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闲闲落座,手中的木杖倚放在案边,凝目望着司徒逸等他猜测。
司徒逸拧着眉心思索了片刻,道:“是长安有旨意传来?长平亲王被召回京?”
柳七笑道:“正是。你那天子气的谣言一出,新帝周桓便坐不住了。下旨着长平亲王回京主持太庙修缮。”
司徒逸笑叹:“修缮太庙?是个好藉口!长平亲王是新帝亲兄长,由他主持太庙修缮再合适不过。只是可惜,亲王未必会安心办差啊!”
“因而,周聃故意着人在大营放话,说你自进宫便生死不明,他是你的亲妹夫,替你守着大营,他若被召回,只怕是萧国舅会即刻怂恿新帝削减戍北军。如今营里人心惶惶,正留言四起呢。”柳七信手把玩着案上的几卷书册,淡淡的说道。
“他传的这话,还真是一石二鸟。传言我入了宫就生死不明,营中心思活泛些的将领,听了这话,自然会积极为自己寻条出路,少不得要去找他这个亲王靠山,他连费心分辨都免了。将来,我若真死了,忠心于我的也自然将这帐记到周桓头上。横竖戍北军的心都要被他收拢了去!”司徒逸摇摇头,笑意从容,仿佛他们讨论的事与他无碍。
柳七摩挲着手中的书册,脆弱的纸张在他苍白的手指下窸窣作响,半晌,他才停手抬头,瞟了司徒逸一眼道:“你怎么打算?”
司徒逸耸耸肩笑道:“等,其势未成,只能等。”
柳七撂下书册,又拎起笔架上一支狼毫,信手在空案上画了个:“势”字,随即专注的低头整理着已干涩的笔尖,懒懒道:“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这固然是好。只是,你司徒大将军的势,究竟是如何布局促成?”言到话未,柳七的语气固然闲淡,可低垂的头却赫然抬起,一道寒历的目光,射向面前的司徒逸,似乎要把他望穿一般。情势已如上弦之箭,必须万无一失,他定要明白的掌握司徒逸的所有心思布局才行。
司徒逸微侧过头迎住柳七,琢磨了片刻,撩衣落座,笑道:“若卿向来通透,又怎会猜不透我的心思?近来若卿有些不同寻常,可是有什么事?”
柳七闻言,目光一闪,身形微微正了正,顺着他道:“我是有些怨你!偏偏要在那么关键的当口上去赴美人之约!如今可好,你自己一身的伤,我一个无用的书生,还拖着个残废身子,想要驾驭你那秘营里的众将,谈何容易!”
司徒逸被他一牵,果然笑的十分尴尬,愧疚道:“这些日子的确辛苦若卿!好在阿素夫说,我的眼睛医起来倒快,多则百日,少则七七即可复明。只要复明,我自然立刻现身。到时,若卿即可稍缓缓了。”
柳七摇头担忧起来:“你的眼伤是阿素夫下的药,他医起来自然快。可方才他与我谈起你的旧伤,说是那陈毒虽解,可毕竟心肺已伤,要痊愈只怕要静养许久。你……”
“无妨”司徒逸一脸的无所谓:“只要眼睛能看见就好。什么心肺旧伤,不碍的。”
“不可硬撑,你的伤……”他深知司徒逸心肺之伤已深,若无三年五载岂能恢复?可若司徒逸真的撂下戍北军去静养三五载,那大事大局怎么办?
狠了狠心,柳七终于还是将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歉疚的凝着司徒逸一脸的朗然,低道:“不可硬撑,你也要对自己的身子上些心!”
司徒逸随意的点点头敷衍过去,转话道:“长平王得了这道圣旨,必然会有所部署,若卿务必留意,藉此,我们也可辨清营中人心。另外,秘营步伍的训练也要加紧。强弩一事,我虽暂时还未想到关窍所在,可却不能让矿上的匠人松懈。”
略顿了顿,他又接着嘱咐:“乌达那里要尽快派人联系,务必要稳住李叁。”
柳七点透道:“你的强弩营其实是准备来对付乌达的,对吗?”
