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承君命必公行,法律如何容乱更。
不是包公多把细,含冤李后屈难明。
当时庞国丈心想:这包黑贼是难以些小瞒昧的,他在朝中,人人弄些破绽也被他捏持着。早有王炳带到,俯伏金銮,曰:“罪臣王炳见驾。”嘉祐君王龙颜发怒,骂声:“胆大的恶佞臣!寡人待尔并无差处,因何全不念君恩,欺瞒昧法?朕也曾再三叮嘱,托尔代办,如断明此事,自然朕也知尔之劳,见尔之情。缘何口是心非,只强词而对,力言公办,却贪婪财宝,辜负朕之相托?实乃畜类之臣也!可晓得湛湛青天,瞒昧不来。可知包卿乃神明之智,可作弊端否?尔今有何分说,只管言来。”王炳伏倒驾前,呼曰:“陛下开恩!罪臣初立定主见,即领旨将十八年屈事理明。只因不合听信了旁人参唆,故今做出欺君误国之事,悔恨已迟。”君王曰:“尔听了那人参唆的?”王炳曰:“陛下,臣原不合软耳,恨误听马氏妻言,唆臣趋奉刘太后娘娘为上。破窑贫妇日久年多,不知他果是李太后否。或是此妇乃痴呆妄想的,审不明白时节,招两位太后娘娘嗔怪,官既做不成,命也活不得。吾误听了妻言,实乃罪臣混帐昏迷也。万望我主念臣一向无差,法外从宽,赦臣重罪,深感天恩。”君王听了王炳之言,不觉笑怒交半,言曰:“亏尔身居堂堂刑部之尊,听了妇人言。别缓事犹可,今欺君坏法之行,如何听之而为?尔妻比之尹氏贤良,有天渊之别也。”
当时君王又想来:一妇人家,断没有此胆量,还疑王炳推卸之词。一面无凭之言,不能深信,并要将马氏拿出,发与包卿质询。唯郭愧虽则拿到朝房,不用押他上殿,仍着包卿审询。当有国丈曰:“臣有奏。此案情倒也发不得包拯询审。”君王曰:“此是何缘由也?”庞洪曰:“如今包拯是个有罪之人,如何陛下还发他审询?”君王曰:“包卿有何罪可指?”庞洪曰:“臣启陛下,这王炳乃是包拯保荐的,荐来一个欺君坏法之臣,岂非包拯先有大罪的?”君王一想,还未开言,包公曰:“果然臣误荐王炳,愿甘待罪。念臣又有一功,可以将功消罪,仰乞龙心鉴察。”君王曰:“包卿有何大功,可奏朕晓。”包公曰:“臣前夜二更天,微行访察,路遇一人,月下观瞻,乃内监官,臣即诘他何往,他不回言,跑走如飞。是臣起疑,即捕他回衙审明,方知刘太后娘娘行贿赂于刑部。他名王恩。用刑方招出:黄金五十锭,明珠三百颗。此是狸猫换主之实据,十八年前之冤白矣。俯唯陛下龙心详察,方知臣言非谬也。”国丈曰:“臣还有奏言。臣思包拯前夜拿了内监,何不昨天奏明陛下,直至今天启奏?内监不见拿到,乃是口说无凭,希图卸罪耳。伏乞我主依准不得听他一片谎言欺哄之语。”
当下尔一言,我一语,反弄得君王分辨不清,只得默默想象。又有左班首俯伏一位老贤臣,曰:“老臣富弼有奏。”君王曰:“老卿家请起,有何奏言与朕分忧?”富太师谢恩立起,曰:“臣思包拯乃是忠肝义胆之臣,众民人人感德,个个称贤。目今此案所关重大,非比等闲,乃是我主内廷重事。况此事乃包拯得据而来,他怎敢存私以取罪?伏万望陛下休听国丈饶舌之词。如托交别员究断,有些小弊端者,已有前辙,王刑部可鉴。且放开龙心,发交包拯,方能明白系十八年前之冤。况今王恩已被他拿下,看来不是无凭无据的谎言。再差官往刑部衙中捉拿马氏,并搜出金珠行贿之物,正如拨开云雾,复见青天。