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石桌,一壶浊酒,温得正香。诱人的酒香随着酒壶嘴角上的蒸气扩散开来,十分醉人。
只是,对饮的二人,虽是各自酌了几口壶中美酒,但一副心思却全然不放在这酒上。
“师弟,你那小徒弟,正在做些有趣的事情呢。”穿着破旧儒袍的儒生抿了一口酒,轻轻说道。
独孤问剑自是也感应到杜小宇、易不驯等人的小把戏。
谪仙人神通广大,杜小宇等人的动作如何逃得过其感应。
“那个小猴儿虽是顽劣不堪,别有用心,但这别有用心之人,可是不止那猴儿。”
“例如...那富僧道友...”独孤问剑满不在乎地道。也不知是否是护短,为那徒儿转移一位谪仙人的注意力。
远处,富僧正困在无数拈花指中,挣扎不能,动弹不得。
这一招“拈花”的威能非同凡响。富僧本建立起来的小天地在其余波之下,咔擦咔擦的发出声响,竟似是受不住这诸佛菩萨诸天罗汉无数比丘比丘尼的拈花之力一般。
“勇猛智殊胜本师。”安忍明王道了一句佛号,袈裟一抖,抖出无数佛光,在富僧的小天地内,又铺了一层佛光,让小天地内中多了一个小天地。
下一刻,富僧所制造出来的佛光护罩,轰的一声,散作无数碎片。这一声,响在万千青年好手耳中,犹如霹雳。
包括北辰芒星、商子轲、顾倾城在内的所有年轻一辈,无一例外地喷了一口鲜血。仅是被安忍明王隔绝去绝大部分威能的余波,便能令万千年轻豪杰挂彩。
这些个年轻小辈们虽是人人呕红,但神色却都是狂喜。因为他们竟发觉,这方才谪仙人余波轰的一声,竟犹如黄钟大吕一般发人心醒,震破了他们修行途上的某一道瓶颈。
“谪仙人者,真天人也!”不少人感慨。
拈花众指,仅是余波,便能震破富僧的佛光笼罩的小天地,难以想象,处于神通中央挣扎着的富僧,该是收到多大的冲击。
小天地碎后,富僧痛苦之中道:“多谢师兄为我炼去殊胜的痕迹!”
然后,处于拈花中央的富僧体内,也有轰的一声传出,富僧浑身上下,再无一丝佛光,黯淡不已,似是富僧体内的佛光尽皆为拈花之力破去。
而破去富僧后,那拈花之力也自耗尽威能缓缓散去。
只剩下那位被人称作富僧的散修佛者,身上再无半点佛光散出,且浑身上下渐渐流出鲜血,将白衣僧服染满血红。却是拈花之力早已将其全身击伤,此刻拈花外力一去,鲜血便从伤口中流出。
拈花一道神通,富僧已然变血僧,受了不少的伤。
只是那血色中的富僧却是呵呵一笑:“今日洗尽前尘,炼尽殊胜,富僧明王之路从此通达矣。”
紧接着,他黯淡无光的身体之中再度散发光华,却是新的佛光。
“众生皆佛,成道即为殊胜。”富僧低吟了一句。
他身上这新的佛光,乍看之下与之先前并无不同,但给他人的感觉,却是更为亲近!
没错,更为近人!杜小宇等人看着那新出现的佛光,恍惚中,竟似乎看到一个悲天悯人的佛陀向自己伸出双手,仿佛要把自己接引到某处彼岸。而那佛陀的面目,与富僧一模一样!!
华严等弟子再度狂喜:“众生皆佛,成道即为殊胜!”
“众生皆佛,成道即为殊胜!”
......
在华严等人狂热之时,也有许多人浑身发寒,如堕无间,喃喃道:“此佛不是佛,是大魔...”
满身鲜血的富僧仿佛满状态原地复活,向着安忍明王行礼道:“师兄,再战如何?”
然后,他的身后走出一道佛陀的虚影,这道佛陀,头上无半点光环,身上也无半分迷雾,清清楚楚地为世人所见,即为富僧本人的面目。
“众生礼我!”
富僧身后那佛陀端坐下来,一屁股往安忍明王坐下去!
安忍明王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这许久以前便开始管自己叫师兄,与自己一道修佛而后来又背叛出真善古刹的富僧。
对于师弟走出自己的道路这事情,他竟不知道是该道喜,还是应该...亲自诛杀之!
“勇猛智殊胜本师!”低声念了一声佛号将眼中的复杂驱走,然后用了一招。
“安忍不动如殊胜。”富僧身前,也走出一尊佛陀,这佛陀头顶光环,看不清面孔。但这尊佛陀站在原地,便如磐石一般坚忍与安稳,仿佛天掉了下来也能一头顶天,以脚踏地,将天支撑住一般。
但掉下来的,却不是天,而是那富僧佛陀端坐而下的...******!
