的这一层,是最底下的一层了。他暗想,这里的人和自己一样高,那么,他们就比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的人高四倍了,既然这样,这幢房屋,当然也相应地高大了四倍。而阿顿卓哈基斯的皇宫,直径是二百二十英尺,高是一百二十英尺,如果按这个比例放大起来,那么,直径就该是八百八十英尺,高度是四百四十英尺,这个数字,可真是够吓人的了。如果说在文明社会里,这样高大的房屋,当然不能算稀奇,但是这里,差不多还处在原始时代,竟能建造出这样高大的房屋,这可不能不叫人吃惊了。
这时,武士领着泰山,走上了另一条走廊,到一个屋门口停住了。泰山看这里有好几排架子,架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蜡烛,还有盔甲、腰带、草鞋、外衣、餐具和各式各样的工艺品。泰山已熟悉矮人们的生活习惯,他知道,这些都是他们的日常用品。
有一个武士向外面喊了一声,一个穿白制服的奴隶,连忙答应着过来。那武士向他吩咐说:“拿一套绿制服来,给这个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的俘虏穿。”
奴隶问:“制服上用什么样的标记呢?”
那武士答道:“他是属于赞茨罗哈格的。”
奴隶听完,转身走到架子前,取下一件绿色制服。从另一个架子上,又取下两块木板,木板上面,刻有各种不同的符号。他又从架子上拿过一种不知是漆还是墨水的东西,涂在木板的花纹上,在他制服的前胸和后背都打了印记。然后,他把制服交给泰山,泰山看见衣服的前胸和后背处,都有了黑色的记号,但他不认识这上面的文字。
那奴隶又递给泰山一双草鞋,泰山把衣服和草鞋都穿好,那武士领他到走廊,他看到这段走廊的建筑,又有所不同了,粗墙上刷着涂料,上面画着图画,都是关于战争和狩猎的,似乎是做装饰用的,墙上还有些地方用细木条镶嵌成图案,涂了很好看的颜色。墙上隔一定的距离设有壁龛,壁龛中点着五颜六色的蜡烛。在廊里守卫的都是雄赳赳的武士。这里没有穿绿衣的奴隶,只有穿白制服的高级奴隶。而且这些奴隶身上都戴着珍贵的饰物,例如珍珠、宝石和贵重的兽皮等等。
泰山越往前走,越觉得周围的建筑华丽了,蜡烛的光也越来越明亮。他们在一个大门前止了步,这门是镶着黄金的,门口站着很多服饰华丽的武士,他们拦住泰山一行,盘问起来。
领着泰山的武士回答说:“国王命令我们,把赞茨罗哈格的奴隶带来。这个高大的俘虏,是从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城捉来的。”
那武士转过头,对另一个同伴说:“赶快去报告国王!”
进去送信的武士去了之后,那些武士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盯在泰山身上,故意找些问题来盘问,那些护送泰山的人,却不知为什么都答非所问。过了不大会儿的工夫,那送信的回来说,国王吩咐他们快些进去。于是,那两扇很重的大门打开了,六个武士带领泰山往里走。泰山边走边看,见有几根又粗又大的柱子,顶着上面的天花板,上面涂着非常绚丽的色彩。木椽和柱子上都有精致的花纹,在护墙板上,也画着各种图画。泰山猜想,那上面画的,一定是关于凡尔多皮斯马库斯历史上的业迹,也许是这个国家里历代国王的故事。
这间屋子是个很空旷的房间,原来这就是国王的御室,只有两个武士静静地站在侧门边。他俩指示进来的武士们顺着中心通道走进旁边的一扇门去。他们推开了门,泰山等一行人进去,发现这是一间较小的前庭,里面有六个衣饰华丽的武士,坐在一条雕花的长凳上。还有一个人,坐在高背椅上,一边倾听着武士们的谈话,一边用手指轻轻扣着椅子的扶手。有时他也插入问一两句话,别的人听着,都露出非常专注的神情。他的表情,时时都严重地影响着周围的人,这人如果皱皱眉头,别人也跟着他皱起眉头来;他若露出微笑,别人就跟着哈哈大笑。别人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他的脸,唯恐失去向他讨好献殷勤的机会。
领泰山进去的武士,一进门就在那人面前屈下一膝,向前方斜举起一只手,低俯着身子,竭力表示对那人的尊敬,接着,这武士毕恭毕敬地说:
“至高无上的王啊!全人类的主宰,一切生物的主人,最聪明的、最勇敢的、最光荣无比的爱克莫尔哈格,凡尔多皮斯马库斯的王,我们服从了你的命令,把赞茨罗哈格的奴隶带来了。”
国王很习惯地听完了这一大套话之后,命令说:
“你站起来吧!把那奴隶带过来!”然后又对室内的武士们说,“这就是赞茨罗哈格从特劳纳达尔玛库斯城逮来的大俘虏吗?”
