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条油茶面胡同。在京中众多胡同中它算不得是条大胡同。油茶面胡同,顾名思义是要有油茶面的。胡同里也确有家也算不得大的油茶面铺子,铺子前挂有面幌子,那幌子红底黑字,上头赫然书着“油茶面”三字。这铺子的油茶面绝称不上美味,每日来这儿吃油茶面的客人却是络绎不绝。当然这些客人也不是傻子,若是他们真只单单是为了吃碗油茶面才来的,那就真的是傻子了。他们来这里吃油茶面,是因为这铺子是京城的眼睛和耳朵。京中每日大大小小的消息会到这油茶面铺子里来,也会自这间铺子出去。这些消息小到哪个小叫花子在哪里捡到了一枚铜钱,大到今日朝堂上六部给皇帝递了哪些奏章。当然,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这儿也有规矩,规矩很简单,就是从这铺子里得到多大的消息,就必须还给铺子等大的消息。这是条不成文的规矩,当然有时候规矩就是立给有些人破的。
油茶面胡同每日有各种各样的人出出进进,普通百姓,商甲富豪,三教九流,江湖侠客,亡命之徒,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这里向来是来者不拒的。但唯独一点,进铺子不要紧,就是绝不要未得允许跨入铺子后院半步。铺子后院里住的不是别人,正是油茶面铺子的主人,油茶面胡同的“招牌”“燕子头”葛孟生。
没有葛孟生的允许,无论谁都是进不了油茶面铺子的,但也是无论谁也不会不听劝地闯进去,因为谁都不喜欢失去“眼睛”和“耳朵”。能进入后院的都是葛孟生的朋友,但谁都知道葛孟生这个人脾气很是古怪,所以朋友也少得可怜,但他自己并不介意,因为他本来也就觉得这世上没几个人配做他的朋友。
江威海是个例外,因为他本人并不是葛孟生的朋友,但他却是葛孟生的大哥生前的忘年之交,葛孟生这个人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但对他这个过世了的大哥却是极为敬重的。连带着对江威海也算得上客气。
“掌柜的,今儿个的油茶面味儿太淡了。”说话的人正是带着顾七来油茶面铺子的江威海。
没人是真正为了碗油茶面来这儿的,自然也没有人会去掌柜那里道一碗油茶面的是非,况且他是一口油茶面也未入口。那是句暗话,是代表有资格让铺子里的人帮你去后院通传话的。
“叫什么?”那掌柜从一摞账本后挪出脸来,问道。
“江威海。”江威海答道,他又道:“还是不是老规矩,这个时辰来必需要等着。”
葛孟生脾气怪,他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更怪,就是用午饭的前一个时辰是一定要在他的软塌上睡个半个时辰的。
那掌柜也不搭理江威海,只对身边研墨的小二说了什么,那小二就直奔后院去了。
铺子里也不得什么空位,江威海和顾七便只有在柜台旁这么站着。从他二人的视线看去,正可以将整间铺子映入眼帘,便是原先步到柜台前被几根大柱子挡住的椅子和人都可见得。
才不过一晃的功夫,方才去了后院的小二便又回来了,那小二瞧了他二人一眼,便对着掌柜的一通耳语。
“进去吧。”掌柜道。
“哎?!”江威海愕然道。
“今日是有贵客来访,当家的便未歇息了。”那掌柜笑道,不知是否因为想到了今日来的贵客,面上却是比方才亲善了许多。
江威海也是楞了,也不知是何贵客能让葛孟生破了他多年的习惯的。
此时的葛孟生正坐于他后院阁子里,阁内摆有张红木四方桌子,桌上铺着蓝底金丝绣如意云纹的软布。那桌上摆了只长颈红釉瓷瓶,那红瓷成色纯正,胎质细密,红釉莹润透亮,色泽有如初凝的鸡血。红瓷瓶旁摆了几只白玉小杯。期间有两只,一只摆在葛孟生面前,另一只摆在他对面,那杯底面尚沾了些晶莹的液体。而用它之人却已离去。