这美丽的画面,不说那群大多还是含垢修为小小辈十分无语,便是那可以保持冷峻与算无遗策形象的商浩然也忍不住嘴角一歪。
而墨门守护墨言歆,在商浩然杀气锁定之下,一道气笑出来,牵动内伤,索性是笑得喷血。
对饮的独孤与腐儒,一人一口酒喷了出来。
二人看着对方吐出酒水一幕,相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想不到两位道友交手,画面竟是这般美丽,真是笑煞我也。”独孤道。
“若是富僧道友的佛陀神通此时放一个屁,不知道能否将那殊胜神通打破?”姒文矩哈哈笑道。
独孤问剑听之,又是哈哈大笑。
笑罢,独孤道:“想不到师兄也有如此一面。此前真是料想不到呢。”
“不知此前师弟对我是怎么样的印象,为何会料想不到。”
独孤问剑骤然笑意全无:“我原以为,师兄虽表现出醉心武道无心夫子大位的形象,但内心里,却跟我那弟子一般,跟富僧道友一般,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姒文矩笑容同时收敛,静静读出自己先前说过的四个字。
“上代商夫子不将夫子之位传给亲儿,而传与师兄你。想必是有着世人不知的考量,也有密言奇谋留于师兄。”
“而师兄在击败攻上金顶的商道友后,不杀之而任命其为教尊,独自离去。以致于自那以后天下儒生不是出自夫子门下而是出自教尊门下。”
“这一切,如何不是别有用心?”
独孤一句一句说出事实,连环气势试图探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姒文矩如无波古井,淡淡道:“姒文矩一生只求武道,哪里有空闲琢磨什么算计,哪里会别有用心?师弟怕是多想了。”
“哪怕师兄没有别有用心,但上代商夫子却是别有用心吧?”独孤问剑紧追不舍。
姒文矩眼露复杂:“师弟莫非忘了,我与老师的关系并不好。老师向来认为我乃是他弟子中最愚笨最不知变通之人,如何会让我实行他的计划?对于此,救过我一命的师弟你,不是最清楚么?”
独孤问剑气势一滞,想起过往种种。
姒文矩还是触道境之时,曾深陷死劫,上代商夫子闻之,淡淡道:“这个弟子愚笨不堪,不懂变通,犹如陈年深井中的老蛙,永远跳不出井外。救之何用?”
夫子之言一出,儒门之人并无一人对姒文矩进行搭救。任由其历劫而不顾。
是当时风华正茂的玄都子弟独孤问剑恰好路过,救其一命。
彼时,姒文矩得救后曾愤愤不平地道:“我不知道我们所站的天地外还有多少个天地。只是虽卑贱如井中的无力的老蛙,却也不敢放弃跳出陈年深井的妄想。”
独孤问剑想起往事,细细审视这位当世儒门夫子,想起了姒文矩的身世。
姒文矩曾是俗世中一个家族的奴隶,被主人奴役到三十三岁才侥幸脱了奴籍。
也是在姒文矩三十三岁那年,侥幸拜入上代夫子门下,成了上代商夫子最大年纪的徒弟。
儒门重礼,年长者为兄,他才为儒门大师兄。但师弟师妹中,却无一人尊重这位大师兄。
当时的情景,传言中是这般:
商夫子半生专于学宫事务,至百岁未曾娶妻。夫子一百零三岁那年经不住学宫门人长老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遂娶了一寻常妇人张氏。次年有子商浩然。
商浩然八岁那年,从未收徒的商夫子决定公告天下,择贤取徒,为学宫注入新血。
当学宫印有儒门纲常,仁义,翰墨浩然气的宣告书籍派发满江湖之时,人们知道商夫子要为自己幼子选取陪读,以建立班底,继承学宫。
夫子收徒大典中,取的都是各大世家望族或学宫麾下组织等等与学宫有着各样关系的中小势力举荐上来的天才儿童。
那日的场景,旁人看来确实新奇。
一群幼鹤引颈高吭,意欲引起夫子注意的目光。其中却站了一个极其显眼又极其碍眼的...鸡。
鸡立鹤群。
无人知道这个三十有多仍未进入含垢之人如何会被夫子看中。
只知道上代商夫子如此说:“闻道不分先后,术业无有贵贱。你心之诚,也是我平生罕见。你年三十有三尚未筑基,武道怕是无望。但也算明事理,可入我门下,为我照料诸子成长。”
其时姒文矩已三十有三,仍未入含垢境,武道本已筑基无望。商夫子收他为徒,犹如收一个管家照料自己的弟子生活起居一般。
“这样资质低下的弟子,在成长过程中能得上代夫子多少的重视?虽后来成了谪仙人,怕也师徒不同心罢?”
想着过往,独孤问剑方才表露的怀疑不觉消了一些。
姒文矩道:“师弟若是不信,可看我眼内的年轮。”
“我眼内的年轮,刻录着时代的印迹,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