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是生活波涛中的救生圈。”持此论者，举出了古希腊大哲人苏格拉底。一次苏格拉底正在与友人高谈阔论，其妻突然闯进来大叫大喊，接着把一盆清水劈头盖脸泼下。友人愕然。谁知落汤鸡似的苏格拉底却坦然笑了，说：“我早就料到了，雷声过后，一定是倾盆大雨。”友人抚掌叫好，其妻顿时羞赧无地退了出去。幽默，使苏格拉底巧妙地摆脱了窘境，避免了一场公开的“家庭大战”。
“幽默是一种财富。”谁说的？有事为证。当年的卓别林创作了一部讽刺希特勒的电影剧本叫《独裁者》，开拍时，派拉蒙电影公司说此片名是他们的“专利”，不许拍。卓多次派员通融，皆遭拒绝。卓只好亲自登门协商，可这个公司的老板却存心敲他一笔“借用片名可以，但要付2.5万元美金转让费！”卓公愤怒之至，既不想屈服，又舍不得放弃这片名，于是眉头一皱，幽默上来：“你写的是小独裁者，我写的是大独裁者！”就这样，只在《独裁者》前面加了个“大”字，就免付了一笔巨款，这等幽默，可谓“一字值万金”了！
“幽默是通过自我的力量，对喜剧做出的贡献。”此乃弗洛伊德之语。卓别林的笑剧，马克·吐温的小说《麦琪的礼物》，阿Q的自我胜利法，钱钟书的《围城》，谁说不是一种超越缺陷，超越庸俗，超越痛苦，超越愤怒，以出乎意料之外的轻描淡写来表述人生的幽默？
“幽默是对人生的一种原谅”；“幽默是人际间相互理解的一道阳光”；“幽默是优化了的讽刺”；“幽默是挖掘任何事情中有趣的一面”……学者大家们“幽默论”之种种，简直像万花筒一样令人目不暇接，使人心花缭乱，幽默究竟是什么？说不清，然而，人们需要幽默，因为生活离不开它；人们呼唤幽默，更不论它是什么，幽默，姑且就叫它为幽默吧！
（1990.10）
诙谐的功能
有人说，人与人之间在心态和感情上总会保持着一段“距离”。美国人类学家E·T·霍尔提出了“人际距离学”的概念，把人际距离分为四个区域：“亲密区”，“熟人区”，“社交区”，“演讲区”。这个划分法显然有失于“机械”，但他提出“人际距离学”的概念还是有其学术研究价值的。
如何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无疑是人际“距离学家”和各界人士所致力探索的新课题。有人提出要靠双方“理解”和“沟通”；有人说要凭真诚相待，“宽厚容人”；也有人说要“相互关心”，“相互帮助”。凡此种种，当然属真知灼见之论，而我以为还应补上这么一条“拾遗”诙谐。
当然可以举出若干事实。一辆公共汽车在急刹车时，由于惯性原因，一位小伙子扑倒在前面一位姑娘身上，姑娘怒啐：“德性！”而那位小伙子却不慌不忙地说：“不是德性。是惯性。”一语末了，众人顿时大笑，就连那位姑娘也忍俊不禁，这一笑，把人的“距离”从“远”处拉“近”了。
美国第18任总统格兰特在南北战争中交识了教育家霍里·诺顿。初见面时，格兰持递给诺顿一支雪茄香烟，诺顿舍不得吸它，携之回家珍藏留念。几十年过去了，诺顿的孙子在诺顿大学创办75周年纪念会上讲述了这支“雪茄”的历史并深情地吸上一口时，只见那支“雪茄”砰然爆开，原来它竟是一支五彩缤纷的烟花！格兰特的诙谐令人叫绝。倘若当年诺顿真的当场吸了那支“雪茄”，其情景该是何等之壮观！可以肯定，这支“雪茄”会大大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1954年4月的一天，周恩来问卓别林：今天的菜可合乎胃口否？
答曰：“贵国的烤鸭味道之美举世无双，但有一个小小的缺点，那就是不能让我多吃。”
说得周恩来乐透了心，彼此的情谊更深了。
人需要诙谐和幽默。人也能够创造诙谐和幽默，人，并不需要象唐僧那样时时事事处处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倒是相反，多一点诙谐，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会更近一些，德国学者R·胡戈在《傻瓜年谱》中说：“人生越严肃，也越需要诙谐。”这话对极了。
