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黑袍男子悬浮在上梁山的上空,俯瞰着仿佛延绵无尽的山脉。
乍一看,两人身形相差无几,皆是罩着兜帽,即使迎着天空急流的强风,也不见兜帽吹落,以至于完全看不清两人面容。能以区别的是,其中一人背上负着一柄极长的巨剑,巨剑古朴无奇,和陈在展馆里的老古董颇有相似。另外一人则负手在背,不带任何兵器。
“钥匙竟然藏匿在这个地方,前些年去了几次云州,却一直忽略了此地。也难怪,毕竟是白荀设的结界,若不留心细察,只怕没人会发现这里。还真是多亏李兄慧眼,从一个迷路少女身上看出结界的端倪。”负剑者说道,话语间带着轻松的笑意。
空手者被对方一道夸赞,也不改色,声音极是肃然,“白荀这个结界设置得相当缜密,几乎天衣无缝,唯一的缺陷就是疏于提防微弱的力量,这时候我们就需要一个牵引。”
“浑水摸鱼只会把鱼吓跑,拿虫子作以诱饵方能钓之,李兄高明!聂某佩服!哈哈。”负剑者夸赞道。
“白荀这个叛徒,若不是他关键时刻倒戈,我们早就启了玄央谷地藏。”空手者说着,不觉间有一股阴冷的怒意。
此时,没等负剑者作答,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下方山林传了上来,震得林里飞禽四散,“两位大人物在私底下说白某的坏话,未免有失德行吧?”
负剑者一笑,“唷荷,真头疼,我还以为我们藏得很好。”
只见两人正下方的山林突然间腾起一道火光,那道火光顷刻间冲入了云霄,在天地间如若一根接天连地的火焰巨柱。两人离火光极尽,一股强劲的灼热气流朝着他们铺面而去,周遭的流云也登时被灼流尽数冲散。可两人动也不动,在空中静立得如同两尊巨石,对灼流全然无惧。
火光退散,白荀的身影突现于空中,已与另外两人平空而立。
“啧啧,头一次见到送死的那么高调。”负剑者笑声一冷。
白荀看着负剑者,嘴角上扬,笑得甚是桀骜,“谁来送死还不一定。”
“哈哈,十几年不见,你倒还是这么高傲,白荀。”负剑者大笑道。
“我有资本高傲,不是么,聂苍。”
聂苍哈哈大笑,方想说话,空手者却闪到他跟前,冷言截断,“白荀,你与我们本是同道中人,你知道我们的手腕,只要安然交出钥匙,我们定不会为难你,哪怕你投身正道也好。”
白荀打量空手者沉默少顷,似乎猜不到他的身份,于是笑道:“阁下何许人也?竟有着与魔道八大高手相等的修为,以前没见过啊。”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白荀冷哼一声,换个问题又问:“十五年前,你曾有参与雷霆峰一战?”
空手者不语。
“那就是默认了?世间所传,当初一战是魔道八大高手携手围困林烨生,可我不在,哪来的八个人?我看,那第八个人便是你吧。”
“是又如何?”空手者淡道。
“哼哼,”白荀冷笑更甚,心中横生出一道猜测,“当初魔道八大高手围困林烨生,于雷霆峰上展开惊天一战,这么大规模的杀斗,正道之人竟未有一人前来援手,你说奇怪不奇怪?据我所知,当时正道也聚集了一批高手,却因为不晓得是谁误报了林烨生的行踪,从而害得林烨生殒命雷霆峰。正道之人赶到之时,魔道高手已然远遁,满目疮痍的战场徒留下林烨生的遗体。在集结的正道高手来到之前,也有十几名独行的散人先到了战场,我猜你便是那十几人中第一个到战场的人吧,因为你本身就参与了战斗。而且战罢收拾残局的也是你,当时你出现在战场上也不会担心有人怀疑你的身份,因为你本身就是正道中人。”
听闻白荀说罢,空手者依旧默不作声,倒是聂苍拊掌笑道:“好好好,没想到你消失之后仍然打听到了不少重要的消息,臆测也是有条有理,不过除了我们以外,没人知道十五年那一战的真相,也没人知道李兄的真实身份。”
