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灵爻,我还想再问你一次,你相信一见钟情么?或许你又会笑我笨,嫌我烦,但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见而倾心的爱情。”罗言之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只不过却有一个附属词,叫‘恨不逢卿未嫁时’。”
我心道我只相信这世上只有日久而渐生的情愫,罗言之,你丫快点从我面前消失。
罗言之央求二殿:“放开我,我不会再缠着你家大嫂了,也不会阻止石天师封印他的十指血灵。”二殿愣了愣,最终还是解了罗言之的禁。然而,就在罗言之能自由活动不到一分钟,他行走烟罗湖的岸边,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把匕首,突然对着自己的胸膛刺去,刀刃瞬间没入大半……
二殿惊呼:“喂,罗言之你干什么?别以凡人的身躯脏了这湖水,会引起怨灵吸食,后果不堪设想。”
罗言之将匕首拔了起来,血一下涌进水里,惊起一片哗啦啦的响声。那些女尸用脐带连着胎儿的尸体,突然有了意识向四处躲去,黑色的长发在水里散开,如水墨烟雨的画。
这些尸体竟然这么害怕罗言之的血?连二殿都制不住的尸体,居然会胆怯罗言之?是不是我一开始就小看了这个警察?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终于明白诸警官派我来的目的了。”罗言之笑着,回头来望我,眼里有深不见底的光,“小诸同志,你不要为我伤心。罗某孤身一人,来去了无牵挂,别哭,别叫我走得不安心。”
我心里骂道罗言之你个烦人的家伙,谁会为你伤心?真是自作多情!我才不会哭!可胸口却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沉闷又哀伤。
石三生的短刀刺到我的手指缝里,将最后一只手指的指甲一挑,与肉完美地分离。
“阿历,快阻止他!”石三生猛地出声,身子一颤半蹲下去,喷出一口血来,短刀失手落到石头上,叮咚作响。我的身体突然就能动了。
我急忙上前扶着石三生,哽咽道:“师父,你刚才是不是对我下了结界?为什么要挑去我的十指指甲?罗言之说这是我的十指血灵,是真的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有了灵力?我怎么这么大意?我早该知道我自己的灵力能回来,你的自然就能重生。”我语无伦次地乱讲一气,感觉手中石三生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我都快扶不住他了。
我等了几秒,却并没有听到石三生的回答,而是等来了罗言之的道别:“小诸同志,来生再见!”
我寻声看去,只见罗言之正面对我、背对湖水,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就那样无声无息地仰面倒向了烟罗湖中。“诸灵爻,你小叔并不是你小叔。”
“什么?罗言之,你说什么?你在干什么?你们这都是怎么了?”要不是石三生此时脸色越来越苍白,我真想跟罗言之一起跳进这湖中,好好盘问一下他的身世、他这样做的目的,以及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可是,就在罗言之落水的一瞬间,石三生的身体完全没有了支撑,全部的重量向我袭来。我拼尽全力稳住石三生的身子,慢慢移动到那株大树下。回头想找罗言之,却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二殿跟那个‘神灵’一路纠缠远去,直到消失在烟罗湖的那一头。
我低头去呼唤石三生:“师父,师父你怎么了?醒醒……”可没有人理我,水波平静之后,那些女尸和胎儿都没有回来,四周死一般地寂静。
我继续轻轻推着石三生,感觉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凉,心里恐慌起来:“师父,你醒过来啊……你起来,起来告诉我罗言之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他要以身祭湖?二殿又去了哪里?”无人回应我,石三生的手渐渐从我的肩膀上滑了下去,落在石头上,悄无声息。
“石三生,你给我醒过来。”我自顾自愣了十多秒,愕然闭眼,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更加大力地摇晃着石三生,“醒来啊……你这个石头人,连最后的微笑都没有给留我一个,就想将我丢弃在这里湖边么……我告诉你,我现在很生气,所以你快醒过来,醒过来哄哄我啊……”
血腥味一阵一阵地钻入我的鼻子,我已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十指的血,还是烟罗湖中的罗言之的血,还是,此刻静静躺在我怀里,石三生胸口的血……
天呐!谁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哭号着在石头上捶打,早已血糊一片的手指更加残破不堪。我紧紧拥着石三生的身体,仰天长哭,声音在整片斩断的潇湘竹间回荡。身后的那株树上的叶子悠然落下,被风卷起,落到了石三生的脸上。我将叶子抹去,用流血不止的双手颤抖地捧起石三生的脸。
“师父,你醒醒啊!你难道不要小灵了么?”
