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楠兮深深吐纳片刻,缓和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起来:“柳先生他身体不好,自然不能跟着骑兵作战。那种时候,他定然是在一个安全,而又能随时知晓战况的地方,远观战局,这就是所谓的运筹帷幄。”
“什么帷,什么幄的,我不懂。我就是想知道,将军到底怎样了?柳七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小飞费不起脑子,索性撂下手中的书,一屁股坐在地上,殷切的看着覃楠兮,等着她明确的答案。
覃楠兮微俯着目光,静定的凝着她道:“柳先生的心思我哪里猜得透?他把逸哥哥藏到了哪里,我怎么会知道?”她这话并不是在敷衍小飞。事实上,柳七,才是事后让她最为不解的人。
周桓、周聃两兄弟不过是为了皇位相争罢了;而萧国舅、司徒鲲和自己的哥哥,也不过是各有所图,各为其主而已。可作为司徒逸的知己幕僚,柳七,他在这件事上,走的棋路却十分古怪。令覃楠兮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按当时的情形,柳七带人救司徒逸脱了周桓的囚禁,就应尽快离开才对。可他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对司徒逸晓以利害,让他不惜冒险硬闯长平王别院,要带走司徒琳琅。而且,在司徒逸亲自赶来之前,莫丹就已奉了柳七的命,来救司徒琳琅。
这些事都说明,柳七确实猜出了覃楠兮所说的“黄雀”,就是指长平王。而且他比覃楠兮更早一步猜到,长平王在这件事情上的机动策略——要么是乘乱杀了司徒逸嫁祸给昌平王,坐收二十万边军的渔利;要么是救下司徒逸,用恩情和亲情笼络牵制他,让他为己所用。
若柳七只是一心要救司徒逸出困,他只需逼长平王采取救人笼络之举就好。他何必要拼上司徒逸的性命,硬要切断了长平王笼络司徒逸的通路?柳七为什么不让司徒逸为长平王所用?他在这件事上的所为,确实古怪奇特,让覃楠兮如坠云雾,怎么都想不通透。
“你,你说了这么些,我还是不明白。”小飞摇了摇脑袋,无辜的望着覃楠兮,她其实只是想知道司徒逸安危如何,行迹何处罢了。
迎着她的眼神,覃楠兮恍然回神。自长平王别院那夜以后,她再没有将这些事向外吐露一字。爹爹久病虚弱,经不起思虑伤怀。她身边又已没了程嬷嬷的陪伴。兄嫂也早已形同陌路。她心底诸事沉淤,不过借着今日小飞谈起,自己就一时入了境,将这些日子所有的伤感、困惑和思索都说出来罢了。
“总之,逸哥哥暂时性命无虞,至于其他,我也不知道了。”覃楠兮僵直的背脊随着一声长叹,缓缓泄了下去,身子无力的靠向背后的檀木书架。
小飞却惊道:“暂时?怎么是暂时?你这话意思是将军还随时有危险?”
覃楠兮颓然的点点头,复又摇摇头,低声道:“能暂时无虞已是幸运了。若不是,不是莫丹和程嬷嬷,逸哥哥不是已经……”说着,她已泪眼婆娑。
程嬷嬷伴在她身边不到半年,可那老嬷嬷是个单纯良善的人,对她又是诚心的喜爱,莫丹虽然相交不多,可他为人憨直可爱,明朗坦白。这么好的俩个人,竟然生生死在自己眼前,死在了自己哥哥的手下。每每想起那一幕,覃楠兮都觉的心口窒痛难忍。
小飞见她伤怀,也陪着低泣起来。
两个人正伤心,只觉书楼里突然一暗,就见楼外那仲夏灼人的日光被一道形影挡在了门外。
覃楠兮回头,见哥哥正站在门口,他的脸阴在日影中,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覃楠兮默然凝了他片刻,回身认真的整理起手下的书册。小飞死死的盯着他,咯吱作响的牙齿里全是恨意。
“小飞姑娘,我和楠兮有话说,还请姑娘行个方便!”覃楠甫对着小飞远远的行了个礼,客气道。无论何时何地,覃楠甫都仿佛是云中仙人一般,温文有礼,从容清雅。
“方便?你要的是什么方便?方便你几箭射死她?还是方便你利用她?”小飞一面起身,一面直咄咄的质问。她不是覃楠兮,没受过那些长幼有序,尊卑相别的鬼教育。她看不惯覃楠甫外面一副正人君子样,内里却是一副,什么都豁得出,什么都舍得下的歹毒狠恶心肠。见了他,自然就大剌剌的质问起来。
覃楠兮静静等着小飞说完,才装模作样的轻斥道:“小飞,你胡说些什么?”