一事者真,诸事可白。望我主聪鉴。”天子听了此奏,点首言:“老卿家之言甚属有理,可准依。”又呼曰:“包卿,内监可曾拿捉下否?”包爷曰:“臣即晚已将王恩拿下。”君王曰:“现囚于何所?”包爷曰:“未发天牢,现押于臣衙署中。”君王即降旨内翰大学士欧阳修,前往包府衙,将王恩押扭至金銮。欧相领旨而去。又差国舅庞志虎往刑部衙搜盘金宝,并拿下马氏,到来见驾。庞国舅正要领旨,有内阁中书文彦博连忙出班,曰:“老臣有启奏。如今此案情,这庞姓一人也用不着。陛下如差国舅往搜,倘存一线弊端,谎言贿物搜不来,即天大事情又属狐疑不决了。”有庞家父子暗暗生嗔,又不能强辩“吾领旨无碍”之说。东班内闪出知谏院杜衍,此人乃是忠梗贤臣,俯伏曰:“微臣领旨。如有少私,即与罪臣正法。”君王准信杜爷,曰:“二位卿家平身。”文、杜二臣谢主,而后杜衍领旨而去。
殿上君臣还是议论言谈,已是红日东升。又有黄门官启奏,欧丞相已将王恩拿到。当下天子宣进。王恩犹如万箭攒心,战战兢兢的,俯伏金銮,连呼:“万岁开恩!”嘉祐君曰:“王恩,尔今奉着何人差使,缘何在着包拯衙署中?一一奏与寡人得知。”王恩曰:“此乃太后娘娘打发奴婢往刑部衙署,赐送他赤金五十锭,明珠三百颗,密诏书一封。这是太后娘娘懿旨,奴婢如何敢违逆不往?还有两人同往,一交卸了金珠,二人回宫复旨。只有奴婢后回些,道中遇着包拯,被他拿下。”君王正要开言,有杜爷带了从人,将金珠贿物抬至驾前,一一交代。当时天子也觉无颜:只因刘娘娘乃国母太后之尊,大不该行贿赂于臣下,教君王有何面目临朝,统御满朝众文武的?当下龙颜不悦,面色红红。只得命王恩速速还宫,懿旨、金珠一并携回。刘太后得此,心中倍加慌忙着急。
再说殿上君王命着包公,将男女钦犯尽发交他审断。君王曰:“此案要严审细究,不容少缓。倘明了母后冤屈之由,卿乃寡人救母之恩人也。”言罢,圣上带着羞怒退朝,群臣各散。单有包公领旨,将犯人带转回衙。只有刑部的狱官朱礼,吓得寝食俱废,犹恐事有干连,身入网中。
却说包大人转回衙中,立刻坐堂不缓。公位排开,差役两行,嘿嘿吆喝威严,真乃:
法堂好比森罗殿,公位犹如照胆台。
包爷当中坐下,肃肃严严,怒基一拍,喝声:“带上钦犯!”王炳只叹道:“王炳昨天是堂堂刑部之官,今日做了犯人。”长链搭锁领项,一到法堂上,心下惊烦。当圣旨位,双膝下跪。往日“年兄”、“年弟”相呼,今日“犯官”自称。包爷曰:“王炳,尔难道不知,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领了圣上旨意之先,圣上何等面谕?即本官也再三嘱托,倘皂白分明,国母离灾,君王母子相逢,即没有加恩升爵,也是扬名后世的美事。因何口是心非,欺君弊法?若非本官勘查,岂不混浊难分?显见太后娘娘金珠是宝,且也不贤妇之言易听从也。”王炳闻骂言,低着头,告曰:“原乃犯官痴愚也,误听不贤妻煽惑之言,实无颜面的。只求大人法外从宽。便领恩德矣。”且说王炳当日若念夫妻之情,只不扳出马氏,实言刘太后行贿,则足以脱卸了马氏之罪。偏偏王炳恼恨他妻:“我原要做个留名官,却被尔言三语四,弄得我变节行歹。如今害得我如此光景,如我王炳一死,将此贱奴留存下,乃是一生未了之事。索性一同死去,岂不干干净净。”故以一口咬定马氏。包公听了,冷笑一声,曰:“亏尔堂堂刑部,七尺男儿,畏听妇言。为民上者,家既不齐,焉能治国?欺君误国,坏法贪赃。国法森严,岂容私废!是死有余辜,还望什么法外从宽!况且尔身居刑部,知法岂容犯法,有坏官规!”王炳只是叩头,恳求曰:“犯官果然昏聩。”求情不已。
