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春的夜晚,依旧有如水的寒凉。九王爷的王府一如既往,灯火或繁华或阑珊。
用过晚膳,楚绿衣坐在软榻上,教十一辨认几种稀有的草药。
红袖领着楚缘去别院的浴房里洗澡。
“师父,这个白骨回春藤,世上真的有么?”十一好奇地指着医书。
厚厚的医书上画着一棵奇形怪状的藤蔓植物,旁边用墨黑行书详细地写着注解。
楚绿衣颦眉微笑:“这个,药王谷就有。”
十一跳起来大叫:“师父,为什么不给我看?是药王师父藏起来不给我看吗?”
楚绿衣伸手揉了揉十一的小胳膊:“等你大一点,我会请师父打开药王谷的药库,到时候定会让你一睹为快。现在嘛,你还处于学习阶段,不能随便碰那些珍奇药材。”
十一表示不服:“师父不是教我学以致用么?我不辨认实物,怎么用得起来?”
“那也得学完这几本医书,否则,就算把宝库钥匙放在你手上,也是空欢喜一场。”
十一嘟着小嘴:“其实是药王师父小气!我又不会碰坏他的药材。一边观察一边学习,才能像师父一样学有所成嘛。不然,整天背这些医书,我怀疑我会变成移动人体书库诶!”
楚绿衣大笑:“你这个鬼灵精!好,等我们回药王谷,我就带你去药库……”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掀开珠帘冲进来,楚绿衣神色一肃,就听红袖急吼吼地嚷道:“后院着火了!我们赶紧去瞅瞅热闹!”
楚绿衣淡定自若地起身披上外衫:“阮斯如又在玩什么把戏?”
红袖竖起大拇指:“小姐就是聪明!”
红袖只有在调侃或者开玩笑的时候,才会称呼楚绿衣为小姐,名义上,她是楚绿衣的贴身丫鬟,其实,她们俩人的关系更像是异姓姐妹。
说来也怪,至今为止,十一和楚缘就没见红袖和楚绿衣红过脸动过真怒。
楚绿衣掀开紫色水晶串成的珠帘,一阵“叮叮”晃荡的细碎声响,将这一抹青黛身影衬出如梦如幻的秀丽和多娇。
十一跳下软榻紧随其后,嘴巴也不停歇:“那阮小姐是不是打算留住王爷的心?依我看,难呐!王爷对她根本无心,不过是一种愧疚之情。王爷活在王妃的阴影里,这阮小姐一天不死心,王爷就一天走不出阴影,无法获得重生,好可悲!哎哟,红袖姐干嘛打我?”
红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十一的额头:“你就不能安分点儿么?”
十一哼唧道:“我这叫活泼可爱!”
“好!好!你人见人爱,小心被人贩子捉走!人贩子最喜欢抓漂亮的小男孩,卖去青楼楚馆做男奴,那叫一个可怜哟!”红袖掩嘴偷笑。
“去,去!红袖姐最会胡说八道。谁敢来抓我,我一鞭子抽死他!”十一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一脸傲气,相当张狂。
“缘缘在浴房洗澡?”楚绿衣回头问了一句。
红袖急忙解释,原来,她带着楚缘去浴房洗澡,楚缘平时洗澡喜欢用茉莉香精,这无痕楼里并未备足香精,红袖不信任那些侍女,只能亲自去后院总管的居处询问。
结果在后院的柴房门口,看到阮斯如拿着一根木棒狠命地揍她的侍女绿珠。
这场好戏,红袖岂会错过?于是乎,她急忙回来报信。
十一蹦蹦跳跳地追在楚绿衣身后,楚绿衣风姿潇潇,迎着月色和灯火,快步走出无痕楼。
红袖飞快地到浴房里抱走楚缘,一行人直奔后院柴房。
柴房门口,绿珠跪在地上,衣衫还算完整,就是一脸畏畏缩缩,似乎受了巨大的惊吓。
楚绿衣伸手按唇“嘘”了一声,众人急忙放轻脚步,驻足在不远处的花丛后面。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这人手里拿着捣衣的粗木棒,正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你这个贱婢,我养你多年,你为什么出卖我?”
这声音的质地娇软甜脆,宛如水蜜桃的桃汁。即使发怒,也听来娇媚。正是阮斯如。
墨鸦和赤练从柴房的阴影里走出来,墨鸦笑道:“阮小姐,你到底在惧怕什么?”
“我怕?我为什么要怕?我不是说了么,这贱婢以我的名义,私自出府购买七伤散,有王府的银票为证,她偷了我的钱,干出这种没脸没臊的事,我不能打不能骂么?”
赤练眼神一寒:“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在审问绿珠,也就是你的贴身侍女。你不在意梅园好好呆着,干嘛来搅合?”
