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木合的心很乱。
一直以来,他的祖辈都是英雄,都为天宫盟,为修罗门立下过汗马功劳。他甫出生,便受到英雄之子的待遇。
与札木合接触的所有修士,无论境界高低,天然对他有着一种敬仰、畏惧。这种感觉,刚开始并不习惯,让幼小的札木合找不到朋友。
没有人愿意平等地和他说话聊天,分享心事。人人都以为他是英雄之子,不敢拿身上的破事与他诉说,让他享受不到一个孩童应有的快乐。
那是一种深刻入骨的孤独,说不出的孤独,无人在侧的孤独。
漫长的童年孤独,让他的想法改变,让他不再向往与朋友分享心情,不再追寻与朋友一道玩乐。那种自出生以来便有的孤独,让他接受了自己是英雄之子的身份。
他开始接受,并享受自己的身份。享受英雄之子的待遇,享受旁人带着远离的崇敬。
他开始骄傲。
“我生来便与别人不同。”
“旁人的一生都在苟且中度日,找不到自身的目标。而我不同,我生下来便是为了继承祖辈的荣光,成为英雄!”
“我身上流淌着英雄的血脉,这这种血脉十分高贵。天宫大陆划分四等民,我的身份其实还在一等民之上,属于举世无双的特等民!”
骄傲的同时,他也知晓自己必须变得更强,在武力上、智力上都必须更强更强。他知晓自己需要对得起英雄之子的身份,知晓自己需要创造适当的时机,成为英雄!只有成为英雄,才能对得起这份骄傲,这份尊贵,这些荣光!
少年的札木合,如饥似渴地学习,如饥似渴地成长。
越学习,越成长,越骄傲。
最近,在敦煌大陆潜伏的第十门工作出现了差错,致使数以十万计的敦煌修士来到了天宫大陆之中。父亲第三代巴特尔找到札木合,告诉他一个展露锋芒,展现才华的机会。
那时,父亲巴特尔说:“此事若成,你将会感受到世代英雄的一切。”
那时,札木合欣喜若狂,认为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会如父亲一般称为英雄,享受到英雄的风光。
此时,听着父亲那张狂的语言,知道父亲灭了修罗门,杀了三名谪仙人,札木合如梦初醒。世代英雄,原来是个假象。
一直以来的骄傲,多么可笑。
英雄之子的身份,多么可悲。
原来,一直以来的目标只是一个冷笑话。这一瞬间,他札木合,信仰破碎,迷失了自己。
杜小宇瞄了六神无主的札木合一眼,终于相信了刑战此前对于札木合的评价。此人并不是一个战士,他不过是享受属于战士与英雄的荣光。
当时的杜小宇对于刑战的评价半信半疑。而如今见了札木合的表现,终于完全相信。
“诸位道友,如此变故,我们该如何是好?”杜某人将关于札木合的想法抛下,将思绪绕到如今的局面上。
糊里糊涂地死里逃生,杜某人惊魂甫定,脑子空空一片,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进行下一步。
一名敦煌修士反应最快,几乎杜小宇刚问出如何是好,他便回答:“此时此刻,难得逃过一劫捡回一命,自然是先离开此处,找个安全的地方打扎了。”
刑战不语。刑门少主并不擅长这种需要动脑的事情。
方孝青、颜伯玉同时摇了摇头,朗声道:“如今之势,我等应该哪里也不去,就留在此处,等待十里修罗场的最终结果出现!”
听了方孝青、颜伯玉二人所说,那名反应极快的修士纳闷道:“十里修罗场的变故不是已经落下帷幕了么?”
十里修罗场化为天坑,三名谪仙人身死,巴特尔大胜。表面上看来,战事已然分出了结果。是以那名修士有此一问。
方孝青、颜伯玉又同时摇了摇头。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由方孝青开口道:“不。十里修罗场被打成天坑,三名谪仙人身死,只是这场变动的序章。真正的剧情起伏,这才开始!”
“为何这么说?”杜小宇等人同时问道。
“诸位可别忘了,这天宫大陆之上,共有八位谪仙人。如今一位反叛,三位身死,另外的四位必然会有动作。”
杜小宇等人听后,大惊失色:“莫非,还会有一场大战??”
颜伯玉脸色凝重:“那巴特尔前辈既然敢霍然暴起,攻击三位谪仙人,并公然说出他们世代隐藏的身份,若不是有着完全的把握,便是形势险峻不得不出手。”
“这两个可能,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导致一个局面...”