那些武士们齐声答道:“是的,王!您说得十分正确。”
国王又问:“那么,赞茨罗哈格所赌的东道呢?”
一个武士恭敬地答道:“聪明的王自然知道这件事的结果。”
国王又问:“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感想?”
另一个武士不假思索地说:“主宰人类的王,我们只会有和您一样的想法,不可能有别的想法。”
国王寻根究底地问:“你具体地说说,到底是什么感想呢?”
六个武士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回答。距离国王座位最远的一个武士,向他的同伴耳语说:“谁知他是怎么想的呢?”他的同伴耸耸肩,又看看别人。
国王看到有人在说话,但又没听清他说什么,于是问道:
“什么?戈弗罗索!你在说什么?大点声音!”
刁钻狡猾的戈弗罗索赔着笑脸说:“我是在说,赞茨罗哈格没有得到尊严至上的、最聪明的王的指示,竟敢斗胆自作主张,他肯定会输掉这个东道,我敢说这是必然的。”
国王一脸得意的神情说:“那是当然喽。赞茨罗哈格最初向我请教过,因为是我首先发明了这个原理,把这个原理利用在具体操作上,就会使事情得到激动人心的成功。而且第一步实验应该怎样做,也是我决定的。可是一直到现在,它的效果还不完全理想,也就是说,时间还不能持久。我和赞茨罗哈格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发生了分歧,分歧的焦点就是这个处方的效果能否坚持三十九个月,就为这一点,我和赞茨罗哈格打了赌。如果他输了,他就必须给达尔福斯特玛罗一千个奴隶。”
戈弗罗索高声赞美说:“真是奇妙啊!感谢上苍,给了我们这样一个饱学和聪明的王,这真是我们全国人民的幸福啊!”
国王似乎很同意戈弗罗索对自己的赞美,点点头说:“戈弗罗索,你说得不错,你们是应该感谢我的。如果我们刚刚说到的那件事能成功,那么,再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问题是,我们目前的成果还很不理想,我们还必须继续努力,继续改进,总有一天,我会给赞茨罗哈格一个好处方的。到那时,这个成功的实验,将会改变我们密纽尼安人的人种。再往前展望,我们只需要一百个人,就可以出发征服全世界了。”
国王这时忽然转头看着穿绿衣服的泰山,向他凝视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从哪个城里来的?”
那个领头的军官急忙答道:“尊敬的王啊!您问他吗?这个可怜的生物,他是不会说话的。”
国王又问:“他能发出声音吗?”
那军官说:“自从他被俘虏到这儿之后,还从来没开过口呢!”
国王说:“这样看来,他多半是阿拉里人,据我知道,阿拉里族那些低级的生物,是从来不会说话的,他们连声音都不会发。”
戈弗罗索赶快奉承说:“看,我们的王多聪明啊,他不出国门,居然知道阿拉里人的秘密,谁敢说我们的王不伟大!”