阮斯如身上不见往日的虚弱无力,一下子变得生气勃勃:“我一番苦心,王爷自然可以体谅,可是,这贱婢临到危急时刻,竟然出卖我!你们看看,她为了一点银子,就出卖她的主子!七伤散这种东西,我以前听都没听过,谁知道她是怎么弄来的?”
三言两语,皆是推脱,将自己摘除干净,把脏水泼在这个贴身侍女身上。
楚绿衣也眼神一寒,这女人太过分,七伤散不是普通人可以弄到的东西,她倒要看看,阮斯如打算如何解释其中的门道?
“阮小姐,这么说来,你是一番好心?帮我们查清事实?”墨鸦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哼,你们这是质问我么?谁给你们的资格?”阮斯如竟然开始摆谱。
墨鸦登时无语,赤练娇笑一声:“王爷吩咐我们做的事,阮小姐是不是想插一脚?王府的大事小事,我们都有资格管。就连你,不是主子的主子,也必须听着。”
不是主子的主子?这话好讽刺。楚绿衣等人暗自偷笑。赤练果然好样的。
阮斯如火冒三丈,却生生压住火气,将捣衣棒狠狠砸在绿珠脸上:“贱婢,快招认,到底从哪儿买来的七伤散,跟王爷说清楚,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跟保和堂有没有干系?”
听到保和堂三字,楚绿衣眼神一凝,大步迈出,裙衫翩然,宛如云卷云舒。
“好!恶狗咬人,向来是反咬一口。”楚绿衣来到柴房门口。
灯笼艳红的灯火,照亮了楚绿衣清丽倾城的风姿。
阮斯如一愣,随即收敛了脾气,笑道:“偷听?楚大夫,心中无鬼,自是坦荡。何必在背后偷偷摸摸?你欺负我们王府无人,还是欺负王爷心善?”
说着,阮斯如故意瞥了赤练和墨鸦一眼,在她眼里,这两人不足为惧,只要她登上王妃宝座,到时候,无论是谁,都必须由她拿捏!
墨鸦不悦地翻了个白眼,赤练却笑得从容:“楚大夫,你有何高见?”
楚绿衣对赤练的疑心不以为意:“高见没有。我就是好奇,七伤散是何人所配?”
阮斯如大吃一惊,之前是她小觑了楚绿衣,她完全没料到,这年纪轻轻的女大夫竟然对七伤散这种秘药了如指掌,按照她的想法,将脏水泼给楚绿衣才能大快人心,可惜,这楚绿衣行事谨慎,她根本找不到突破口,无奈之下,只能将贴身侍女绿珠推出来做她的替罪羊!
阮斯如一棍子打在绿珠身上:“你到底在哪里得来的七伤散?跟保和堂有没有干系?”
最后一句,纯粹是为了搅乱视线。
众人围在柴房门口,灯火大亮,气氛紧张,隐隐分成三个阵营,王府亲随墨鸦等人一个,阮小姐和绿珠一个,楚绿衣等人一个。
见绿珠唯唯诺诺,眉眼中却暗暗藏着一份期待,楚绿衣笑道:“让她慢慢说,仔细说,主仆之情还在,何必动手动脚毁了你的名门淑女气质,嗯?”
阮斯如登时愤怒不已,可碍着众人的面,不敢当场发作。
绿珠跪伏在地上,从小声哽咽变成嚎啕大哭:“我对不起小姐,是我出卖了小姐!”
绿珠不停念叨这两句。看来,这主仆二人,果真“有情有义”!
言多必失,这绿珠也是个人精,不愧是长居王府后院见惯世面的奴婢。
楚绿衣忽而冷笑:“算计得好。赤练,据我所知,王府规矩严厉,侍女不得随意出府,你去请总管来对质,怎么样?”
“墨鸦,你去找采办管事,还有晓虹。”赤练最擅长王府的勾心斗角,当即作出决定。
片刻之后,负责王府日常采办的刘管事和一等侍女晓虹匆匆赶来,这两人面色恭顺,和绿珠一样,也保持缄默,一副已经认命的姿态。
赤练瞄了晓虹一眼,见她缩在灯火的阴影里沉默以对,不免有些恨铁不成钢:“我昨儿个听说你和刘管事约了地方见面,说是将一袋子银两送出王府,可有此事?”
晓虹浑身一颤,急忙点头:“那是我的月例银子。”
“有多少?”
“十两。”
楚绿衣登时暗吃一惊,这九王府的待遇真好,一等侍女每月竟然有十两收入?
赤练似乎瞧出楚绿衣的心思,笑着解释:“你做事向来勤快,十岁那年入府伺候,已经过去整整八年了。王府念你劳苦功高,涨了你的月俸,提拔你做一等侍女!对啊,你今年十八岁了,可以自请出府了!所以赶着讨好你的家人,为自己谋一个好亲事,对不对?王府下人的身份,你终究不喜,一定要摆脱,对不对?”
句句戳中要害,晓虹的脸色陡然间变得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淌下来。要说王府里谁最可怕,不是别人,正是这个所谓的赤练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