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密订条约之谣,起自去秋。英国朝野上下,心情怅惘,莫可言宣。仕途中人,屡次明问诸俄,俄终力辩其妄。英下议员重问于外部侍郎曰:“我闻中国之所让于俄者,不第便俄人之通商已也,又许其在华地招兵屯卒、筑营房、造煤厂,建炮台于大连湾口外之海岛,筑铁路于朝鲜,而绕满洲以达大连湾,公亦有所闻乎?”古尔逊侍郎曰:“本部亦有所闻,特羌无实证也。”伦敦《特报》记其语,而讥其如未曾问答也者。且言:俄筑西伯利亚大铁路,而将分支以入蒙古、满洲之域,参诸舆论,证以杂闻,断不能视为无有。况考去夏中法新约,有法许展筑越南铁路以达广西一条。今虽未定展路之期,而俄已有成例可援,岂肯画疆以自守?总之中国至今日,法穿其南,俄凿其北,类皆易如反手,我英殊不必称奇道异也。惟有亟宜自为计者,假如俄筑此路,专就便于通商着想,则英惟于中国之商务力图自保,而不必阻其路之成,且或可得其路之益也。俄若以此路关乎国政,而碍乎商途,则我英必悉力阻之,毫无疑义矣。又如别有雄国阑入华地推广商务,英亦无甚恚怒,只就商途中自竭其力与相抗冲而已;倘他国妄想占地越权于中国,以利其商人,则是驾英商而上之也,英必缘无可奈何之故,竟将尤而效之,庶几胜英之敌耳。
夫英之于华也,贸易之盛远超他国。且各国之能通行无阻者,皆英之财、英之力也;而又公诸众国,非据为私有也。今岂肯任人以无道行之,而反屏英于局外哉?至于俄人,既助中国以夺辽东于日手,又代华保贷巨金,其必责报于华人,固也。且又驱逐日本毋占陆地,英亦许中国之谢俄,并无异议。英国目光宜紧注者,惟断不任其见害耳。
前者,日本创为“兴亚会”,中国使署中,自星使以次各随员,嘉其用意之善,互相提倡。岂料会不旋踵,日本首扰及于中国。中国,亚洲之望也。中败,而日势亦孤。兴亚仅托空言,衰亚遂成实祸,盱衡时局之君子,能不叹息痛恨于东瀛哉!维彼俄人,既乘机以觊觎乎东权,日长炎炎,不可复制,乃亦创立一会,命曰“兴东”。俄报纪其崖略,更大言不怍曰:“俄今为东方之主矣!或操或纵,惟俄是视,他人岂得与闻。”(日本幸胜中国,弥复沾沾自喜。庸讵知蚀木之蚁,黄雀将从而啄之乎?噫吁嘻!)然西方各国,闻之妒且忌者,益环集也。
西人之言曰:言“兴亚”者,将敌欧也;特会起于蕞尔国,目笑存之而已。今俄人而以“兴东”闻,西方岂能无虑乎?英人则曰:东西往来之商务,我英实占十分之八,不第有属地于东方已也(指印度及暹罗、缅甸、香港、新嘉坡等处)。俄乃立兴东会,妄诩实操东政,英其甘默尔而息乎?
伦敦《特报》因言:中国已遭俄压,猝难自振,其患一也。日本强迫中国不能复主朝鲜,然亦不敢据朝鲜为己属;况朝王畏日之逼,久居俄馆(闻俄又为朝鲜保贷八兆金,遂取其咸镜道以为质),俄遂有独主朝鲜之势,其患二也。日本之欺朝鲜而犯中国也,日乘俄铁路未成,将先发以制俄也;岂知俄势益张(俄国西伯利亚铁路未通之先,欲运兵转饷而东,期以半载,日本故思先发以制之;岂知与中国相持一载,俄国水陆兵士已毕集于珲春矣),日本万难与敌,不得不转而求媚于俄,其患三也。法国逼处华南,而深与俄昵,骎骎乎成南北夹攻之局(中国自甘为米,任俄法两磨石上下夹磨,糜烂情形不堪设想,甲午春曾于弭兵会议中痛哭而道之,此议今刊列《中东战纪本末》首卷),其患四也。谣传中俄密约有俄代华练兵一条,是俄将借华力以拒英也,其患五也。总之俄人兴东一会,不但大害乎东方,且牵连以害西方。西方之害,惟我英为尤中其毒。深望西方如德奥意三国,更坚其昔日之盟约,而与英结不解之缘。庶几遥制乎“兴东”之私意,即隐戢乎俄法之雄心也。然而庞然大、荥然弱之中国,则将奈之何哉?况欲学郑子公之染指于鼎者,又有德国哉!噫!
