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妈妈的变化
妈妈突然注意起打扮来了。
妈妈四十多岁了,因为身体苗条的关系,看起来依然年轻。所以稍加打扮,一点也看不出四十多岁的样子,倒像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原先听爸爸谈论他们恋爱经过的时候,爸爸说他那时还在乡下中学教书,妈妈那时是一个小学的代课老师,他们偶然相逢的时候,爸爸感觉妈妈像RB影片《追捕》中的女主角真由美,所以就展开了猛烈的追求,终于把妈妈从别人手中抢了过来。妈妈说,那里啊,分明是那时候我和那人有了点误会,感情出现真空,被你乘虚而入了。
爸爸出走后,妈妈曾对大姑和我们发誓说,一定会等爸爸回来。即使爸爸不在了,也会独立抚养我们,决不再另找他人。
大姑当时哭得很难受,就说:“先等等看吧,说不定他就回来了?”
这几年里,妈妈也的确操劳得很辛苦,但是妈妈从没有说过什么,甚至穿衣打扮也变得很随意甚至很邋遢,但妈妈的心志很坚定。
有一次星期天,妈妈带我们回姥姥家的时候,舅舅看我出去,悄悄地说:“别再傻了,失踪三年就基本定性死亡了,该找赶紧找吧!”
姥爷叹气地说:“我们家是咋了,这是咋了?”
我还是听见妈妈说:“别说了,我等!再说为了这两个孩子,我不能凑合!”
其实,我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外面看妹妹画画。妹妹现在不再躲我了,但是还是很少说话。
妹妹出事后,我渐渐感觉到妈妈有些变化了,她开始注意起穿衣打扮,甚至买了一瓶100多元的化妆品。以前,妈妈很少买贵的化妆品,最昂贵的化妆品也就是三四十元,还多是爸爸送给她的。有时候用完了,妈妈就买一两元一袋的宝宝霜,把它们挤在比较贵的化妆瓶里,但她好像天生丽质,即使素面朝天也感到美丽。
我对妈妈的变化很惶恐,我告诉了妹妹,妹妹依旧不说一句话。
一天晚上,妈妈吃饭的时候忽然给我们说,你们现在还想不想爸爸?
我没有说话,妹妹却忽然无声地泪流满面。
我吃了一惊,以前妹妹总是夸张地哇哇大哭的,现在她也会无声地流出泪来。妈妈不再说话,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着一边咒骂着我们的爸爸。我没有流泪,我在想,妈妈这是怎么了?
过了一个月,妈妈又给我们说:“爸爸再好,恐怕不会回来了,怎么办呢?”
妈妈还没有说完,妹妹又开始流泪。
妈妈生气地说:“你们心里只有爸爸,你们知道我吗?谁知道我的难处?一个人带你们三个,你们哥哥结婚成家了还不省心,你们两个以后还要花大把大把的钱,我从那里给你们弄呢?还不如死了好呢?”
妈妈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妹妹还在流泪,后来一个人躲进她的房间去了。
我无所适从地看着妈妈和妹妹,仍旧没有流泪,后来就回到我的房间,拿起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我知道妈妈过不了许久,就给我们摊牌了。
果然,又是星期天的时候,我和妹妹正在打扫房间。妈妈和一个中年男人回来。那人秃顶着头,胖胖的,比爸爸要胖一些,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油光满面地走进来。妈妈让我们喊“叔叔”,我礼貌性地喊了一声,就又蹲在地上刮污渍,妹妹没有喊,她权当我喊过了,就走进她的房间,关上门。
妈妈尴尬地招呼他坐下,招呼我给他沏茶。我摊开双手的泥污,示意我正在忙碌,就又低头清理污渍。妈妈自己倒了茶水,尴尬地坐下。
妈妈对我说:”“行了,行了,歇歇吧!”
我没有歇,继续低头清理。
那人也说:“这地都照出人影来了,你真勤快!”
我没有理他,还是低头清理着。
妈妈生气地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说:“我让你停下,停下,你听见了吗?”
我还是低着头一点一点认真地刮着,那声音次拉次啦地响,好像是关云长刮骨疗伤时的声音。
妈妈失望地坐回座位上,说:“这两个孩子真不懂事!”
那人说:“孩子吗,肯定会有抵触的,只要你坚定,慢慢就好了!”
我心里说,别说我们不知道,我们都知道!
坐了许久,那人跟着妈妈到主卧室,我也跟着进去,拿着小刀清理那里的污渍。妈妈说:“行了行了,烦不烦人!”
我还是没有说话,低头一点一点地清理着。
那人说:“我还有事,香香,这样吧,我改天再来!”
香是妈妈名字中的一个,被他叫出来,我恶心得想要吐出来。
妹妹不知何时开门走出来,把那人的东西都拎到门外,那人走出客厅后尴尬地说:“你们这是何必呢?你们难道要管妈妈一辈子?”
