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死……”
那吐蕃将领说出这话之时,陆轩只觉得有阴风从自己的耳畔吹过,顿时从头凉到了脚底,他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要么背叛这个时代唯一的朋友,一个人独活,还能够成为大人物的幕僚;要么和这个叫马跃的虽然认识只有几个月,但已经可以称为知己的人同死。
陆轩只感觉从未有过的纠结,他的内心波云翻滚,难以抉择。
那马跃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异常,他侧过脸来,淡淡笑道:“没关系,你大可不必陪我同死,我是大唐的官吏,食君之禄便当忠君之事,我所代表的是大唐的气节,所以绝不可能在对手面前低头,你是平头老百姓,完全不要顾及什么,你就答应他的要求吧。”
此言一出,陆轩心里隐隐有触动,但这更使他难以下抉择,此时,他想起自己那个因言而死的父亲,自己父亲宁死也不愿意改变口风,可谓是“宁死不屈”,而这个年轻的小小差官,竟跟父亲竟然是同一种人,这令他感慨万分。他又想起了自己过来的那个现代社会里,有多少为了利益而反目成仇亲家兄弟,有多少为了鸡毛蒜皮小事就打的不可开交的左邻右舍,有多少为了一点所谓的“自尊”而闹到对簿公堂的枕边夫妻……
果然是古风纯良,远甚后人……
陆轩突然有点庆幸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然而此时,他心底里求生的意志却已然占据了上风,陆轩强吸一口,微微侧头,内心的抉择已经定下来了,他对着马跃轻声道:“兄弟,我和你不太一样,我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人,我们那个时代的人,是不太相信会有轮回这种事的。人,生命是宝贵的,因为人只有一辈子可以活,如果没了,也就什么都没了,不会再有下辈子了……所以,我想你也多考虑一下吧,不要轻言放弃生命,我也确实很想活命,因为我觉得我的生命来之不易,如果不能好好地活一把,那就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赐予自己生命的父母,也对不起造物主的恩赐,所以……我想活。”
的确,对于陆轩而言,他本不需要死的,他可以活,马跃轻轻点了点头,理解了他的想法,但再没有什么表示,可见他对于自己的抉择是不会变的……与此同时,四面的吐蕃兵也乘这个时候逼了过来。
正僵持着,突然,从远处响起一道马蹄鸣,顿时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皑皑白雪之间,一只白色骏马载着一个墨绿色的身影飞奔而至。那人身上穿着厚厚棉衣,面上用面纱遮住脸孔,所不见五官,但只瞧身材,分明是一个女子,白马飞奔而至,直冲向这边吐蕃军人的队伍。
这边吐蕃兵也不阻拦,似乎对来者很是熟稔,那一直在那大将身边年轻的将领转过马头来,对着那近至的女子身影喊道:“末毒,你可回来了,情报探听的怎么样?疏勒城现有多少兵马?”
这些吐蕃话陆轩完全都听的懂,那位吐蕃少将肯定也是心知肚明,但此刻说话却完全毫不忌讳,显然已经隐约拿他当做自己人的意思了。
那女子飞马一直奔到这些人的跟前,她却并不开口,但见从容下马,从胸前衣裳里掏出一叠信封来,恭恭敬敬地呈在头顶上。一旁有一士兵立即下马,伸手去接那一叠信,女子却一下子收回来,不让那士兵碰。
“你拿过来吧,”大将军开口道,女子了点点头,迈开脚步,走向大将军。
“末毒,你为何不说话?”那年轻将领看着她的身子从自己面前走过,突然疑惑起来,女子脚下一愣,仍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走向大将军。
一阵安静,那年轻将领死死盯着那女子,眉头却愈发愈的纠结起来。
“等等,你……”年轻将领话未说完,那女子已经来到了大将军跟前,突然,她的身形一闪,如鬼魅一般直窜向马上的大将军面门。“砰!”的一声,坐在马上的大将军顿时被拽下马来。此番变故太过突然,围观将士顿时都目瞪口呆,连陆轩和马跃也被这一幕吸引住了,忘记了其它。
大将军摔得头晕目炫,不过他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反应也很快,一个鲤鱼打挺,就稳住了重心,他左手支地,右手抓起掉落到地上的刀子,想要挥斩过去,无奈那女子更快,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柄亮堂堂的刀子就抵在了自己的喉结上。
“所有的人,都给我退下!”女子尖利而威严的声音回荡在白茫茫的雪原上,那边诸军顿时都打了一个冷颤,这被挟持的吐蕃将军顿时觉得自己脖子上一紧,双腿竟止不住地打起颤来。
“你……你不是末毒,你到底是谁?”将军颤巍巍开口道。
“末毒……哼哼,早死了,我的名字叫做谋落奕哲,我是来捉你的!”
