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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山水寄歌(4)

结古镇的白天和夜晚就像是两个地方。早上的结古镇从尚未退却的朦胧中醒来,空气潮湿而且阴冷。四周无论是随山势而蔓延的草原,还是尚半眯着眼睛牙也不刷脸也不洗就低头啃吃青草的牦牛和羊群,在朦胧中隐约出一种极美的景致来。这里的山川、草原、牛羊,和这里人一样仿佛都是为这片净土而生而设。偶尔会有身穿藏族服饰的人走来,脚步过处声如几个跳跃着的音符,顿时让这高原的清晨有了苍凉恒远的韵律,像从天而降的绸子,挥着舞着渐渐挥舞去朦胧,让天光明亮起来,彻亮起来。

上午的结古镇就像是一个婷婷的少女,聪慧却安静地坐在那里。随着太阳逐渐从山顶上露出来,整个镇子开始一点点蠕动,也是那种很淑女的样子,不急不躁不温不火,缓慢的却很有规律的轻移碎步。镇子动了,炊烟和小孩动了,羊群和牦牛群也在动,在像炊烟一样逐渐散开。但它们不会散得太开,就像一篇散文,散开了却不零乱,稍加仔细阅读,就能够拾掇连接起来,就会认为那是一篇很有韵味的篇章。

中午的太阳像卸车那样把巨大的热量倾泻在高原之上,结古镇就像是一个英俊阳刚充满活力的小伙子,散发的热浪让人睁不开眼睛。市井已经鼎沸喧闹起来,特别是在商场旁边的牦牛雕像之下,刚刚挖到冬虫夏草的牧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价还价,说声笑声汉语藏语不绝于耳。

高原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艳阳高照,忽然就下起雨来了。而雨一落,那些滚滚的热浪倏忽间就无处可寻。就感到冷,感到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后肌肉僵硬,连说话也不利索了。

不过半个小时,雨就停了,而浓云密布在天空。登上结古寺,那浓重的乌云突然就裂开一道缝隙,一束阳光很强烈地照射在结古寺的庙宇顶上,那琉璃瓦和镀金了的屋瓦顷刻间反射出一片祥和的光芒,在周围缭绕着,氤氲出一些玄秘的气息来,令人啧啧称奇。返回宾馆之时,已是晚饭将近之际。

这一天的游览,真的觉得很累,但却也很充实,匆匆吃了几口,就早早回到房。很想睡觉,躺在床上却一时难以入眠。

有同行者说,曾经孑然一身的一个游客来在了玉树,就在结古镇休息的一个晚上,于睡梦中无声无息无痛无苦的撒手人寰。当时听说忽然有些恐惧,而此刻静心来想,却又觉得这是一个生命结束时莫大的福分。既不给亲人造成漫长的折磨,也没有给自己带来长期的痛苦。来的坚决,走的痛快,来的勇敢,走的果断。

我开始不但不怕并且有些暗暗的向往,能够在这纯洁的高原之夜,把自己还原于泥土。 抒情约改滩

东风乡约改滩是曲麻莱县政府所驻地,人口约为八千。下午六时许,在距离县城还有二十多公里的地方,我们一行就受到了曲麻莱县委县政府和藏族群众的热烈欢迎。在“1”字造型的“黄河源头第一县”纪念碑前,我们一行人激动欢乐的场面无法言说,那种感慨和体验如不亲临就无从感受。大家争相在纪念碑前合影留念,照相后,我转在纪念碑另外一侧,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此刻我想写下的句子是:“六月黄昏的阳光照下来,草原上散发出点点滴滴多彩斑斓的反光。”虽然这里的六点准确地说还不能算是黄昏,但由此可见我很喜欢这种散淡自由的表达方式。这也同时说明,即就是我来在了另外一角,也仍未脱离团队的范畴,依然在彼此的相互视线之内。

换个地方,我只是想从另外的角度打量快乐人们的姿势,也或者可以顺便张望一下大家包括我自己的内心世界的状态。

只是这样稍远一点,可能更加贴近于草原的原始气息。我的周围被连绵的群山所起伏,一条小溪从我眼前纤细而款款的流过,一只不知名的昆虫追逐着流水轻巧地跳跃着,还有一朵很小的小花悄悄地绽放,黄色的四瓣花瓣略微反身弯曲着,仿佛是为了开放而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远处的山脚边,露出一顶白色帐篷的一角,像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孩。小溪没有流水的声音,只有风在平淡的呼吸声中缓缓走过低矮的小草,于是,草稍微向一边倾斜去,就像是一群正歪着头玩着游戏的调皮孩子,让人心生爱怜。

我觉得恍惚,说不出这是在什么地方,但又觉得熟悉,仿佛曾经来过,只是一切样子都变了。我所说的样子是指参照物,我所说觉得熟悉是指这种原始的气息,我希望你可以明白。倘若顺着我的习惯思维,以回忆的方式一落笔就唠叨些记忆深处的破事儿,把过度零碎的残羹剩炙无数次地翻拣晾晒,无异于把自己泡在缸里腌成咸菜了。我压抑着从心底涌出来的回忆的欲望,想要以另一种空间和另一种方式,在这既相似又陌生的草原上,逐渐静下来,慢慢清空自己,纯粹地感觉或者感动。