“李兄?这只是一个代号吧,有这等实力的正道中人里,无人姓李。”白荀继续说,“既然你说我不知道当时的真相,不如我们来聊一聊,让你看看我到底知道多少。”
“好,你说!”聂苍朗声道。
“不必说了!”空手者低声一喝,截断了白荀的发话,“聂兄,他在想方设法与我等周旋,为的就是替林烨生的遗孤争取逃跑的时间,倘若让他跑到了暗中设置好的结界里,只怕又更难找了。”
“一个小鬼能跑到哪里去?不过……还是依着李兄所言吧。”聂苍向来自大妄为,他完全不在意白鸣空怎么跑,反正只要干掉了白荀,就再也没人能够保护他了。不过,此次行动,那个“李兄”显然起到了对聂苍的牵制作用,与聂苍相反,“李兄”绝对是那种持重有度,顾全大局的人。
“你去找钥匙,我留下来对付白荀。”空手者负手浮于聂苍的身前,说道。
只闻聂苍呵呵笑道,缓缓从背上解下了巨剑,将巨剑搭在了肩上,一副轻松散漫的表情,“不,白荀毕竟是上一代魔道八大高手,要对付他必须要全力以赴,不能留一手。李兄你要动真格的话,功法就会暴露了,还是你去找钥匙吧,我的‘王阙’也好久没有找到对手了。”
空手者沉默了一会,遂绕至聂苍的身后,道了声“一切小心”后,便浑身御起青光,如电光一般向着下方的山林里飞去。
白荀见状,眉头骤然一紧,整个人化若一支离弦穿云的飞箭,笔直地坠入山林,直追空手者,“休想离开!”
“把背后留给敌人可是交战时的大忌!”白荀听闻聂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凭音决断聂苍已然追至了他的背后,举剑一劈,他感觉一道锋芒的冰冷从背后袭来,他狠狠一咬牙,不得不放弃尾随,当即转身迎向聂苍巨大的剑刃。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荀回身的瞬间,他空荡荡的右臂衣袂突然爆裂燃烧了起来,一条壮实虬扎的火焰右臂瞬间长了出来,在生死一线的刹那,白荀徒手以炎臂扛下聂苍那开山劈海的猛烈一斩!
两人碰撞的同时,一股劲气向着四周爆开,震荡了天云!
也不知白荀那凝化而出的炎臂是何等构造,竟然硬生生地给将聂苍的猛烈一击扛了下来,恐怕这世间能徒手挡聂苍一剑的,除白荀之外绝无第二人!
“哈哈,‘炎臂’白荀的响亮名声果然非浪得虚名!今日也总算见识了你这炎臂惊人的能力,看来你在玄烈那怪物手下撑了五百回合的江湖传闻确实不假。”聂苍兴奋地说道。
白荀低喝一声,炎臂骤然发力,将相持不下的两人相互荡开,各自退了几十丈之远,白荀趁机活动了一会炎臂,苦笑一声,“夸得我真好听,方才你那一下还真的很要命,为了挡你那一下,害得我整条手臂都酸酸麻麻的了。十几年不见,你的修为倒是长进不少。”
“蒙阁下夸奖了,”聂苍笑道:“当初在魔道八大高手排名中,我名次在你之下,所以一直没敢会会你,时移事易,我早就不是当初的老八了,所以我也攒够了足够的信心来击溃你。”
“哦?没想到不仅修为涨了不少,连脸皮也一同变厚了。”白荀当即嘲讽了聂苍一把。
聂苍被这般嘲讽倒也不嗔不怒,依旧笑道:“呵呵,趁着现在多说点话吧,死了之后就说不了了,多寂寞啊。”
白荀冷哼一声,“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聂苍看着白荀的神情,只见白荀的笑意越来越显得邪气凛然,在那么不经意之间,他注意到了白荀的目光投放到了自己的身后,这让聂苍心底不由得生起一股寒意,难不成背后有人——
这时,白荀面色徒然大变,只见他朝着聂苍的身后吼道:“就是现在!”
