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经过十几年的雨雪风霜,怎么还能跟当年的她一模一样,如果是她,那一定是王学林对她满满的爱抹平了他心中对她岁月的痕迹。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他。事情突然到让我意外。
“我还没想好。”他黯然的低下了头。
“傻瓜,那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呀?”我这才想起来问他住院的原因。
“哦,摔的。”撒谎。
“我不信,哪有人把自己摔成这样的。”
“梅丽,你别问了,回头我告诉你。”他用右手紧紧抓住我,把我拉向他,我顺势靠在他怀里。
还是那个温度,那样的心跳,那样的气味,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但一切都没有改变,即使是他受着伤,他对我还是那样温情。我不忍心再问他,他不愿说自有他的道理,除了尊重他,我别无他法。
那几天我骗父母补课还没有结束,就一直在医院陪他。王学林的世界与我的大不相同。住院的几天里没有任何学校的同学老师来探望--除了阮璐璐,倒是有大批成年人甚至中年人来看他。他们有些穿着夸张,有些言语粗鲁,有些沉稳,有些轻浮。那些都是所谓的“社会青年”吧。他们讨论着我听不懂的内容,什么生意,什么场子,什么谁又和谁打闹,谁又进了局子。他们不会避着我,但王学林总在偷偷看我的脸色,我对他报以微笑他就会继续和他们交谈,如果我面露不悦他就会找借口打发人家走。
很快开学了,王学林也出了院,可是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行动依然不便,只是把病房转移到家里而已了。史坤像亲哥哥那样一直在他身边,甚至搬去了王学林家里,照顾他一日三餐。
住院的从始至终,我没有见到过他的父亲。终于,不久后的一天,我在王学林家里见到了这位中年男人。那时我正在王学林房里帮他擦脸,王学林的爸爸便径直推开门走了进来。大热的天气里他依然是西装革履。虽然年过四十,但个子高大,依然气派十足,他是让人看一眼就会被划为成功人士行列的形象。之所以一眼便认出他是王学林的父亲,一是因为我看到过照片,二是因为他们父子两人实在长着一模一样的眼睛,深邃,凛冽。
“叔叔好。”我忙向后退一步,我为这样的见面感到紧张。
“梅丽,你好。”他竟认识我,我一阵诧异。
“谢谢你一直照顾学林。”他说话间已伸出右手在我面前。我赶紧擦擦手上的水,把毛巾放入脸盆。他跟我握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紧接着他拉过凳子坐到王学林旁边。躺在床上的王学林竟有一些受宠若惊的惶恐,他急急着想要坐起来。我见势伸手去扶他。
“医生说很快就好了,您别担心了。”王学林对他说。我诧异在他受伤已这么久,可对他父亲从未出现过的事实他竟没有一丝埋怨。
“好,我知道了。你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了你给爸爸打电话。”他已经站起来欲走了。
“嗯,我知道了,父亲。”王学林回答他的时候眼睛是那么肯定与坚强。
王父站在床边摸了摸王学林的头,没再说什么匆匆就告辞了。
我送他到门口,当我再回头看王学林的时候竟意外发现他流泪了,那是第一次我看到他流泪,只是泪水满满的快要溢出来那种。他用被子很快擦掉了。
我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他局促起来。
“想了起很多事情。”他低声说。
“我知道。”我轻声回答。我抚摸着他的脸,那么好看的脸上不应该写满忧伤。
“你能帮我个忙吗?”他问。
“当然可以。”我好奇。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我无法见到我的母亲,我需要你的帮助。”他的眼睛里写满急迫的恳求,任何人看到那双眼都会不自觉得替他难过,生出要替他阻挡一切风雨的冲动。
他握着我的手娓娓道来。“我告诉过你,我很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后来再没有母亲音信,直到我发现那封信找到那个地址。”他顿了顿,像在理清思绪一般。