高原的旷野辽阔而充盈,小草在脚下密密匝匝的相互拥挤相互依靠,那青翠的叶子就像是寺庙里酥油灯的一根根绿色灯芯,泛出祥和温馨的光芒来。面对这样幼小稚嫩单纯却顽强的生命,任何人世间的比喻和修饰都会嘈杂了它内心的宁静。它与这天地浑然一体,互为依存。而我们人类,和它们一样,无非是在被这旷野中的风所吹拂的另一种物事而已。

这样想着的时候,远处的一群羊走了过来,进入了我的视线。这时候,阳光又斜了一角,照在人们的脸上,我看见每个人脸上的快乐都从心灵的最深处流出,清纯自然而满足。 爱撒曲嘛莱

曲嘛莱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但却不是终点。

由中海集团和中海地产在全国范围内的热心业主所共同承担的曲嘛莱县近200名学生现在的生活和学习状况,是我们此行了解的重点。

6月26日上午在曲嘛莱县第一完全小学举行了隆重仪式,手持洁白哈达的全校教师和载歌载舞的藏族学生对远方来的客人表示出热情的欢迎。

由中国海外集团和江河源感恩慈善协会捐资修建的新教学楼已经竣工,宽敞的教室尽管光线明亮,但显然与破旧的桌椅板凳很有些不协调。一直在不遗余力资助这个学校的江才普俊活佛面露赧颜地说,他们已经尽了全力,与曲嘛莱县其他小学相比,还算是很不错的。我们逐一询问了特困班五十名孩子现在的学习和生活情况,班主任巴阳老师做了仔细介绍。随后,我们又参观了学生的阅览室,说实话,整个学校的藏书还不及我自己家里的五分之一,且大多是教材之类,鲜见的一些文学名着,也是删改后的版本。

我随手翻了一些,却发现有些是盗版,错别字接二连三,这着实让我心头一疼。

江才普俊活佛介绍说,很多慈善人士把收集到的图书、衣物以及用品通过铁路运送到西宁的慈善协会办事处。而从西宁到曲嘛莱县的一千余公里交通非常不便(这一点我们已经深有体会),报纸杂志最多也一周才能收到一次。慈善协会本身没有经济来源,所有赠送物资的长途运输费对协会来说不堪重负,所以,只能通过亲朋好友一点一点带过来,进度相当缓慢。并且由于这些情况不能及时给捐赠人反馈,也影响到了助学活动的进一步开展。望着窗外仍然站立在风中等待欢送我们的学生,他们青紫的脸颊上盈满了真诚的感激和赤诚的热情;再看看身边默默奉献教书育人的老师,他们也还年轻应该散发着青春靓丽的脸上也早早地布上了辛勤耕耘的印痕。我不由得疼从心来,想别过脸去,就在转头的瞬间,却看见我的好几个同行者都压抑着心中的难过,亲切抚摸着一个个孩子,有的甚至眼中流下了热泪,滴在洁白的哈达上。

我们依依不舍地同第一小学的老师和孩子们告别,我们的队员和孩子们相互依偎,相互拥抱,相互合影,在照相机前,孩子们流露出好奇的目光和幼稚单纯的笑脸,可爱的小手还打出胜利的手势。于是就有一些队员掏出钱来,塞进患病或者贫困的孩子的口袋。相互间彼此真诚的留恋与不舍、发自肺腑的帮助和感谢、源于心灵的祝福和话别给人以深刻的震撼和记忆。尽管语言的交流并不流畅,其实,在这样的时刻,语言已经是多余的了,那一幕幕真的是令人非常感动。我看见同行者被学生们包围在中间,举着的每一只小手,都分明写着想和他们的手相拍一下的渴望,我只有不停的按下快门,给同行者、给可爱的孩子们、也给我记录下这动容的一个个瞬间。

为了更加深刻地感受和了解特困班孩子们的家庭经济和生活状况,从学校一出来,我们就在有关老师的带领下,去学生家中座谈。一个下午,我们小组四个人跑了三户牧民家庭。那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啊:第一个家庭父母养育了五个孩子,由于前几年在罕见的暴风雪中家中仅有的数十头牲畜被冻死,国家每年补助700元,于是一家人搬到了约改滩县政府所在地,三个孩子就可以就近上学,现在借了亲戚的一顶帐篷居住,平时主要靠父亲打短工的收入度日。第二个家庭我们只见到了外公和从三岁到十一岁不等的四个孩子。据外公介绍,他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未婚生育了三个孩子,一个一个扔给他们后现在不知去向;二女儿也未婚生育了三个孩子,由于自己患病,无力抚养孩子成长,所以,把三个小孩也放在父母处后和别人去了外地。

两个年已近七十的老人,抚养着六个孩子,其中只有两个在上学,其余的还不到上学的年龄,每年也可以得到政府的700元钱补助。因生活困难,已经65岁的外婆乘这个季节去山上挖虫草去了,以期能稍微贴补一些家用。第三户家庭是活佛临时通知的,去了后我们才知道,这个家庭住在政府提供的移民房里,夫妻生育有四个孩子,父亲和大儿子均患有肺结核,前些日子向邻居借了两千元,父子两人由大女儿照顾着,去省会西宁治疗。我们去的时候,这家人的面袋里剩有不到两碗面粉,同行的四人分别掏出数百元来,以帮助他们暂时度过吃饭的困难。听副县长介绍,整个曲麻莱县,每年的财政收入只有一百五十万元,全县几乎所有的开支全部依赖于国家的补贴。

或者,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些非常典型的贫困家庭,但即就如此,我们的心也深深疼痛了。于是我想,我们一个学生一个学生帮,又能帮助多少呢?