“什么时候——”聂苍大惊失色,什么也顾不上了,挥舞巨剑急忙向着身后转去。
聂苍雷霆般转身,只见眼前碧空广袤,青山不绝,哪里有一丝人影!这一瞬,聂苍心中又恐又怒,他竟然轻信了白荀这种演戏骗人的小伎俩!
只闻身后传来白荀冰冷无情吐出的四个字——九、龙、焚、荒!
九龙焚荒,乃是魔道三大魔宗之一的龙魔窟一道至高无上的绝学,只有达到超一流的太灵境修者才能够使用。修者能在瞬间释放如九条巨大的火龙,火龙将吞没眼前一切事物,将那一切焚烧殆尽!此招式的破坏范围之广,近距离面对这招式根本避无可避,其威力之巨大,绝对能够轻易地让方圆几十里之内生灵涂炭!而白荀能够使出这一招并不奇怪,因为他本身就是龙魔窟洞主“九头龙”白渊的亲生兄长!
“完了——”当聂苍回过身来,只见湛蓝的天空被喷薄而出的火焰映得赤红,在他的视线中,九条巨大腾飞的火龙吞噬了苍穹与大地,此刻逃跑已经是来不及了,他瞬间聚起一道磅礴的真气,附于巨剑“王阙”之上,欲以巨剑的劈出的剑气在火海中斩开一条生路,可是此刻火龙已然将他吞噬!
白荀望着漫空中赤红的大火,面上也不露喜色,只是冷冷地说道:“为了保护鸣空,我只好不择手段了。”说罢,白荀化身一道火光,没入了树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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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鸣空和苏晏夕被上梁山上空那巨大的动静震住了脚步,只见大火浮于长空之上焚烧,也不见有火星坠下,可是此刻整片山林的天空都被火光映照着,一时间上梁山恍然如临火烧的黄昏。
苏晏夕不敢停留太久,她见白鸣空仰望出神,便上前拉扯他的手臂喊道:“别看了,快走!”
白鸣空稳着身形,任苏晏夕如何拉扯都拉不动,他的面容闪过焦虑的神色,忙道:“义父有危险,我不能丢下义父啊,我要去帮义父打坏人!”
“白痴!你没看到吗,这是何等规模的激战啊,我们这点微不足道的修为,冲过去简直是找死!你义父为你争取时间,你不知道吗!别在这里拖累他!”苏晏夕在这种时候,不为感情束缚,忙乱中确实也显得极为镇定和理智,留下来也不过是累赘而已。
“我不管,我要去帮义父!”白鸣空突然甩开苏晏夕,拔出背上的长剑,急匆匆地向着火光熠耀的方向跑去。
苏晏夕见状,不知该追还是不该追,心中一想,自己不过是个过路人,没必要为了一个野人去送死,何况对方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她,此时逃掉或许还来得及。她心里一阵胶着,扭头撒腿就跑。
可是苏晏夕跑不过数十丈开外,她还是无奈地调转了头,向着白鸣空追去,心中苦苦哀鸣——结界一天不破,她也一天没法出去,反正困死也是死,找死也是死,跟着白鸣空或者自己逃跑结果都一样。反正今天大概是她一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吧,过不了今天,到头来也是命啊!
白鸣空往回没跑多久,只见白荀怒气冲冲地飞到了他的身前,一把将他往后推去,力气一大,竟将白鸣空向后推飞了七八丈远。
“臭小子,回来干嘛!快滚!”白荀心急如焚,显然动了真怒。
白鸣空从地上缓缓爬起,一脸不愿,“不,我要和义父一起走啊!义父不走,鸣空也不走!”
“笨蛋,要是我和你走,就根本走不掉了!你知道为何我只教你一点功法就打住了么,因为高手的感知里最容易疏漏掉的就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之力,只有这样,你才能逃得掉!”