覃家书楼里,本就少窗昏暗,覃楠甫恰恰站在门口,又正是天光明亮的晌午,他背对门口,覃楠兮看不清他的神色表情,只见他的肩微微抖了抖。
“小飞,你先回房去,帮我把爹爹的药浸着。一会儿还要熬药呢。”覃楠兮也心知哥哥来找自己,必然是有事要说。略略出了口气,也就和颜悦色的打发小飞回去。
小飞听她逐她走,急得两手来回的搓,瞪着眼睛望了覃楠兮半天。却见她只温和的笑着催她离开,只好恨恨的抽身出去。掠过覃楠甫身边时,还不忘响亮的“哼”上一声。
覃楠兮望着小飞的背影,哑然一笑,便收回目光,落向阴影里的哥哥,冷冷开腔道:“不知哥哥特地前来,是有何事吩咐?”
覃楠甫微微一怔,也不再迂回:“楠兮,哥哥请你,务必想办法找到司徒逸。”
覃楠兮听罢,冷哼了一声,缓缓走向他,直到看清了他焦急的眼神才收脚停住:“这就奇了,哥哥自己不是说过,妹妹尚未随姓司徒。我与大将军也还不过是陌路而已。哥哥手里有那么多高手,他们都找不到大将军。楠兮一个深闺女儿,又怎么找的到他?难不成哥哥到如今还以为,楠兮随便写几个字就能让大将军现身了?”
覃楠甫听出她话中的怨恨,额角的青筋隐隐一跳,抬眉凝着覃楠兮从容道:“楠兮,何必这么早就怨起哥哥来?我说过,时机合适时,我会告诉你实情。再者,当日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你的逸哥哥出事,他不是也已经完完整整的走了吗?”
“哼,哥哥这话奇怪了。难道当时是楠兮昏眼看错了不成?若不是将军的表弟莫丹和程嬷嬷替将军挡了那些箭,将军不是早就殒命在哥哥的天弓阵下了吗?”
覃楠甫听罢,叹了口气缓缓道:“天弓阵的箭一定会放,可是司徒逸也一定不会死。若他手下的那个,那个将领不急着去挡,自然有人能救的了他。”
“你说什么!”覃楠兮听了这话,连声腔都尖利了几分。这分明是在说莫丹和程嬷嬷是白白牺牲了性命。
覃楠甫不为所动,依旧从容道:“早在司徒逸被救出昌宁王别院时,风竹卫就随护在他身边了,只是他,他受了伤,自己未察觉而已。其实,以风竹卫的身手,司徒逸真的不会有任何闪失。”
“受伤?他受伤了?”覃楠兮已无暇关心终于露出面目的风竹卫。只牵着心追问司徒逸的伤。当晚她是觉察出他有些不同寻常,可却怎么也没看出他有伤在身。
覃楠甫眼底幽光一闪,点了点头,低道:“据我所知,周桓给他用了些药。可到底用在哪里,又伤在哪里,我也不得而知了。”
“药?难道是毒药?”覃楠兮心弦一瞬就张到了极限,她圆睁着双眼大声追问。
覃楠甫一眼扫过她眉宇间的关切担忧,勾唇一笑淡淡道:“你找到他,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