奥国维也纳都城,得伦敦所接上海电传中俄密约,即日译作德文(德奥同处日耳曼,德称雄国,奥人亦通用德文),刊入奥报,而并系以论曰:细审此电,既不分列条目,亦不似公牍语气,决非真实约稿。然揆其立意,知俄之要索诸华者,即系如此。故纵使中国今未许俄以到此地位,后将缘无可奈何之故,必尽举此数事以畀于俄;我奥岂可以约之未必真,而漫不留意哉?呜呼!俄人而果得此约,中国不啻失其大半(谓满洲、蒙古许俄通路,燕齐晋关陇许俄练兵,必皆遭俄之蚕食也)。关系之重且大,至斯而极。欧洲各大国乃袖手而让俄以独踞,其可乎?其不可乎?
余谓此约之为实为虚,无藉旁搜曲证也。但观俄新皇聂格尔第二即位后措理诸事,俄新相罗拔老夫王管外部后襄赞诸事,其隐情已跃然言外矣。夫俄君相之经营欧西也,类皆小心翼翼;是岂有畏于突厥,有惧于勃而忌里亚哉?其处心积虑既专属东方,因而遇事委蛇,期无触诸大国之怒耳!余又闻有盛称罗相者,皆曰俄视突、勃诸国,背也;中日诸国,胸也。罗相先顾其背,不肯轻举妄动;斯当其胸者,目光直注,批亢捣虚,无不如志矣!且又好整以暇,其于东趋之势,又若无甚匆遽也者,要其因利乘便之心,初何尝一日忘哉!
至于俄人之所忌,尤在于英。俄势既侧注于东,英人力保商途,岂能无动?英动而俄沮,是谋之累年者,隳之一旦也。而幸也,有埃及之事在也。英人独揽埃权,法国之心滋怒。俄于是以助法逐英,为去岁助俄逐日之酬报。而即借斐洲之局势,以牵制乎英人;俾英无暇兼谋乎亚事,其为计也狠矣。(《泰晤士报》馆接俄京访事达官书云:俄之助法于斐洲,以挠英于埃及,非第为酬报地,亦非第为牵制地也。埃及枕苏彝士河滨,为欧亚水程之孔道。俄诚能合法以逐英,斯克肆东封而通西笑,故亦愿以全力注之等语,其用意乃更深一层。)至于德奥意合纵之约,盖拒俄法之连横也,俄法心尤恶之。又幸有斐洲阿皮西尼亚国之难,遂阴助阿以抗意。意于三约国中为最弱。意败而德奥之盟自散,即俄法之势益张。似此居心,尤为刻毒。
假使欧洲诸国,不幸而随事尽如俄意,俄即将东向而下辣手,不必俟西伯利亚大铁路之告成也。且日本之先图朝鲜者,曰乘俄路未成。故今既得志于中国,尚复增舰练兵,是显然与俄为敌也。俄将转而乘其事之未集,力争上游,日其奈俄何哉? 英国《搿罗勃报》(译言《地球报》也)论中俄约稿云:中俄密约之可信者,不过十分之一耳。然东方关系之重,今实数倍于前。只缘未知其详,即亦无可申言耳。若以大概言之,窃谓中俄之订密约,早已毫无疑义。去年十月间,本馆业著论说剀切指陈。乃与我同操笔政之诸报馆,共谓恐无其事。且议员问诸外部,报友叩语俄使,亦皆力辟其伪;所谓一傅众咻,姑视为浮言难信而已。亦阅于今遍察我英之舆论,几尽人以为莫须有,且排日以为将毋同。其所有恃而不恐者,惟我宰相兼外部大臣沙侯,于大东之局势,断不肯视为无足重轻也。
吾观俄新皇之视加冕大礼也,郑重罕有伦比。故庆典未行之始,不必骤有所举动,以招人之惊且怒。异日者荣加于首,庆集于身,必将祸起于心,权揽于手,从此时局之变,瞬息立见。窃恐我大臣当之,不免攒眉而扼腕也。若欲从较易一路着想,俄之所取于东方者,英不加以禁阻;惟视其侵占到何地步,我英亦即如其数以取之。则既不致召俄怨,又仍可张英威,如衡之悬,轻重均矣。特尚有甚难者,信如约稿所言,俄人婪索于华之事,英断不能同望诸华。故欲剂俄英之平,其需请俄之退让者,尚不知其几许,俄其肯俯就范围哉?