“那天我敲门进去,开门的是个陌生人,四十来岁,肥头大耳。说明原委后没想到他竟不承认我母亲在那里。再后来我一急就跟他起了冲突,直到被他轰出来。”他说话时声音低沉,竟听不出半点愤恨。
“伤也是那时候受的吧?”我问他。
“是,我是被他拿棍子轰出门去的。我趴在门口的地上喊她,足足喊了快一个小时,都没有人再理过我。”
“你确定不会弄错吗?”我对这件事始终感到蹊跷。
“不会的,一定是她,哪有孩子会认错自己的妈妈。”他是那么坚定而不容质疑。
“后来我给父亲打了电话,他承认了那是我母亲住的地方,只是她已改嫁,让我不要去打扰她。”他的眼里满是失落。
“对自己的母亲怎么能是打扰呢?他一定有不愿意我知道的事情。所以我需要你帮助我。”他握紧我的手。
“好,你说。”我点头。
“我只能从我母亲那里寻找答案了。我想让你装成我的表妹去那里找我妈妈。”
“啊?”我觉得很惊讶。
“那个男的肯定是不愿意我去找她,他只听我说王素云是我的母亲他就愤怒了。所以我要你装成我的表妹,就说是找姑姑去的。我舅舅一家去了国外,再也没有回来过。走的时候表妹王丁不过三岁,估计母亲现在也不会太记得她的样子了。你就装作是我的表妹王丁,去帮看看她吧。”
他话既出,我即使有万千的顾虑也都得抛下,为了他承受怎么样的压力我都甘之若饴。
他与父母的关系只有我和史坤两人知道的清楚,连阮璐璐都不曾知道半分。我为他对我的信任而感动,我们从那时起已经成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高三的生活是紧张而炽烈的。每天都有老师和家长在耳边啰里啰嗦,各种各样的考试与辅导几乎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的成绩已经下降了很多,父母拿我没有办法,每每只是训斥,在我耳边说教着早恋的危害,几乎是杀人于无形的毒药。而那时的我几乎是中了邪般的心里只有王学林,念着的只是他的伤,身体的和心里的。我每天都在思忖着怎么想办法逃课逃家去照顾他,怎么去帮他跟母亲团聚。
而王学林也终于退学了。得知这个消息又是从阮璐璐那里。当我质问王学林时他点头默认了,他说他怎么样也考不上大学,与其那样不如早日离开学校把精力都放到他自己的事情上。除了尊重他的决定,我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纸终于包不住火,逃课的次数多了,我的父母被请到了学校。校方对我这样的“堕落”表示无可奈何,说早恋确实是影响学习,但不至于像我那样几近“无救”。父母在学校里像被人甩了无数的耳巴一般的愤怒与羞耻,而要发泄的唯一出口就是对我。
那是我第一次被打,不是一扇耳光,而是父亲的拳打脚踢。母亲也第一次没有在我嚎啕哭的时候上来劝慰。我跪在地上,觉得自己像个孤独的小船,已经被风浪打翻了桅杆,急切的想要靠岸,而王学林是我我唯一的港口。
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学习的兴趣,不是学不动赶不上,而是王学林占据了我的全部,我愿意放弃父母加在我身上的一切梦想,曾经我坚守的北大的愿望,父母所谓的大好前途,似乎都不再重要,我所希望的只是早点长大,早点飞出那个家庭,飞出学校,无论吃糠咽菜,无论生活如何的不堪,我只愿与他长相厮守。
爱情的力量往往惊人,特别当我们懵懂无知,不谙世事的时候,往往把它当成了全部。那种逐渐过渡成人世界的阶段心中所涌起的强大力量几近将原来的整个价值观吞噬。我就是那样,在未来的若干年里,直到生命尽头,我下定决心只要王学林。
父母的那次教训之后,对我的管教更加严密了,晚上稍微回去晚十分钟他们都会出门找我,后来干脆放学接我。我与父母的隔阂从那时候加深到无以复加。直到成年之后我才慢慢明白,那些在我看来约束我让我不自由的教条中都饱含着对我的爱,只是他们从不表达。
终于周末,我难得有了机会逃出家去。我飞奔到王学林那里,惊喜的发现他已经活蹦乱跳了。我与他紧紧相拥,听着他在我耳边低低的絮语,诉说着对我的想念,我沉浸其中几乎要流下眼泪。
我深知我与他那样的相见已经越来越难,于是我提出去见他的母亲。他怕万一有不测,便叫来了史坤同行。史坤开来了一辆破旧的桑塔纳轿车,那个时候能够开车的人还不多,大多是专业的司机。史坤让我更觉神秘了。他开车车速奇快,过喧闹的大街如若无人之境,一路喇叭声响巨大,伴着铿锵的音乐急速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