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三年,二月初二,隆庆帝下诏,废贵太妃萧氏所有尊号,迁居乾西殿。
萧崧及其两子斩首,三族连坐,家产充公。
嗣靖国公司徒鲲削爵去职,流放夜郎,终身不得回京。念及靖国公功业及司徒逸勋劳,祖爵由老国公幼子司徒翀承袭。
嗣光烈伯李威一门昭雪,祖爵由其幼弟李勖承袭。
韶平五年乾宁殿刺杀先皇一案,着有司重审。
次日,隆庆帝颁《罪己诏》,同日,下退位诏书,禅位于其兄长平亲王。
长平亲王三却其位,于旬后方祭告天地,再入高祖庙拜受,登基称帝,改元元平。
元平帝继位次日,便颁下诏书,调整自韶平初年开始的偏重戍武之政,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以滋养国本,并治黄河修漕运,更大开科举,广开招贤纳仕之途,纳天下贤才。
次日,又下诏大赦天下,除重案首恶不在赦列,其他从众一并不予追究。一时之间,四处人满为患的牢狱空空如也。
这两道诏书一下,犹如久旱大地逢甘霖降世,立时四海欢庆。元平帝原本就有贤王之名,如今身登极位,更是重望所归。
三月初六,元平帝又下诏,追封亡妻司徒琳琅为懿惠柔嘉皇后,并封皇后遗子,年仅三岁皇子周琮为弘阳王。原本,按楚制,皇子封王即可开府另居,可皇帝怀念亡妻,又心疼幼子,故特将弘阳王养在自己身边,亲自教导。
覃子安告老致仕之请恩准,敬称国老,特恩于京中颐养,着御医悉心看护病体。
司徒逸封大司马大将军,武定公,食邑一万八千户。
覃楠甫迁吏部尚书,封文安伯,食邑三千户。
其他勤王卫国的勋臣亦一一行赏。
三月十六,元平帝登基不过半月,便颁旨,驾临崇义坊覃府,探望病重的国老覃子安,一班重臣随驾前往。
此一时,彼一时。覃楠甫纵然深得圣宠,亦不敢僭礼。筹备了整整三日,十六那日天尚未及卯正,他已携爱妻萧落梅及一众家人跪迎圣驾。
巳正时分,圣辇缓缓降临。只着一身明黄云锦常服的元平帝,亲和恬淡依旧。
然而,有那绚烂触目的五爪金龙伏在他的胸口处熠熠生辉,到底已是君臣天壤,令人不敢再轻易亲近。
元平帝却似乎全然不觉今时往日的不同,亲自躬身扶起俯拜在地的覃楠甫,笑道:“爱卿快快请起。”
覃楠甫起身,萧落梅亦随着夫君起身,谦然退到一旁,自始至终,羽睫低垂,恭顺从容。
元平帝幽潭般的目光,在落向萧落梅的一瞬,隐约泛起一丝涟漪,然而随即便消散无迹。
片刻之后,元平帝返身,对身后以司徒逸为首的一班重臣笑道:“覃大人一向勤谨,这样谨小慎微,想必众位爱卿也是见惯了的。可是这覃夫人,朕是知道她的,她幼年时常在宫中,与众皇子公主们都是相熟的。怎么如今,连她见了朕,都这样恭顺疏远了!可见,这覃府的规矩礼数着实是厉害的!”
一众文武大员只以为新皇帝这是要营造君臣和乐的一幕,便都笑语附和。只有萧落梅知道,元平帝话中有话。然而,事过境迁,她早已将少年时的恩怨爱恋放开,如今一心一念只爱重敬慕自己的丈夫。
待众臣笑语稍低,萧落梅款款上前下拜,俯首道:“圣上容禀,昔年臣妾年幼,不知地厚天高,无知妄为,幸得先皇及诸位王爷公主宽宥,方得存于世。今臣妾得蒙夫家不弃,以陋质忝为命妇,一心一念,谨记夫训。天威之下,已是惶惑不安,岂敢再冲撞圣驾,违背圣诲妇德。不谨之处,还请圣上隆恩宽赦。”
元平帝听罢,目光微闪,随即便探手虚扶她起身,客套道:“覃大人治家有方,夫妇伉俪情深,实为我朝之表率!”