司徒逸叹了口气道:“经了这些事,大营里,许有十中一二的部将会心生二念,可即便如此,也有不下十五万人能轻易掌控在我手中。这些人,足以对付周桓的朔方八万部从和京畿道戍卫。秘营中的两千骑兵,势必要调入关中,应对司徒鲲的禁卫,几乎是以一敌五,也是十分艰苦。而乌达其人野心勃勃,又反复无常,我若不早作防备,只怕他到时会趁云泽空虚而入,若那样,我必然首尾难顾。而有了装备强弩的步伍驻守云泽城中,我便好放手一博,无后顾之忧。且北军长年戍边,骑兵突击确实精悍,可坚壁攻城却是短板,趁此机会,训练北军步伍,也是个绝好的机会。”
柳七终于从他口中明确了,他确实是意欲起兵诛乱,不觉欣然,只要他肯起兵就好。心底细细考量了一遍司徒逸的布局,不觉暗叹他的周密。放下心来,刚要提及派人同李叁秘密联系的事,就听有人在外大呼小叫。两人听的神色俱凛,齐齐起身向外。
却见小院篱外远处的溪岸上,一个人影忽明忽暗的闪动。其时正是晌后,日头正烈,又映着溪面错落跌宕的水光,远远似有一道光障碍在眼前,柳七俾倪许久,才看清正站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指着湍急的溪流手舞足蹈的人,是阿素夫。可相距略远,又有湍流水声相扰,听不清他在叫喊些什么。
“他怎么了?”司徒逸看不见,又听不清,满心紧张。
柳七回头正要答,就见双眼红肿的覃楠兮也急匆匆迎面跑了出来,略一思忖道:“阿素夫在溪岸,不知是瞧见了什么,叫的大声。有劳殷姑娘暂在这里陪着牧云,我去看看。”说罢撂下两人匆忙忙上前。
覃楠兮上前,伸手刚要去扶司徒逸,却见他退身一步,迎着她欠身施然一揖道:“方才司徒逸多有冒犯,还请殷姑娘见谅。”
覃楠兮伸出的双手僵悬在半空,泪意犹存的双眼细瞧着他。却见他眉梢唇角上满满的诚恳,然而,不过半个时辰以前的那一抹温柔哀伤却是半丝都再寻不出了。
将失落混合着失望,生生吞入心中,覃楠兮轻轻扶住他,刚要引他向溪边去,就听远处的柳七哈哈大笑,声音随着风飘来:“你们猜猜阿素夫这是为什么大呼小叫?”
司徒逸疑惑道:“为何?”
柳七一跛一跛的靠上前,笑的恍如此时的日光绚烂明媚:“阿素夫看见溪中有肥鱼,馋了!”
随柳七一并回来的阿素夫坦荡道:“托将军的福,我恨九都没有吃过肉了!我想吃鱼!”
司徒逸深觉意外,转而朗然大笑:“哈哈,不过是条鱼,先生捕去吃好了,这样大呼小叫的,倒像是你被鱼捕去吃了!”
覃楠兮抿嘴偷笑,深觉愧疚,自到了这里,她一直将全副心思放在司徒逸身上,只顾到他要饮食清淡,却忘了阿素夫这个西域人吃惯了肉食,受不了素淡。
阿素夫双手一摊,满脸无奈:“我也不想叫,刻是,你们中原的鱼,和你们中原人依样,太狡猾,捉不住!”
司徒逸摇头朗笑:“再狡猾的鱼,也敌不住有心的渔夫!我教先生个法子,保管不到一个时辰,就有肥鱼祭到先生的五脏庙中!”
“你还会捕鱼?”柳七歪着头,难得好奇的望向司徒逸。司徒逸点点头,左右搓搓两手,好像真是意欲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