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虽说常有喜事,可看到手中烫金的大红喜帖,不少人都觉得手掌发烫,根本拿不住这一张帖子。那上面写的是九华派掌门端木玉迎娶信天教教主明白,就在明白与空谷和离后第三天,江湖中该收到帖子的人都拿到了喜帖,一份不少。
不少人暗中观望,拿了贺礼,第三次前往洞庭湖畔。这次虽然不是唐门的碧桃山庄,但洞庭山庄作为历代武林盟主举办武林大会的地方,奢华大气之处必然不会短了碧桃山庄去。而这次的新郎新娘本身就仇深似海,中间还有个刚下堂不久的空谷,必然有一出好戏可看。
唐门门主唐瑜本就在离洞庭山庄不远的碧桃山庄养胎,早早地就和池水墨一起来了。也不听管事的人引导,自寻了娘家人的席面坐了下来,丝毫不给端木玉面子。
端木玉也浑然不在意,人逢喜事,看什么都是好的。
受邀的武林人士陆陆续续都入了席,放眼望去,还是有不少该来的人没有来。信天教没有一个人出现,空谷、江远山、江荭也没有到场。
端木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就算是再好的心情也难免蒙尘,打发了奴仆到周围去打听,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没来。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信天教众人来了,对端木玉微微一点头,坐到了唐瑜身边。
紧接着,江远山扶着江荭也走了进来,却没有急着入席,静静地站在门前。
端木玉赶紧走了过去,一拱手,说:“师父,请入席。”
江远山居然微笑道:“那是自然,本座最上进的弟子今日成婚,自然得来讨杯水酒。”说完,就扶着江荭,到九华派一桌边坐下。
江荭自始至终没有看端木玉一眼,歪斜着身子靠在江远山身上,面色发青,脚步虚浮。
端木玉看了江荭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吩咐人将新娘子请出来。
明白的面貌被遮盖在红盖头下,身上的喜服虽然比不上她爷爷给她准备的芙蓉锦绣,也比不上她嫂嫂给她准备的嫁衣,但端木玉准备的喜服也丝毫不逊色。朱红的喜服上烫金绣着成片的牡丹,宽大的腰间一抹轻纱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鞋尖镶嵌着上好的东海珍珠,游走间阵阵花香,活脱脱一个牡丹仙子。
端木玉终于舒展了眉头,握住了红绸的另一端,跟着礼官的声音,三拜。
明白没有一丝犹豫,站在端木玉身边,也是三拜,丝毫不拉。
礼成,两人却没有进洞房,只是站在高堂前。
空谷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说:“我总是佩服端木掌门的,因为你负尽了天下人,却还是将明白放在心里。就算明白与我和离不过几日的功夫,你便大红花轿将她抬进了门,想来你心里真的只有她一个。只是想不到啊,原来她在你心里,不过如此而已。”
端木玉看着明白握着红绸,有些发白的指尖,皱起了眉头,问道:“空谷少侠,本座好心请你来观礼,是看在你是小白儿师叔的份上,可不是让你来砸场子的。”
空谷大笑了起来,拍了拍身边唐瑜的肩膀,问道:“唐门主,我说的可对?”
唐瑜点点头,嘲讽地望着端木玉,说:“小兰你该这么说,估计我们这一桌的人都看出来了,就他一个人没看出来。”
芜菁也笑了起来,接下话头,说:“唐门主最近修身养性,这嘴可没原来毒了。要我说,他根本就是眼瞎,鱼目珠子当珍宝,还真以为是个宝捧回了家。最要命的是,我们都说了这么多,他居然还是没有发现。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有眼无珠。”
百晓生放下了手中的笔,长舒一口气,说:“还是小生与端木掌门来说说的好,他们两个话中的机锋藏得太深,难免有人听不懂。端木掌门,跟您拜天地的人,您真的认识吗?”
端木玉却没有看向身边的新娘,而是看向了江荭与江远山的方向,拉起了身边新娘子的手,说:“我说这双手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原来真的是小师妹的。小白儿,你这次是不是玩得有些大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我们的大好日子吗?”