身后众官员又是一阵应和,罢了也便垂首默然,跟在帝王身后,大步向覃府深处去。
覃楠甫随在圣驾身后,亦步亦趋向前,谨慎的眼神,却不由的瞟向远处的妻子。
萧落梅依旧是通身的安然恬淡,款款随在一众人之后。仿佛方才一幕全未发生。覃楠甫看到妻子静水无澜的神色,空悬的心终于悄然咽下,这才专心引领皇帝去探望父亲。
覃子安身为国老之尊,又病势沉笃,虽已提前领了旨意,着他安养榻上,无需接驾并免去一应参拜的礼数。可覃子安却执意让覃楠兮扶自己起身,立在廊下恭迎元平帝圣驾。
元平帝远远见了廊下颤巍巍跪在风中的覃子安,立时快步上前。
看着覃子安如枯叶般单薄颤抖的身骨,元平帝亦难忍心头哀恸,亲自躬身双手扶住他道:“国老快快起身!春寒料峭,国老身子如何担待?快回榻上安养!”转头又对一旁跪着得覃楠兮和蔼道:“小姐也起身吧!这乍暖还寒之中,最易添病,小姐亦要珍重身体,才好于国老膝前尽孝!”
身后群臣见着一幕,微微动容,深感元平帝之宽厚贤明。唯有为首的司徒逸琢磨的看着元平帝的背影,肃然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没有皇宫森严的规矩,覃府中的君臣一室颇为温馨和暖。
元平帝坐在榻侧,对覃子安嘘寒问暖,赐医赐药,引的覃楠甫夫妇和覃楠兮不得不时时起身叩首谢恩。
片刻之后,元平帝自己也意识到这有趣的一幕,朗然笑道:“朕只是来探望国老,可不是来领叩头大礼的。”说罢,那透着淡淡威严的温和目光,落在覃楠兮身上,接道:“不过,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朕既然领了覃小姐这么些大礼,看来是必须拿出个回礼来了!”
群臣齐声而笑,一室欢愉中,覃楠甫双眼如炬,覃楠兮跪地在地上,红透的小脸低垂,看不清神情,一旁落座的司徒逸惊讶之余唇角飞扬,满身的欢快无法掩饰。
“朕的大司马大将军呢?”元平帝转回头,笑向司徒逸接道:“还要等着朕请你吗?”
司徒逸闻言起身,行到覃楠兮身边,欣欣然撩衣跪拜,喜道:“谢陛下隆恩!”
“哈哈,国老您听听,朕还没说是什么事呢,您这好女婿就急不可耐了!”元平帝朗笑道。
榻上的覃子安笑意满满,吃力的躬身礼道:“谢陛下天恩隆厚!”
元平帝安慰的拍了拍覃子安的干瘦的手背,转身看着面前跪着的一对道:“好一对儿璧人,娇女才郎,佳偶天成!可惜虽有先帝赐婚恩旨,还未及婚仪,倒先碰上国丧。好在姻缘天定,两位历经诸事,仍旧属意彼此。朕也乐见其成,今日,朕也作回月老,就当着众位大人的面,把这桩喜事定下吧!下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司徒爱卿,你在京中尚无宅邸。这样吧,朕做郡王时那园子还空着呢,你就好好拾掇拾掇,把覃小姐娶回去吧!”
元平帝语声亲切,隆恩垂地,司徒逸和覃家上下却都不敢称谢领旨了。
覃子安苍老的眉心微拧,浑浊的锈眼期待的望着司徒逸,而堂下众臣则是惊的瞠目结舌,讶然看着眼前一幕。
“怎么,这是乐傻了?还不谢恩?”元平帝笑对司徒逸道。
司徒逸深吸一气,仰头道:“臣惶恐,那王府是潜龙邸府,臣万万不敢僭越居住其中。”
“迂腐!”元平帝拍膝而笑,随即摇头笑道:“司徒爱卿向来不拘小节,怎么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反倒迂阔起来!朕本就有心在京中赐爱卿一所宅院,这样,爱卿能长居京城,你我君臣也可时常相见。可是若另起宅院,一则需耽搁时日,另一则也需耗费银钱。目下国库的情形,诸位爱卿都清楚。”元平帝说着微微停顿,向四下的众臣扫望一眼,又接着对司徒柔声道:“再者,那园子,是朕与柔嘉皇后的故居,爱卿居于其中,想必皇后泉下有知,亦定然开怀。爱卿就不必拘那些个小节,快快领旨谢恩吧!”
司徒逸无法辩驳,望了眼榻上无奈点头的覃子安,只好深深叩首,谢道:“臣谢圣上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