国王身边的另一个武士说:“我们的王从来都是明察秋毫的,他早已看出这个人是阿拉里人了。咱们这些人多愚笨呀,如果没有这么聪明的国王,这个国家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爱克莫尔哈格国王只顾观察着泰山,并没留神听武士们刚才的话,现在,他突然插进来说:“我看这个人不像是阿拉里人。尤其是他的耳朵和头发,一点儿也不像那些哑巴阿拉里人。他身体长得也不像,你们看他的脑袋多大啊!这个大脑袋里恐怕不简单,倒像是装满了智慧和理性的。我断定他决不是阿拉里人。”
那些武士们又赶快改口赞美起来:“我们早就知道,我们万能的国王是什么都会看得出来的。”
正在这时候,泰山刚才进门处的对面那扇门开了,进来了一个武士,他向国王禀告说:“万民尊仰的爱克莫尔哈格国王,公主珍萨拉来了,公主是特意来看这个奇怪的俘虏的。她听说这个俘虏是赞茨罗哈格从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城俘虏来的,请国王允许公主进来。”
国王点点头说:“让她进来吧。”
公主大概就等在门外,她一听到国王的话,马上走了进来,公主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侍女,在侍女身后还跟着六个武士。室内的武士见了公主都起立敬礼,国王则端然不动。
国王说:“珍萨拉,进来吧。你也来听听,我们正议论这个奇怪的俘虏呢。”
公主进屋以后,并没有向父亲行礼,就照直向泰山走去,最后,就站在了泰山的面前。泰山自从进到国王这间屋子之后,一直站在那里,两只手交叉在胸前。泰山这时也看了一眼公主,觉得她生得十分美丽。泰山还从来没有从这么近的地方看过密纽尼安族的女人,这还是第一次从近处直视她们。公主的容貌确实秀丽出众,生着一头浓密而又柔软的黑发,梳理得很光滑,身上戴着各种珠宝饰品。她的皮肤白嫩细腻,艳如桃李,尤其两颊像熟透的桃子一样白里透红。她穿着一袭纯白色的衣服,缝制得非常考究,这身打扮,纯洁高贵,正符合公主的身份。泰山仔细看她的眼睛,眸子是灰色的,长着浓密的睫毛。泰山之所以这样仔细端详她,是因为他想起他的朋友,柯莫多弗劳伦萨王子曾经说过,将来要抢这位公主去做妻子。这时泰山发现,公主却是秀眉紧蹙。
公主忽然高声说道:“我不明白,带这头野兽到这里来干什么?我看他简直就是一块木头!”泰山着实吃了一惊,因为这种语调和她的出言不逊既不合乎公主的身份,也和她的美丽极不相称。
国王似乎并没有生气,平静地说:“他是不会说话的,看样子,似乎他也不懂得什么。他们说他自从被俘虏过来之后,还没有发过任何声音呢。”
公主非常傲慢地说:“这真是一头丑陋不堪的野兽,咱们要不要打个赌?我有办法让他立刻发出声音来。”说着,她就抽出了腰间的一柄短剑,向泰山的手臂刺去。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满屋子的人都吃了一惊,可是泰山却忍住了痛,没有出声音。因为泰山早已听懂了她的话,心理上作好了准备。公主见泰山无动于衷,竟勃然大怒,马上打算再刺第二下。
国王赶快提高了声音制止她说:“行了,珍萨拉!对于这个奴隶,不能过分伤害,因为在他身上,我们正在进行着一个实验,这个实验成功与否,对咱们凡尔多皮斯马库斯城有重大意义!”
公主也提高了声音,一脸怒容地说:“他太大胆了,竟敢直视我的眼睛!我看他是在装蒜,明明会说话,却不愿说几句话来让我高兴,光凭这一点,就该杀死他!”
国王坚持说:“你没有权力杀他,他不属于你,他是赞茨罗哈格的奴隶。”
公主也毫不示弱:“我非要买下他来不可!”她转过身,厉声对她身后的一个武士说,“去把赞茨罗哈格给我叫来,我要问问他这个奴隶的身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