江威海进阁子前发现阁门是开着的,入了阁子后瞧见阁子的主人是笑着的。江威海自与葛孟生相识以来便从未见他笑过,这么说其实也不对,葛孟生先前也不是完全不笑的,他还是常笑的,但全是冷笑,却从未像现下这般发自肺腑地笑的。
“我瞧这红釉瓷瓶,似是景德镇御窑厂里出来的活,皇家的东西,您便也能弄得到。”江威海瞧着桌上摆着的红釉瓷瓶,不惊叹道。
“你谁!?”葛孟生也不转身,只扬声问道,些许花白的胡子随着他嘴皮子动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您若不知我是谁,又怎会让人放我上来。”江威海也摸得清葛孟生的脾气,笑道。
“那小家伙又是谁?”葛孟生依旧侧对着他二人,问道。
“哦!是解骨手的师叔。”江威海道。他知解骨手与葛孟生素来交好,知晓如此说,也不会让葛孟生过恼。
“谁问你了?”葛孟生道。
“晚辈顾七。”顾七双手抱拳躬身见礼道。
“哼!”葛孟生哼了声,便不再过问,许是今日心情大好,也不再计较了。
“这瓶子算得什么,里头的酒才叫贵重的。”葛孟生忽得转而道。抬眼间又恍了片刻神,他瞧着顾七,声音突得拔高了几分“你······”。
“在下顾七。”顾七断道。
江威海也没顾着去看葛孟生的神情,只道,“我听掌柜说是有贵客在?”言罢四处望了望,却不见人影,只瞧见葛孟生对面摆着的一只空杯。
“嗯!走了。”葛孟生道。
“敢问是何人?”江威海也知这般问是极为不妥的,但他也实在是好奇是什么客人让葛孟生如此不同寻常,他心里也做足了问完后被葛孟生轰出后院的准备。
“一个故人。”葛孟生道,也未如江威海所料般会恼怒。
小二打扮的侍从端来了一壶茶水,却叫葛梦生叫在了门外,“换今年新上的金丝雀。”
江威海听后一愣,不为别的,只他知道如今这沐家的金丝雀价格几许,也实在料不着能得葛梦生如此待遇。
“你今日来,是有何事?”葛孟生道。
“哦,是我一友人家中亡了人,此番前来便是要寻这其中的要人。”江威海道。
葛孟生咋了咋嘴,冷笑道:“哪来的那么多劳什子的朋友,我就道朋友一多就惹人烦。”他见江威海笑着,也不反驳他,便又道:“你要寻人便就去寻罢,来我这儿做甚。”
“此事也是我实在无法子了,便只能来求您帮忙了。”江威海笑道。
“哼!”葛孟生依旧睨视着江威海,面上尽是不耐烦,“到底什么人,你这人啰啰嗦嗦地,说话也不痛快,官道上待久了,便是一点江湖气都没了么。”
“只知此人姓张,两年前在京中出现频繁,曾多次出入梨园。”江威海道。
“没了!?”葛孟生见他不再言语,扬声问道。
“没了。”江威海道。
“什么时候要。”葛孟生道。
江威海听他此问,忙抱拳躬身道:“越快越好。”
“明日辰时一刻。”葛孟生道。
“劳烦了。”江威海道。
早晨的事一出,顾七与江威海自也没了什么心性在一处多叨唠,当然主要没心性的还是江威海,顾七一直不言不语地也看不出来他心里头是怎么个想法的。江威海见葛孟生也一脸巴不得他早日在他眼前消失的模样,便欲告了去。
“那便不做打搅了,告辞。”江威海道,他身旁的顾七见他如此道,放下手中的瓷杯,也一同抱拳躬身作礼。
“今日夜里…”葛孟生又咋了咋嘴。
“嗯!?”江威海也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今日夜里,你若无事,便来与我喝几杯酒罢。”葛孟生道。
“好。”江威海顿了顿,也不料他会如此道,但到底反应算快,来不及惊奇,便立马回道。他知晓依着葛孟生的脾气,若是有一刻迟疑,他都是要不快的。
“嘁,可别以为我与你有什么交情,不过是左右我喝不了这些酒罢了。”葛孟生扬声道。
江威海瞧了那桌上的红釉瓷瓶子,那里头本就装不得多少酒,再者葛孟生的酒量一直都是极好的,他也不拆穿他,只又笑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