“群起而攻之!”杜小宇福至心灵,猜到了一个可能。
“然也。”方孝青颔首,“剩余四位谪仙人还没找上门来,可能便是他们在推辞巴特尔邀请时所说的那样,要镇压天道意志,抽不出空来。”
“而巴特尔要杀败余下四位谪仙人,胜败的关键,也在于天道意志。”颜伯玉补充道,“这是一盘大棋,布局之深,涉及天宫大陆封印天道意志的核心机密。布局之远,自天宫大陆与扶桑大陆对战之时便已埋下伏笔,今日一朝爆发。”
“这件事情的深远,根本不是我们这些外来修士所能够参与的。我们唯一应该考虑的,就是如何在这场变故中存活下来。而那巴特尔前辈既然救了我们,一掌将我们扫出百里之外,便证明我们还有用处。我们想要存活,遵照他的意志,留在此地便是。”
颜伯玉、方孝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将这场布局大略猜测出来,端的是智谋不俗,教人钦佩。
敦煌两百多修士个个叹服,这才没有了逃往他处打扎的想法。于是众人便在原地休整起来。
杜小宇跟着众人盘膝在地上打坐,欲疗养身躯。在二十五场大战之中,他受伤不轻,如今仅剩下行动之力。
杜某人将要闭目调息,突然收到了方孝青的传音:“杜兄,札木合已然陷入了迷惘之中,迷失了自己。你快快前去将他骂醒、打醒。”
杜小宇诧异不已。他想不出,方孝青为何这般鬼鬼祟祟,私下传音,为何又要让自己去将札木合骂醒、打醒。
杜小宇诧异间,又收到方孝青的传音。方孝青的话语中带着催促:“还在愣些什么,快快按我的话去做。这札木合乃是我们能够存活的关键!若能待在他身边,我们才有活路。否则,天宫大陆的谪仙人杀至,随手一掌,便能将我们拍死!”
方孝青所说,乃是指杜小宇四人身上的谪仙人所留下保命的神通,已然被破去。面对谪仙人的攻击,必死无疑。
“原来如此!”杜小宇瞬息之间想明白了一切。
第三代巴特尔将两百敦煌修士与札木合扔到同一个地方,便是因为札木合身上有着其神通,若遇到了危险,札木合身上的巴特尔神通可救下敦煌众人一命。
念及此处,杜某人毫不犹豫来到札木合身旁,狠狠一脚踹在札木合的身上!
见杜小宇有所动作,颜伯玉刚要起身去劝说札木合,又重新坐下来。这书生叹道:“杜兄的智谋,果真厉害。”
见了颜伯玉的反应,杜小宇心中惊叹:“方兄的急智,比之颜兄还有厉害小许。难怪当初在墨门空间之时,倾城会对方兄这般重视。”
“你踢我作甚!”杜小宇思考间,札木合对他怒目而视。
杜某人阴险狡诈,趁札木合六神无主之时给了后者一脚,让札木合反应不及,一下子摔了个狗吃屎。
杜小宇双手环在胸前,一脸倨傲之色,睥睨道:“踢你便踢你了,咋的?你有意见么?”杜某人这个样子,要多嚣张有多嚣张,与他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样子大相径庭。
“你...”札木合大怒。他哪里受过这样的欺凌?作为英雄之子,修罗门上下修士无不对他客客气气,即便是与比他厉害的问矩修士比武较量交流,那些修士也对他颇有留手,出手时客客气气的。
杜小宇这么一脚,让札木合摔得这般不雅,又对他出言不逊,等同于对札木合的侮辱!
一时间,昔日的英雄之子又回来了。
札木合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便听杜小宇道:“据杜某所知,修罗门的规矩中,有着这么一项。对失败之人,胜利者有资格索要一样战利品。你在对战时主动对我认输,那便是失败者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向你索要一件战利品?”
杜小宇从未觉得自己曾打败札木合。在计算自己的胜利之时,他明明有二十六胜,却将其记作二十五胜,便是因为他心中觉得札木合先后与刑战、方孝青对战,胜之不武。
如今,为了骂醒札木合,他才向这位昔日的英雄之子索要战利品。
札木合先是面上一阵羞红,而后问道:“你想要从我的身上取走什么?”
可怜这英雄之子,平日里早就练习出了深沉的城府,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如今六神无主,打击甚大,竟出现了羞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