（1992.10）
弈棋修养
这一阵真的不下棋而改为观棋了，棋友们问之何故？口上不答，然心里清楚不过：怕输，输了负担重，夜里睡不香。一位棋友揶揄说：你这是缺乏下棋之修养。
棋坛中缺乏下棋修养如我者不乏其人。身边至少有这么三种。
一曰“赢得输不得”。赢时像捡到了金砖般喜悦，而输了则像吞了苍蝇一样恼人。输了心里不服气也罢，嘴上还硬：“你算什么？赢了，只不过偷吃了我那只子罢了。”其口吻，与当年“儿子打老子”的阿Q差不多。有一位因输棋而恼羞成怒的局长对着赢者骂曰：“你厉害？厉害你何不做局长？”这等脾气大概是从清廷慈禧太后那里学来的，她有一回与一太监下棋，被吃了一只马，火气一上，竟将人家的头给砍了。
二曰重面子，讳输棋。不少君子，赢了到处逢人便说，神采飞扬，而输了则严守秘密，严缄其口。冯梦龙写过这样一则笑话：某负有棋名者，与人对弈，连负三局，人问其胜负如何？答曰：“第一局我不曾赢；第二局他不曾输；第三局，我欲和，他不肯罢了。”
三曰艺高不让人。与人对弈屡居上风时盛气凌人、沾沾自喜，哼小调之余，走一步问一声“还服不服？”当对方蹙眉搔头苦苦思索解围之计，便在“催命”——“喂，快点快点，还不俯首称臣？”
下棋缺乏修养，显然是不利于增进棋艺，也不利于修身养性的。赢了飘飘然傲死人，棋艺难于长进；输了急火攻心，恼怒俱生，则大悖于养生之道。下棋当是一种轻松益趣的娱乐，断不可闹得心跳加快血压升高。弈棋是一种文化，缺乏弈棋修养，说到底还是缺乏文化修养。
说到弈棋的修养，当赞一赞院中的棋友B君。此君论棋艺难称得上“大师”，但其人豁达超脱，谦虚谨慎，老成持重，威而不露，一派宽容君子长者风度。大获全胜，不骄不躁，微微而笑；损兵折将眼见败北，沉着若定，就是连输数局，也不闹不跳不骂娘，回家照样吃得香睡得甜。“胜也欣然败也欣然”，不为输赢而累心身，其弈棋修养可谓到家。棋坛中缺乏弈棋修养如我辈者何不对此“思忖”一番呢？
（1991.12）
猫趣
闲了常去院里老苏家串门，除了聊聊天，逗逗小孩外，便是玩猫。这是一只大花猫。皮毛色杂，黑白交错，两目如电，虎虎生气，见了熟人就扑过来与之玩耍，那双爪一抓一挖，嘴巴张得老大老大将你手指咬得痒痒的，那条翘得高高的尾巴在末端卷得似个小圆圈，煞是机灵讨巧。老苏说，这猫刚自乡村来时又瘦又小怪难看的，那叫声又尖又细小，甚为凄楚。幸有主人精诚照料，每天三餐有鱼有肉，还动用“奥健娜”洗发精什么的洗澡美容，冬天则被拖进主人暖烘烘的被窝。至于在费用方面，阔裕的主人是在所不惜的，只要能开心。
养猫就这么好玩。记得前些年报上吹起养鸟热，家家百灵叫，户户鹦鹉欢，确实是件乐事。而今天则出现养猫热。据说上海，南京等大城市纷纷举办“猫学校”、“猫讲座”，还有数以百计的“猫迷”自发组成的“爱猫者联谊会”，“猫主人沙龙”什么的，猫在江南可谓“时来运转”。
养猫有什么好处？提出这码问题显然是要被“猫迷”们笑掉牙的。一位资深望孚的“爱猫者联谊会”会员告诉我，猫的学名是Felisdome Stica，属哺乳纲，猫科，是一种性驯良，行走迅疾而无声的灵性动物。养猫于人于家，好处至少有三：一是猫能捕鼠，乃天然的家庭食品的“卫士”，一猫坐镇，百鼠绝迹；二是陶冶性情，予人以美的雅趣，猫体态乖觉巧致，灵性媚人，闲来观赏抚弄顿觉心花怒放，心旷神怡，从中得到大自然的生命的慰藉；三是猫有人性，善解人意，能为主人分忧，弥祸消灾。上海市有只波斯猫，夜里主人忘了给炉子熄火，这猫半夜进行“紧急报警”——用爪抓醒主人，避免了一场火灾。猎养得好还为人类创造经济效益。上海市有只白猫，被一家洗洁精生产厂家选中作为商标，频频亮相。时间一久，它竟成了本埠的“电视明星”。况且猫胃口不大，耗费粮食不多，这就难怪出现诸多的“猫迷”和“猫学校”，“猫讲座”或“爱猫者联谊会了”。
于是我也养了一只猫。那猫色白个大，躯体细匀，温柔乖觉，颇得情趣，因它是雄性，故家中老少亲昵地称之“白衣秀士”。不过它也不是一味儿文绉绉，抓起老鼠来其劲甚猛，还打坏不少油瓶酱罐呢。也许是爱猫不够吧，对猫粪的管理和猫玉体的清洁美容还缺欠周到，有时候那家伙身上还会透上一丝臊味，不过我相信这一切会改变的。尽管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这猫同样也有缺点，譬如春情萌发之时便半夜嚎叫，搅得你禁不住要骂娘棒打。据说鲁迅先生就因此讨嫌猫的。人尚有缺点，况猫呢？原谅它吧。
