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歌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指一眼。指举起的筷子顿了顿，随即便恢复了常态。
“可罗，你明天和袁宝呆在家里哪都别去了，等我们回来就可以重新出发的了。”
“嗯。”尤可罗应了一声，他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有三天了。对于那个妹妹，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见。
半夜里。袁宝被一阵尿意抖醒了，忍了忍，终于忍不住起了床出门小解。回来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静静地站在门口，夜幕黑寂，他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等他定惊看清——是可罗。
呼……心下偷偷地松了口气，袁宝忍不住嗔怪可罗。“大半夜的你站在门口干嘛！吓死我了，是不是要小解，快去！完了睡觉！”
尤可罗却不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夜幕之外。
这个房子位处西头，往里可以看见丧堂的灯火，往外就是那片黑压压的树林，林里头就是那个对袁宝而言尤其恐怖的湖。
尤可罗一直看着灯火与林幕之间的这一片黑暗。
“你听见了吗？”尤可罗忽然问。
袁宝正打算躺回床上去继续自己的美梦，听见尤可罗这样问也就随口一答。“听见什么？”
“鬼在哭。”
一夜难眠。
早上，袁宝瞪着一双肿黑的眼睛忧怨地看了尤可罗一眼，回头就把脑袋嗑在了桌子上。
都怪他半夜里说什么鬼在哭！弄得自己一睡着就梦见那诡异的湖，梦见湖底那些尸骨和头发都向自己缠了过来。吓得他心脏狂跳不止，醒了过来连眼睛都没敢睁开。
晴歌看了一眼这个莫名其妙把脑袋嗑在桌板上的少年。她觉得今天的尤可罗更不寻常。
他们一起来就看见尤可罗坐在屋门口了。带了一个破旧的大斗笠，遮住了他大半个脸，连眼睛都看不见。
指已经穿好了天师道袍，今天他要代替那个身体不适的老道士去主持湖葬，丧家一大早就已经让人来请了。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可罗的不同，但他还没来的及关心就被人家拉走了。
晴歌好奇地走了过去，弯下身，看见了斗笠底下藏着的尤可罗的脸，还有他那双看不见眼白的黑色眼睛。尤可罗也看见了晴歌，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晴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阳光渐渐地洒满了大地。
尤可罗又找了一块厚实的大布块盖在了自己的斗笠上面，这下子连他的下巴都看不见了。
袁宝还嗑在桌子上晕晕欲睡。
村子里的丧钟敲响了，沉重哀泣的音乐传了过来。
指走在最前头，依着刚刚村人告诉他的规矩，他要先带着送葬的队伍围着这个村子走一圈，让逝者最后一次走完这个生长的地方，然后在沿着村西的小径穿过树林，去到湖边。
因为指是外来的道士，所以他的旁边还走着一个穿着麻衣的老人，由他负责领路。
队伍缓慢而有序地行动着，那冗长的哀乐似乎没有尽头，又似乎在无尽地轮回重奏。
指时不时地摇动一声手中的招魂铃，示意逝者的灵魂别再逗留，跟着他走。
这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指看见了他们现在暂住的那个屋子，还有屋外站着的两个孩子，晴歌。和一个戴着大斗笠帽子的男孩。
尤可罗？
指来不及疑惑，队伍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让指跟两人擦肩而过了。
“把袁宝带来。”尤可罗低低地说了一句，一个闪身混进了送葬的队伍之中。
晴歌会意，回屋里拉起袁宝，三步做两步地就跟在了队尾之中。
袁宝还没有清醒过来，就被晴歌的大力一扯，然后一阵哀乐贯耳，他什么都还没明白就什么也不敢问出口了。
戴着大斗笠的尤可罗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因为他混进的这一群人很多都是披麻带丧带着大斗笠的，这是逝者家属的队伍。阵阵哽咽哭泣的声音传进人们的耳朵里，让人也不由地为之哀伤。
尤可罗垂着头，不声不响地跟着队伍行动，他知道晴歌已经带着袁宝混进了队尾，他知道前面的指已经发现了他。
队伍已经走进树林了，前面不远就是那个大湖。
为什么要是这个时候呢？
指开始低声念起了佛经。
同一时候，尤可罗也在喃喃地吟念着什么。
送葬的队伍不缓不慢地走着，很快就走过了树林到了那个大湖的边上。
湖边，已经由人撤夜搭起了一个台子，台子一边是一大块斜木一直延伸进湖中。一会他们就会把逝者的棺材放在台子上，由逝者的家属亲自把他推进湖里。
走到台子前的时候，领路的老人拉着指停了下来，指会意，再次摇了摇招魂铃，便开始大声念起了往生佛经。
跟在队伍后面的村人纷纷上前扶住了哭得晕晕欲坠的家属。
棺材被抬上了台子之上，放在斜木边。
指开始在湖边做起了法事。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戴着斗笠的小男孩一个人站在了湖边，透过笠帘的下角看着墨绿沉静的湖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一个冗长龙钟的声音高声地唱了一句：送！葬！
两个披麻带孝的男人被领上了台子。那是逝者的两个儿子，将由他们送他们的老父最后一程。
两人抽噎着站在了棺材的两边俯下了身子准备把老父推进湖中，这湖，很久以前他们就听父亲说过了，这是他们村子里人最后的归宿，长眠的寝泉。
湖水会将老父亲顺利地送入黄泉之中，然后轮回转世，重新成人。
这湖会庇佑村子的人，也会庇佑村人的灵魂，让他们能安然离去轮回。
两个大男人抹了一把眼泪，就要把棺材推入湖中的时候却发现前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戴着大斗笠的孩子！
“这是谁的孩子！”站在一边的村长厉声大喝，充满怒气。打扰葬礼这是多么忌讳的事情！“快，快给我拉回去！”
村民们面面相觑。尤可罗戴着的大斗笠遮住了他的样子，谁也没认出这个就是跟眼前的代理法师一起来的那个小男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