包公吩咐:将王炳押过一边,又唤马氏上堂。有马氏低着头跪下,一双媚眼,两泪交流。若说包大人法堂上,纵凭尔胆大包天之汉,虎腹狼心之人,见此威严,无不惧畏几分。这马氏虽则狼心胆大,身出宦门,然到底女流之辈,久闻包黑乃利害官员,当时心中惊惧,浑身颤抖不已。包爷曰:“马氏,尔也曾叨诰命,应念君恩,好生胆子,不守妇道,挑唆丈夫,干此不法欺君之事!今日罪有应得,皆尔不贤之起祸也。且直供言与本官知之。”马氏呼称:“大人,休得听信王炳之言。我妇女之辈,怎敢惑于男子?朝廷大事,岂有唆使丈夫为恶?只因他不明差见,一心贪贿,要欺瞒圣上。妾曾将良言劝谏多少,不独不依,反嫌多言诤犯,要将妾处治,故生不睦。今事已破泄,仍怀恨于妾,定欲牵连在案,害吾一命也。”包公听此诉词,冷笑一声,叹曰:“好个伶牙利齿的娇娆刁妇!”即呼王炳,且与对质。当时夫妻情面俱无,一个怨尔多言,唆摆于我;一个骂尔妄扳牵连,害妾无辜。包公见他夫妻二人对质不分明,吩咐将王炳夹起,又将马氏拶起。一人夹,一人拶,夫妻二人乃贵宦之躯,那里抵当住刑法,只得一同直供,招出真情。
包爷命人松了夹棍、拶子。又问:“王炳,尔妻唆纵在前,还是太后行贿在先,也要说个明白。”王炳曰:“实乃马氏唆使在先,太后行贿在后。”包爷又诘马氏一番,口供原是一般。包爷得了口供,书明:“刘太后既为天下母仪之尊,不该行赂于臣下,倒置尊卑,大失于礼体。即陛下不知内宫邪弊,焉知天下之邪正,亦不免失于觉察。且待审明郭槐,然后定夺。”当日包公将太后、圣上也指出不合之处,失察之由,即比修史官执法如山,一定不移之法律也。又上本劾奏王炳职司刑部之权,身居司马之任,不思报效君恩,混听妻言,并贪财宝,误国欺君;马氏不守妇道,唆纵丈夫,欺君太恶。此等刁妇,一者欺瞒君上,二者惑陷丈夫,一刻难容,应得与王炳一同腰斩,以正国法。当时审断明,仍将犯人一并发下天牢,连郭槐也押去,待次日上本奏明圣上再审。
次早五更初,天子临朝,圣上准依包公定断之法,旨下,着包公押斩决王炳夫妻。有众文武奸党,人人惧畏。庞国丈吐舌摇头曰:“如有包拯几人之辈,老夫的乌纱也忧保不牢。”是日,包公押出男女二犯人,捆绑至法场中。王炳怨着不贤妻唆纵于我,至今一命难逃;又有不贤马氏,深恨丈夫何故没一些夫妻之情,牵扳于妾,当时尔怨我恨。有闲民远远观看,涌满街巷。内有百姓曰:“包大人回朝不到半月之间,杀了几位官员。今日斩一位,明日杀一双,岂非不消一年二载,众官被他杀戮绝也。”有一人言:“杀的奸臣,是再好不过的。奸臣灭绝,方使忠臣致太平之治。”时辰一到,包公吩咐,将王炳夫妻一铡刀一人,已是了结他性命。早命家人备棺成殓,命人运回故土,这是包公存心之厚处。当即喝道回衙。次日上朝,上复圣旨。缺了一官,自有挑选补缺。当日只有嘉祐君王龙心烦闷,皆因此案未明。不知郭槐发交那官审办,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