“江荭”摘下来脸上的面具,果然露出了明白的脸,说:“并不是我不知道,只是我知道,江荭肚子里的孩子必须要有个父亲,而你就是那个父亲。放心好了,有了竹君子所剩无几的内力相护,再加上我的指点,江荭总能活到她肚子里那个孩子降生的时候。你总是说,你恨自己的父亲,所以你二十多年来从未认过他。难道你就想让你自己的孩子跟你一样?用不着我多说,你清楚我的意思。”
端木玉扯下了新娘头上的红盖头,不去看江荭那张泛着青紫的脸,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掌劈死这个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明白叹了口气,说:“端木玉,别嘴硬了。你早就知道站在你身边的那个女人,不是我了。你看看我们两个人的手,哪有一点相似的地方?我的手又短又粗,自然不像江荭的那样十指修长。你看她的手,如今还泛着青紫,和她的脸色一样,跟我的手完全不同。我这一招‘偷梁换柱’可以骗过整个江湖的人,却唯独不可能骗过你和空谷。别装了,你不会杀了你自己的孩子的。”
端木玉松开了握紧盖头的手,问道:“为什么你就不能假装一次不懂我的心思?”
明白笑了起来,慢慢走到了端木玉面前,不过十多步的距离,却一步步踩得极慢,说:“因为你知道我从来不会撒谎,也从来没有对你撒过谎。我们之间的横着太多东西,我说过无数次,想来这也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说。就算没有江荭,没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信天教与武林正道数百年的争斗,我们都不可能真的像话本里的那些才子佳人一样。爷爷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同样养育了我多年,比我亲生父亲还要亲。我承认,他的死不仅是你的错,更多的是他自己找死和我真的蠢到去对他动手。可我必须迁怒你,因为你瞒着我,你等着看我亲手杀了这世上我最亲的人,这我永远不可能容忍你。至于我那个便宜父亲,他生了我,却没有养过我,我对他自然没有那么上心。可你似乎也忘了,他千里奔袭从武当山来救我,甚至因为内力枯竭,一着不慎死于你的剑下。我可以不感激他作为父亲的生养之恩,却不得不感激他不惜性命救我的心意。这份感激不是我想要的,是你端木玉亲手送到我手上的。剩下的竹君子,你更是知道,你关了他那么久,他对我是什么心意,你比我懂。竹君子一生无子,唯有四个弟子,如今只剩下了空谷一人。他觉得最愧疚的就是我那个爷爷,爷爷死了,自然就觉得亏欠我了。当年他救了爷爷,爷爷才能救了我;也是他救了空谷,我才有那么个护着我的人。我很感谢他,他是我的长辈,是我相公的师父,自然也就是我的师父。他还是死了,因为江荭放不下你,就那么窝窝囊囊地死了。端木玉,这三条人命在这儿,我没有那个脸皮能跟你白头偕老。放手吧,就像我说了无数次的那样,放手吧。”
“我不行,难道空谷就行?”端木玉反问道。
明白摇摇头,说:“你不行,他当然也不行。”
空谷可不依,质问道:“既然我也不行,为何你当初要嫁给我?就为了现在跟我和离?”
明白再次摇摇头,说:“我也与你说过不止一次,我嫁给你,只是为了复仇。我有想过跟你过一辈子的,可你偏偏把我交给了端木玉。空谷,我们之间,从来不是非你不可,你既无心我便休。”
空谷大惊,立刻拉住了明白,说:“你怎么可以如此说?”
明白静静地从他手中拉回自己的胳膊,说:“那你又为什么将我留给他?”
空谷愣住了,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明白深深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说:“你以为,我跟他在一起必然与他闹翻,断了我与他之间的冤孽。可你怎么不想想,你这么做,和那个自己去死留我一个人的老头子有什么分别?你想我满心只剩下你一人,可以,但你不该在我面前用这样的手段。你忘了我还有伤在身,你忘了他手上有可以对付我的**,你更加忘了哪一次我见他不是一身伤回来的?空谷,我居然不知道,你真的有一日可以自负到以为,我与他之间真的能断得干干净净?算了,我真的累了。男女之事我真的不懂,也不想懂了。今日端木玉娶了江荭,你也与我和离,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与我有牵扯的男人了。端木玉,你我之间剩下三年之约,三年后苍梧山顶见。空谷,愿你我江湖永不再见。”
空谷根本来不及阻拦,只看着明白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端木玉指着空谷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说:“到最后,你我都是可怜人。”
空谷没有看他,轻轻说了一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便运起轻功,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