（1992.9）
豁达
北村的曹二公今年99岁，鹤发童颜、声音洪亮腰板结实，走起路来能比上年轻人。问其长寿之妙道要诀，答曰：“豁达”。
二公之“妙道要诀”，乍听起来有点令人惊讶，然细细一想却大有道理。豁达者，性格开朗也，看这曹二公可不是每日朗朗爽笑的？
我希冀长寿，于是希冀着像二公那样豁达。然而生活老人悄悄告诉我，“性格开朗”并非“豁达”之全部内涵，要做到“豁达”两字，够你说，够你学，也够你做一辈子的。
豁达是一种大度、宽容。有人当众侮辱了你，你不会记恨他一辈子；身边的人做错了事，你不会喋喋不休地算他的账；你的部下“捅”了你的“壁脚”，你不会给他穿小鞋。
豁达是一种坦荡，那心灵像一汪甘泉清澈见底，容不得半点污秽和虚伪，是黑而决不会说白，是鹿决不会说是马。
豁达是一种乐观、豪爽，能驱散生活中的痛苦和眼泪。不论生活怎样折磨你欺骗你。你永远是那样微笑。
豁达是一种自信，“自信人生二百年，当会击浪三千里”，生活就好像竞争和拼搏，而豁达者面前永远没有失败。
豁达是一种奉献，对朋友，可以“愿车马衣轻裘与之共敝而无憾”；对知己，可以壮吟“风萧萧兮易水寒”什么的去为之献出一切。
人类有这么一类通病：狭隘、小气、晦涩、烦恼、自卑绝望、猜疑恨忌……而在豁达者身上，这些病态是绝不能驻足的。
人类呼唤豁达，就像呼唤文明一样。多一点豁达，人类就多一点美好。
（1989.11）
（后记）
当我把这本集子的一大叠文稿遴选、整理、誊抄后送交出版社时，顿觉如释重负，轻舒怡然。不由想起了一位名人的这么一句话：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劳作后轻松和惬意的了。
中国人素来重视早晨，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东晋有祖逖“闻鸡起舞”的故事，说的就是国人的刻苦早练；宋人王禹偁《待漏院记》中有“东方未明，相君启行”，“金门未辟，玉漏犹滴”的记载，说的就是古人勤政早朝的事；唐人温庭筠有言：“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说的便是国人早行上路的情形。至于“早读”，“晨作”，也早已成为国人求知学艺创作的良方妙法。对待人生，我显然是个“早行派”。我常说：“文学是早晨的事业。”黎明即起，临窗早读，伴晨而作，实乃人生之一大乐事。盖人至中年，事务繁纷，时光飞逝，髀肉复生，惟有早起晨作方能揪住时光，“积跬步以达千里，汇渭流以成江海”，学有所成。
这本集子是我继《谈笑风生》后的第二部文集，收集了近十年来晨窗伏案所得的杂文、散文、随笔186篇，计25万多字。在内容上，以繁纷斑斓的生活为视角和题材，信笔议论，随手杂记；在篇幅上，属小东西、小摆设和雕虫小技。把这些短小拉杂斑驳的文字汇聚在一起，一来可防止自己作品“土水流失”，使之有个归宿；二来权当十年熬文煮墨的又一回颐和小结，希冀从中看出一点生气和果实；三来借此与广大文学青年和读者进行心灵交流，探索人生之真谛。
将这部集子捧至广大“上帝”面前之际，顿感诚惶诚恐。一来早有醇儒巨匠学人长者著书在前头，如此兜售惟恐贻笑大方；二来自觉浅陋而平平无高论，惟误人子弟。但转想这等拉杂之作倘无大的毒素，又不使读者打盹，出来热闹一阵也无害处，倘若得到广大“上帝”的提命和赐教，更属幸事。这里想借用西方人的口头禅：“相信上帝”。若我的亲人朋友读后说我这十年没白活；我的读者说花少许钱买这本小玩艺读一读还不算吃亏，我就慰藉终生了。
本书在编辑、出版中得到石英先生、廖怀明先生和诸多朋友、同仁的热忱关心和帮助。特别是石英先生在千里之遥拨冗作序，在此一并致以由衷的谢忱。
符江
1998年7月1日于海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