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我进了大学,却依旧住在家里。
由于去的原本就晚,加之性子不合群,我在学校没交什么朋友,偶尔会有同班同学叫我出去聚餐,我也只是笑笑,不动声色地拒绝。
一次两次这样也就算了,次数多了,大家也察觉出了我这个“异类”的不情愿,于是便不再叫我。
这样一来,我更加明白“Isolation”这个词的含义:孤立。
不是被别人隔绝,而是被自己排除在别人的世界之外。以至于入校将近半年了,我依然记不清班里同学姓甚名谁,也记不住每个人究竟长什么样。
无聊之下,我开始写小说。
我在晋江上注册了一个账号,学着那些作者每日三更,一边自娱自乐地记录自己的故事,一边满心酸涩地缅怀过去。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就这样写到五万多字的时候,留言板里的人气居然越来越高,很多人开始表达他们对男主的喜爱和拥护,以及对女主深深的鄙视。
我很无语。可内心却极其甜蜜。
江辰星,他真的有这样一种强势的魄力。哪怕只是出现在故事里,他也是一个完整的存在。他永远都是那么的光芒四射,像是天边最亮的启明星,照亮了旅人回家的路。
元旦的时候,宋晓磊拉着张惊蛰回来看我。
他俩终究还是考入了同一所大学,相携着去了那个名叫青岛的海滨城市。虽然不在一个系,但是两人甜甜蜜蜜,恋爱谈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我羡慕张惊蛰,她的勇气和热情终于感化了宋晓磊。我记得宋晓磊高考的分数整整超出他们那所大学30分,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学校。可是为了张惊蛰,他将自己的志愿降低到与她齐平的同一水准,为的,也不过是想守着她,使得两人离得更近一些。
我还记得报完志愿当天,他约我出来,坐在步行街街口的长椅上,他一脸落寞地看着我说,“晨曦,也许是我错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你的,可是后来才发现,我只是依赖你曾给予我的温暖和保护。而惊蛰,她才是我爱情的全部。”
那时他还在跟张惊蛰僵持着,对峙着,两个人的感情已趋于白热化,越演越烈。
我看着这个自己保护了那么多年的男孩,突然就有一种苍老的疲惫感,我说,“爱情不是靠等待就能修成正果的。既然这么担心,就去找她好好谈谈吧。”
于是,他真的去了。
他带着张惊蛰去了肯尼亚,再回来后,两人给了我一个完满的童话结局。
宋晓磊在听完我对近期生活的总结之后,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晨曦,你打算与世隔绝了?”
我看着这个红光满面,一看便是受到爱情滋润的男孩。再看看他旁边一脸甜蜜的幸福女孩,心口的羡慕嫉妒恨再度泛了上来,不禁酸溜溜地回他一句,“孤单的人总说无所谓。作为一个燃烧了自己奉献了别人的伟人,看到你们幸福,我也就安心了。”
张惊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伟人,别这副憋到内伤的表情行不?说的好像是你成全了我们一样!不过也是,要没有你提醒宋晓磊那个二货,我俩也不可能那么快地修成正果!”
她说着,满脸洋溢起一种只有内心满足安乐时才会绽放出的愉悦。
我亦淡淡地笑,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有情人终成眷属,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为圆满的事情。
可是我的那半个圆呢?他是否也在地球的某个角落,默默地等待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宋晓磊和张惊蛰那对小甜蜜的刺激,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胃口突然变得很奇怪,高兴的时候吃很多,不高兴的时候几乎可以一天不吃不喝。
我得了暴饮暴食症。
谢女士对此表示担心,她带我去全市最好的医院轮番地治疗,可是没用,医生得出的最终结论都是:心理作用,药物只能稍稍控制,治不了根。
其实我倒觉得无所谓,只要不是怀孕,什么干呕啊反胃啊,那都是些浮云。
不过谢女士显然不这么想,她一直觉得以前让我受了太多的苦,虽然现在也不见得能补偿我多少,不过能补一点是一点,聚少成多嘛。
于是,在她第七次带着我光临那家据说治疗胃肠道疾病很出名的中医院时,我终于恹恹地开口,“妈,别再带我来医院了成不?我现在看见医院就想吐,你要真想让我快点好起来,那就赶紧帮我把江辰星找回来!别老向着那个无奸不商的老头子,遮遮掩掩,到现在连个江辰星的信都不给我!”
谢女士的表情突然僵硬起来,不是那种隐瞒欺骗的惊慌失措,而是一种很焦心的痛苦。
她说,“晨曦,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是在骗妈妈?”
我愣了下,继而疑惑地看着她,“我要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能站在这里毫无芥蒂地喊你‘妈’吗?”