“谋落奕哲?你难道是葛逻禄人?”将军讶然道。
“正是,”女子回答道。
“你奉的是谁的命令?安西方面莫非已经知道我们的大军到来了?”曲旺突然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担忧。
“那倒还没,不过,也快了,叫我来抓你的是另有其人,我就不告诉你了。”女子冷笑着回答道,说罢,她抬头扫视了一下众人,突然瞥见那两个被困在中央的唐服装饰的人,她扬声用汉语朝那便二人道:“你们两个,想活命的话还不赶快过来。”
这一句话点醒了还没有从剧变中反应过来的陆马二人,那两人再不迟疑,飞也似地奔到这神秘女子的身边。
“你们,全都给我下马,然后都给我退到十丈开外的那个坑里去,不然我就杀死他!”女子再次转变成吐蕃话喊道。
那边一大群吐蕃兵一听,果然依言纷纷下来,并开始往后退去,那年轻的将领恨的牙痒痒,但也不得不作势后退,他们在后退,那少女也劫持着人质,一边慢慢朝后退,她示意那两人各自牵了一匹马来,自己也吹着口哨,那骑过来的白马召唤过来,看样子是预备开溜……
他们慢慢往后退,这时候,四人身后出现了一片陡坡,下面是被白雪皑皑覆盖的一大片树冠,树冠下面却看不清是什么,这相当于是个绝地,少女挟持着人质。意识到不能再后退了,此时陆马二人的马匹都已牵到手,白马也到了自己的身边,女子琢磨着先把吐蕃将军捆起来弄马上去,然后自己就开溜,这时候,那被挟持的将领却突然喊道:“曲赞,放箭,我死了的话就替我报仇,决不能放这一批人离开,不然父相的计划就无法完成了……”
“大哥……”那个叫曲赞的年轻将领一声高喊,于心不忍。
“不要叫我大哥,听话,快点放箭!”将军瞪着眼睛道。
“你们谁敢放,不想要他命了?”说这话的是那名女子。
“放箭!”
“谁敢放?!”
“快点放箭!”
“快给我放箭!”
……
面前的那三十多个吐蕃兵,瞬即都停止了后退,他们慢慢端出了弩机来,箭头直指着这边四个人,表情却是迷茫,迟迟不愿动手。
吐蕃兵做出了态势,女子未料到这帮人真敢做出这架势,顿时心急如焚,只得不断以吐蕃将领的生命为筹码,大声恫吓他们。那陆马二人见情势危急,也不敢再乱动了,气氛到了真正剑拔弩张的时刻。
“曲赞,你再不放箭的话,这泄露机密的责任,你担当的起吗?”此言一出,那边年轻将领顿时有所触动,他双手抱头,闭目沉思,似乎陷入了痛苦的思想斗争当中。
正在这时候,一个小个子的吐蕃兵趁着众人胶着的时候,偷偷淡出了众人视野,他以缓坡为掩盖,悄悄摸向了女子四人所在的方位。一切都在那边四人视野之外完成的,他本来就站得挺远,这片雪原又高低不平,完全可以匍匐着来,并以此为掩护,慢慢迂回接近女子四人。
他这一动作一开始连吐蕃那边的人也没有察觉,经过一段大迂回,他终于绕到了女子等人的背后不远,那后背就是一段陡崖,但若小心趴在行走,仍可前行,并且,可以以此为掩护,避过正面人的眼帘……
他蹑手蹑脚,终于靠近了四人的后背,并露出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个叫曲赞的年轻将领终于看到他了,他稍一斜眼,便迅速收回了眼睛,面上波澜不惊,就当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心中却一下子升腾起来。别的吐蕃兵也有看到了,但是他们都是无一例外地目不斜视,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以防引起这边人的警惕。
小个子瞄着的是站在中间、正挟持着大将军的谋落哲奕,他掏出短匕,悄悄直起了身子,距离十尺,七尺,五尺……
谋落奕哲陡然察觉到背后有异,她忽地一转身,眼前锐光一闪,一道尖利匕刃直捣向自己的左胸口位置所在。“砰”!一声闷响,短匕被她格了开来,她面色沉毅,波澜不惊,左手迅速变化,一下便扣住那吐蕃兵的右手手腕,那人发出一声惨号,匕刃便从他手掌中滑落了下来,扎进了雪地里,有惊无险!
“扑哧——!”一股透凉感从下腹部传了过来,谋落奕哲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低头一看:一柄更短小的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外衣,扎在了自己的左下小腹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