我站起来对他举了一个躬,对他说:“请您不要再来我家了!”
那人走后,妈妈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着爸爸,一边骂着我们说:“我难道是为了我吗,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吗?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东西,一点也不知道体会我的心!“
我对妈妈客气地说:“请您再给爸爸一年时间吧!我们总要知道他的消息以后才能再说这些事情吧!一年后如果没有消息,一切就随您心意!”
妈妈呆呆地望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似地。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爸爸剧本《奈若何》中,好像就有这样一幕。爸爸的剧本,真的成为爸爸的谶语了吗?
27.大伯走了
新年后刚刚开学不久,我正在班上听课,班主任忽然把我叫出来,说妈妈在门口等我。我心里很疑惑,妈妈从不会在课堂上把我叫出去的,难道是爸爸回来了吗?来到校门口,看见哥哥和妹妹也跟着妈妈,妈妈告诉我大伯走了,我们要回乡下给大伯料理后事。
哥哥开着车,我没有问嫂子的事情,知道那女人并不给我们一心。但妈妈对我解释说嫂子要上课,还要带着小侄子,所以就不回去了。
我们回到家,大姑二姑三姑都早早地来了,还有左邻右舍,大家忙碌着清理大伯的院子,那里一片污秽凌乱。我们回来后,妈妈他们虽然例行哭了几声,大家似乎没有什么悲戚,照样说说笑笑地忙碌着。
不知怎的,我却莫名流着眼泪,渐渐泪水成河。也许,我此时心里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感触吧。
爷爷在我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自然不懂得伤悲。我出生后一直抱我长大的奶奶去世时,我那时三岁,可能因为年纪小的关系也不觉得伤悲。几年前疼爱我们的姥姥去世的时候,那时爸爸还没有出走,我照样无忧无虑不懂得伤悲。大伯一直住在乡下,很少到我们家,但他的去世让我悲伤,或者是渐渐长大的我开始知道了人生的忧患,但更多的是因为想起那个生死未卜的爸爸吧!我心里总是想,躺在我面前的如果是爸爸,我会怎样的伤痛呢?
妈妈曾经给我们说起过大伯和爸爸他们的事情:
我爷爷兄弟二人,大爷是个跛子,1947年的时候国共内战正激烈的时候县里抽壮丁,抽到我爷爷。那时我爷爷还没有成家,我大爷已经成家,那时我大伯只有六岁。但是大伯说要替我爷爷应丁,说自己是个跛子,到了军队说不定会被赶回来。但是大爷却一去没有回来,大伯的母亲因为生气,家里又揭不开锅,就撇下大伯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48年我们这里就解放了,爷爷因此逃过一劫,就有了爸爸和后来的我们。但是爷爷没有能力照顾大伯,大伯竟然一辈子没有娶到老婆,爷爷对爸爸说一定要照看好大伯。后来爸爸虽然离开乡下到了城里,但是家庭一直很拮据,也没有能力帮助大伯什么,大伯一直生活在乡下,独自过活。所以对于大伯,我们永远抱愧!
我清晰记得大伯到大姑家看我们的情形,他的眼里总是含着泪水,干枯的脸上重叠着许多的皱纹,他看着我们,像看着多年失散的亲人,眼里总是闪烁无限的忧愁。此刻,他躺在杂乱的麦秸丛里,身上盖着很不像样的棉被,周围是杂乱无章的各种东西,满眼是数不清的灰尘,我看着这个爸爸曾经出生的地方,想着这个爸爸童年曾经度过的地方,心里好像也是一片沧桑。
外面的院子里几个木工师傅开始打造棺材,妈妈大姑他们还在清理着整个院子。虽然她们也知道这个地方很长时间再也不会有人居住,但是还是像要完成一件心事似地打扫着。哥哥傻乎乎地站着,偶尔也会给别人让一只香烟,然后自己点上一颗,喷云吐雾地和那人聊几句,但大多时候显得像一个多余人。妹妹孤孤单单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本来妹妹是寄养在大伯名下的,但是大伯并没有恩养过她,所以她很陌生地坐着。遇到一些仪式的时候,不太熟悉的人让我们磕头,哥哥就领着我和妹妹磕头。除此之外,我们好像帮不上一点得忙。
当夜幕笼罩的时候,很多人帮助把大伯装进棺材里,烧了纸钱,然后十多个人抬着大伯的棺材来到墓地,那里早有人挖好墓坑,十多人打着手电筒把大伯埋葬了。妈妈她们放声哭了一阵,人们本来也没有多少眼泪,但说不哭不好,后代容易变成哑巴,所以她们才要大声哭出来。
尘归尘,土归土,我黯然明白人生的短暂,泪水就又一次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