〔以上《万国公报》〕
中俄特约一纸,系上海《字林西报》据以译录之本。察核语意,其为原本无疑。呜呼!而今而后,向日各西报争言有此约而深虑其有此约者,竟已凿凿有据。中国之失计,可胜道哉!(其失计之所极,各西报屡著论说。本馆择尤要者,节次具录公报,上文重裒私议即其一也。此约传至西方,诸国又必别有新论,嗣后当再选译,今不必赘。)
六月杪,伦敦《特报》有言:甫得华电,李中堂使欧请训之际,仰蒙皇太后召见。中堂奏称,“俄国以贪狠著名,近待中华,更视为釜鱼砧肉。俄使贾细腻复具干才。臣出使之后,于其国家所觊觎者,必将竭其心力,肆行要索。伏愿圣慈洞察,加意提防。”既而往辞恭邸,又剀切以道之。循绎电文,元老嘉谟,殊可钦佩。所惜中朝过示怀柔之意,俄国遂显呈要挟之私。迄今聚铁六洲,将成大错。是漠视贤臣之规谏,而凡据地越权各要事,一任衰孱之政府潜尽赠人也。(《特报》作此语时,尚未得见此约。)俄国驻华贾公使,知中堂若在都中,必多梗阻,遂定调虎离山之计。(此语曾著本报,有无识之日报蔑视中堂,訾为妄语。今观此约,赐固不幸言而中。而彼妄訾本报者,亦自知颜汗否也?)中堂既去,俄谋益亟。我英驻华大臣麦多瑙钦使,亦未闻破其狡而阻之,其何以免于溺职之讥乎?——以上皆《特报》语。
余谓今春《公报》曾照《字林报》译登密约,又译西报所录驻英俄使剖辨语;更有俄人言约中各事俄已得手,不必再行立约。今观此约,定复何如?本馆又闻中堂料事如神之语,渐泄于外,俄使惴惴于心。及星轺将次言归,俄使屈计行程,益觉匆遽。于是整理行李,声言将返俄都,而日夕催迫军务处王大臣速即画押,政府始有悔意。再四婉商,欲俟李某回朝,从长计议。俄使愠曰:“本大臣鹄俟贵全权大臣画押,业已倚装三礼拜,不得谓为不久。今谓须俟李某,本大臣实不欲闻。”政府惧而许之。呜呼!俄使固志得意满,不啻满载而归矣;然而欧洲奈何!中国更奈何哉!
〔以上《万国公报》〕
中俄和约
一、近因俄国之西卑里亚火车道竣工在即,中国允准俄国将该火车道一由俄国海参崴埠续造至中国吉林珲春城,又向西北续至吉林省城止;一由俄国境之某城火车站续造至中国黑龙江之爱珲城,向西南至齐齐哈尔省城,又至吉林伯都讷地方,又向东南续造至吉林省城止。
二、凡续造进中国境内黑龙江及吉林各火车道,均由俄国自行备筹资本。其车道一切章程,亦均仿俄国火车条程,中国不得与闻。至其管理之权,亦暂行均归俄国,以三十年为期。过期后,准由中国筹备资本,估价将该火车道并一切火车机器厂房屋等产赎回。惟如何赎法,容后再行妥酌。
三、中国现有火车道,拟自山海关续造至奉天盛京城,由盛京接续至吉林。倘中国日后不便即时造此铁路者,准由俄国备资由吉林城代造,以十年为期赎回。至铁路应由何路起造,均照中国已勘定之道,接续至盛京并牛庄等处地方止。
四、中国所拟续造之火车道,自奉天山海关至牛庄至盖平至金州至旅顺口以及至大连湾等处地方,均应仿照俄国火车道,以期中俄彼此来往通商之便。
五、以上俄国自造之火车道,所经各地方,应得中国文武官员照常保护,并应优待火车道各站之俄国文武各官,以及一切工匠人等。惟因该火车道所经之地大半荒僻,犹恐中国官员不能随时保护周详,应准俄国专派马步各兵数队驻扎各要站,以期妥护商务。
六、自造成各火车道后,两国彼此运进之货,其纳税章程,均准同治元年二月初四日《中俄陆路通商条约》完纳。
七、黑龙江及吉林长白山等处地方所产五金之矿,向有禁例不准开挖。自此约定后,准俄国以及本国商民随时开采,惟须应先行申报中国地方官具领护照,并按中国内地矿务条程,方准开挖。
八、东三省虽有练军,惟大半军营系仍照古制办理。倘日后中国欲将各省全行改仿西法,准向俄国借请熟悉营务之武员,来中国整顿一切。其章程则与两江所请德国武员条程办理无异。
九、俄国向来在亚细亚洲无周年不冻之海口。一时该洲若有军务,俄国东海以及太平洋水师诸多不便,不得随时驶行。今中国因鉴于此,是以情愿将山东省之胶州地方暂行租与俄国,以十五年为限。其俄国所造之营房、栈房、机器厂、船坞等类,准中国于期满后估价备资买入。但如无军务之危,俄国不得即时屯兵据要,以免他国嫌疑。其赁租之款,应得如何办理,日后另有附条酌议。
十、辽东之旅顺口以及大连湾等处地方,原系险要之处,中国极应速为整顿各事,以及修理各炮台等诸要务,以备不虞。既立此约,则俄国允准将此二处相为保护,不准他国侵犯,中国亦允准将来永不能让与他国占踞。惟日后如俄国忽有军务,中国准将旅顺口及大连湾等处地方,暂行让与俄国水陆军营泊屯于此,以期俄军攻守之便。
十一、旅顺口、大连湾等处地方,若俄国无军务之危,则中国自行管理,与俄国无涉。惟东三省火车道,以及开挖五金矿诸务,准予换约后即行便宜施行。俄国文武官员以及商民人等所到之处,中国官员理应格外优待保护,不得阻滞其游历各处地方。
十二、此约奉两国御笔批准后,各将条约照行。除旅顺口、大连湾及胶州诸款外,全行晓谕各地方官遵照。将来换约应在何处,再行酌议,自画押之日起,以六个月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