她的脸色更加惨白,再没说什么,只是握着我的手,不住地点头,“好好,没事就好。”
我搞不清她究竟在焦虑些什么,却能感觉到她内心强烈的不安与慌乱。我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笑,“你们就别在那儿瞎操心了!你看我好好的,像是失忆的人吗?!”
她强作欢颜地扯开嘴笑,带着我向内科诊室走去。转身的刹那,我抬起头,无意间扫过谢女士,却发现她紧蹙的眉头中央,那一抹浓重深沉的叹息。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吃关东煮,于是赖在步行街边的小吃摊前死活不肯走。
谢女士无奈,正准备陪我去买,却临时接到一个电话,通知她老江的公司出了点事情,她是董事会成员之一,不得不过去一趟。
我摊摊手,说,“你赶紧去公司吧,我自己回家就好了。”
她没说什么,走到路边拦了辆车疾驰而去。我一边吃着刚买的热腾腾的关东煮,一边看着那辆出租车在我的视线中渐渐变小,直至消失,回过头正准备再买几串,结果视线被两道身影紧紧吸附住。
我竟然看到了两个压根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我竟然看到这两个本无丝毫可能的人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紧紧搂抱在一起——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亲得山崩地裂!
这是多么天雷地火地动山摇的场面啊!我刚想捂住眼睛躲开,不想那对情侣之中的男性成员已经看到了我,并且咧开嘴很亲热地冲我招了招手,说,“谢晨曦,好巧啊!听我哥说你前段日子出车祸了,没事吧?”
见状躲不过,我只好硬着头皮,一脸僵硬笑容地冲他们挥挥手,“没事没事,要真有事了我也不能这么活蹦乱跳地跑出来买关东煮啊!呵呵……”
干笑了两声,我看着这对本该称之为“叔嫂”的新晋情侣组合,再度开口道,“许文杰,你……你跟陈茉锦恋爱啦?”
许文杰笑得像个开了花的馒头,灿烂的小模样活似刚刚中了千万大奖。他说,“是啊,与其看着小锦跟我哥死乞白赖牵扯不清,心里一边难过着一边嫉妒着,倒不如多为自己打算打算。爱情嘛,本来就是勇敢者的游戏。以前我不懂,也不敢,生怕我哥生气。可后来才明白,你不冲锋陷阵,就得被竞争者淘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说是不?”
我赞许地点点头,问他,“你以前对我那么大的敌意,是不是也有陈茉锦的原因?”
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是。那时候我哥在乎你,我就觉得是你破坏了他跟小锦的感情,让小锦不快乐。后来你跟江辰星在一起,我又觉得你不珍惜我哥,肆意玩弄这群人的感情,所以一直很讨厌你,巴不得你出事。”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以前是我不对,我记得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生我的气不?”
我微笑着摇头。
突然觉得多日不见,这个刺头身上的嚣张气焰已经在渐渐敛去。尤其对我的那种敌意,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磨灭。就在刚刚他对我笑的那一刹那,我似乎还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极为热络亲切的友好之情。
跟许文杰聊天的这段时间,陈茉锦一直没说话,她小鸟依人般依偎在许文杰身边,脸上满是淡淡的柔情,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一般,静如止水,再没有曾经那股子风骚的狐媚和尖锐。
我转过头望向她,轻声问,“陈茉锦,你还想林北生不?”
她望向我轻轻摇头,然后浅笑着反问道,“你还会对自己的过去时念念不忘吗?”
我不语,可是内心却大大地松了口气。
佛家有云:小舍小得,大舍大得。舍而不得,不舍不得。
大抵,她终究还是被许文杰的热情和温情感动了吧。人不能总是守着过去的痛苦念念不忘,只有从那个坑里跳出来,我们才能看到新的世界。
以前看《孔雀东南飞》,就记得里面那句话: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可是看看现在这情况,我不得不说:一切都是假象,神马都是浮云!
再坚韧的蒲苇也有被冰雪冻折的那一日,再坚固的磐石也有被风月侵蚀坏的那一天。
以前陈茉锦多爱林北生啊!就算林北生反复出轨,精神肉体双重背叛,她还是会跟古代独守空房的大老婆一样,眼含热泪,一边一日复一日地痴痴等待,一边还要耍着手段来阻挠小三小四们的偷人进程。
然而,男人耐不住寂寞,女人受不了等待。
当你的世界有另一个真心诚意待你好的人出现,你会突然发觉,自己曾经付出的一切是多么的不值得。为了一个不爱自己不疼自己的男人,那些无悔的青春岁月,都成了一场笑话,夜夜嘲笑自己的稚拙痴傻。
我感谢林北生,相信陈茉锦亦如是。毕竟是这个男人让我们寻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那杯茶,某年某月某一天,我们终于都学会了取舍,学会了隐忍而又淡然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