我们帮助学生的目的,是希望他掌握一定的科学文化知识后,通过自身的努力来改变自己和家庭的经济生活状况。但实际情况却是很多学生上了小学初中以后,仍旧回到家里从事放牧,结婚后又和父母一样过多地生育,于是,这家人几乎走着重复前辈样子的老路。这个问题的关键是不是在于我们只注重教给他们书本上的知识,而忽略了传授给他们书本之外现代社会的理念和思想呢?这样想着,我就不无冒昧地和有关人员交换了意见,在此我仍建议:我们首先应帮助教师更新知识,开阔视野。有些教师一生飞机没见过,连火车也没有坐过。不说高楼大厦,不说煤气天然气,就连一般城市人们生活所必需的微波炉之类连老师也不知道,那么他在课堂上除了照本宣科外,还能有什么新的知识和信息教给学生呢?或者只有把教师的素质尽可能地提高,才能对学生的教育有更大的提高。我们“一助一”助学,这些年取得了长足的进展,但根本性的改变还很艰难。而通过我们的助教,就不再是“一助一”,而是一个教师就可以帮助数十个数百个学生。随后,在麻多乡小学,在麻秀村小学,在黄河源头第一小学,我都反复和教师校长探讨过。在此基础上,我同一起去的一个朋友协商,并征得了这次青海行活动的组织者中海集团和两位热心教育的活佛同意后,决定由我们双方共同完成第一次助教的活动。现在这个工作第一批次的两位老师已经在广州、深圳学习之中。 素描黄河源

我从近四千公里处赶来,不能把遗憾寄放在距它只有二百公里的地方。

站在一个凹型的半山腰上,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直到看清楚了那个矗立着的石碑,我才明白无误地知道,这里就是黄河源头。此刻,黄河源头就在我的脚下。

在我无数次关于黄河源头景色的想象中,那应该是有着一望无际的肥沃水草,一条清清澈澈的潺潺流水,一片星星般洒落着的牛羊;或者是一泓高原碧湖,微微涟漪,满湖鸟群;至少可以是几条窄窄浅浅的流水逐渐汇集起来,流水喧哗,鸟声婉转,远处的雪山暧昧,近处的藏羚羊、黄羊等等不时窜出,身影来如风去似电。而绝没有想到——此刻,黄河源头所呈现给我的只有漫漶的青草,只有直射的阳光,只有无边无际肆虐的风往来冲突中还发出沉重的吼叫。

举目四望,我没有看到流水的痕迹,没有听到鸟声的鸣叫,看不见雪山的冠冕。我的三面被山势所围,只有三五块或大或小的石碑错落地耸立,另外一方坡地向下倾斜而去,即无牛羊,也无人影。

我吃惊,我失望,我在内心大呼后悔。这哪里是什么黄河的源头,明明就是一块在青藏高原,在玉树,在曲麻莱,在我们所穿行的一千多公里的历程中,随处可见的一片草原而已。并且,因山的起伏,使这里显得屈促和小气,因坡的陡峭,使其愈加弱弱和恹恹。天很高,地很厚,我就站在天地之间的两张皮里,仿佛是要在天地之间的压迫中承受巨大的痛苦和酷刑一样,失望无边无际从环山的三面冲出来,向倾斜的坡地涌过去,我就站在这巨大痛苦的酷刑之中,被失望所痛击,被失望所覆盖,被失望所淹没。

在极度的失望中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挪动着脚步,伫立在那个巨大的石碑之下,我说不出自己的感觉,或者说那时候没有感觉,已经麻木了。深圳电视台记者转过头来问我有何感想或者感受,我回答说,没有想到就这样来了,没有想到来了会是这样。是的,我终于踏上了黄河源头,那浩浩荡荡昼夜不舍、那滚滚滔滔挟雷舞风、那蜿蜒数千里直奔大海的中华民族母亲河的源头就在这里,可这里是什么样子的呢!不见滴水,不闻涛声,没有高原天池的壮观,也没有草原碧湖伟岸。在这里只有这几块冷冷耸立着的石碑,在这里只有这往来呼啸着的风。

来回徘徊数度,我的力气好像是被抽尽了,我的思维好像是被掠走了,连我的意识也好像是被剥离了,面对源头,我无从下脚,面对蓝天,我无法张目,面对同伴,我甚至无法开口。

而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发出惊呼,我本能地向他们看去,在他们脚下有一小堆断砖残瓦,一条如不仔细寻找就根本就无从发现的流水从下面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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