“鸣空才不要逃,鸣空要和义父一起打坏人!”白鸣空面容坚定。
“就算你再修炼十几二十年,也决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啊!臭小子,别愣了,走,另一个黑袍人就要来了!”白荀慌忙摆臂示意他赶紧走,可白鸣空就是立在原地不动,眼里开始闪着泪光,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臂,忍住哭泣。
白荀看到白鸣空咬着手臂忍住哭泣的表情,心里不觉一软。他忽然想起白鸣空小的时候,着实是一个赖哭的软弱性子,为了让白鸣空坚强起来,他就不给白鸣空吃东西,直到他学会如何停住哭泣和忍着性子为止。后来他才知道,原来白鸣空忍着不哭的时候,是咬着自己的手臂以身体上的疼痛覆盖心灵的脆弱,他每次看到白鸣空咬着自己的手,很是心疼,同时也觉得他那时候的样子是那么地滑稽可笑。
此刻上梁山上空漫天纷飞着大火,火光映红了白鸣空的面颊,山风卷来片片落叶,隔在了两人的中间,恍然时空就这么慢了下来。白荀终于能够好好端详着白鸣空的脸,那如他娘亲一样清秀的脸啊,可是性子果然还是更像父亲那样顽固,一想到这,白荀微微笑了起来。
可是他还是嫌这样凝视的时间太过于短暂了啊,他知道白鸣空不能停在这里,该来的怎么都避不了的。
这时,白荀收起了面上的怒气,面容上露出了柔情的神色。他闪现到了白鸣空的跟前,用有血有肉的左臂实实在在地将白鸣空搂入怀中。
白鸣空忍耐不住,放声大哭了出来,其实他真的没那么懂事,他根本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有多严重,他只是有种要与白荀永别的感觉,他害怕白荀就此消失,那种害怕,就像是悬崖上的雏鸟,害怕离开了绝壁上的草窝,然后独自去面对辽阔无垠的碧海蓝天。
“好了,为父怎么舍得离开你,十几年来,我亲眼看着你一天一天地长大,当初我带你归隐山林的时候,你还能够睡在我的臂弯里,骑在我的脖子上。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你就长大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抱起你都有些吃力了……”
白鸣空依旧扑在他怀里哭喊,“义父,一起走——”
“……当初我真是阴差阳错地就收养了你,谁知道十几年来你却在一点一点改变着我,”白荀说着,腔里一哽,于是又深吸了一口气。
“能成为太上传人之子的养父,着实是一件很令人骄傲的事情啊!”说完,白荀以手击向了白鸣空的后颈,白鸣空哭声顿时一停,就这么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白荀望着跑回来目睹了一切的苏晏夕,对她笑了笑,将晕倒的白鸣空抛给了她。苏晏夕一怔,慌忙将白鸣空接住,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担心地喊了一声“前辈”。
“还前辈前辈的叫,随咱家鸣空一同叫义父成了。”白荀和颜笑道。
事到此刻,苏晏夕焉敢不从,生生地叫了一声“义父”,博得了白荀满是欣慰的点头。
“待会你背着鸣空,一直往北走,不要回头。先前往缥缈山,躲入玄天观里避避风头,若有幸拜入门下那便再好不过了。然后告诉鸣空,来日一定要走雷音寺一趟,面见玄烈神僧,他那里留有鸣空父亲的一件遗物。”白荀转过身去,面向天空的火光,“出山之后,该何去何从,都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可是,上梁山的结界还未——”
“很快就会解开了。”白荀背身说道,随即晃影不见。
苏晏夕心中一寒,知道白荀话中意味着什么,她向着白荀消失的地方深深鞠了一躬,随即背上昏厥的白鸣空向着北方,提起全身气力飞奔而去。
“放心吧,前辈,既然我今天也搅了这趟浑水,就决然不会临阵退缩。若我没有侠义,枉为一代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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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手者四处寻觅,竟也一时困在了这精密的结界里,正要大发功法尝试着将整个结界冲破,白荀的身影忽然落在了他的跟前。
“看你深藏不露的,没想到竟也被困在我的结界里。”白荀冷冷嘲笑道。
空手者冷哼一声,道:“我倒是没想到聂苍竟会疏忽大意死在你手上,我明明都提醒过他了。”
“你放心吧,很快你们就能在阎罗里结伴了。”白荀邪笑道。
“我看未必吧,你杀得了聂苍,可杀得了我么?”空手者说罢,徒手凭空绘制了一道阵法,他右臂没入阵法的光芒里,从中抽出了一柄古朴的青铜色长剑。
白荀面容大变,有些不敢置信,惊道:“你、难道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