“石三生,你不喜欢小灵了么?”
“老公,你不爱我了么?”
我抓着石三生的手,哭喊着他的名字,那些我叫习惯了的以及从没叫过的称谓。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
可是,没有人回应我!
罗言之葬身在了烟罗湖底,九殿消失了,二殿送‘神灵’回了神灵之门……而石三生,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呼吸渐渐变得微弱……我颤动着双手,死死护在石三生颈项,压低了声音痛哭……
头顶茂密的枝叶随风摇曳,露出星星点点天空的蔚蓝。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我的嗓子再也发不出声来,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将石三生放平,轻轻抚摸他的眉眼,鼻梁,唇……一路滑过,最后停在他满是血迹的胸膛上,久久凝视。
“石三生,你抛不掉我的,我现在就到阴司来陪你。”我拾起掉在地上的短刀,割向自己的手腕。鲜血顿时流了出来,我望着翻卷着的皮肉,却并不觉得疼。“三生,你等我……”我闭上眼,躺到了石三生的右边,在他的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听说割腕自杀是最痛的,可为什么我感触不到痛呢?石三生。你是不是又把我的疼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不然何以我的十指指甲被掀落,也体会不到丝毫痛楚呢?
石三生,罗言之会不会也是阴司十殿之一?他是哪个殿主?他也是你曾经的好兄弟么?他为什么要自杀死在烟罗湖底?你的心能开启神灵之门,是不是他一死,神灵之门也会再重启一次?那是他最终的命运么?
石三生,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我连一张笑脸都没给过他,他却替我而死。一见钟情的爱?这世上哪会存在!只有傻子才会相信!罗言之他就是个大傻子!
石三生,你说二殿会顺利将‘神灵’送回神灵之门么?这个世界真的会如你跟九殿谈的那笔交易一样,会再平静三百年么?
我在心里跟你说的这些话,你都听得到么?石三生?你会站在阴司三途河边等着我吧?哦,我记起来了。你们以前就告诉过我,凡是上了阳世的殿主,死后就会被关押在阴司百年之久,那你一定不会等我了。不过没关系,我听说如果人生前有执念,死后就会成为执魂,那样阴寿就会很长,我就能在两生花间等你了。
一百年,不算久!
好困,枕在石三生的手臂上,我悄然闭眼,带着百年的约定……
太阳西斜,几许迷雾从烟罗糊上升起,缭缭绕绕一如汉宫中舞姬的长袖。朦胧中,我感觉有几滴水钻到我的口中,滑入喉咙。
我终于明白割腕自杀最可怕的地方,那不是后悔自戕,也不是担心死后孤独,而是等死却不知道死不死得了。那种忐忑无法言喻。
我心道再过几天吧,等血彻底流干了,也就能死透了。
露水凝聚在树叶上,断然滴落,正好又落到了我的嘴巴里。我眠着嘴,把脸轻轻转了个方向,埋进石三生的衣服里。
天际渐暗,彩云退后,一弯残月挂了起来,折断的潇湘竹林间一片萧索。此时正值寒冬时节,可烟罗湖畔却温度适宜,偶尔几声鸣啼声响,萦绕在耳边。
我又动了动,心想是不是力气不够大,划的那一刀不够深,所以死不了。于是摸索着,握着短刀柄又补了一刀。可是躺了一整天的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勉强将皮肉划破,却只是流了一点血。我想我也太悲催了,连想死都死不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晚,期间昏昏沉沉的,时醒时睡地做了好些梦。梦中车马滚滚,人声鼎沸,我却什么也瞧不清楚、听不真切。待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月亮清辉漫洒。可这夜色已经不是昨晚的那般凄凉,因为此时月亮的素晖已呈银盘状的圆景。
这是过了多少天了?我不知道。只想拿短刀再干一次既能杀人又不用负刑事责任的事。可是,我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透过余光观半眼月景,应也是离死不远了。
我很好奇当小叔来认领我们尸首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对于我和石三生这对亡命夫妻又会是什么看法?
能跟石三生死在一起,葬在一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