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睛时,白茫茫一片,有点突如其来,明亮的让我又赶紧闭上了眼睛。
眼睛一闭上,整个世界的声音和气息似乎都清晰了许多。
平静稳定的哔哔声,沉重规律的喘息声,偶尔从远方传来的带着回音的脚步声,有时急促有时缓静。浓重的消毒水味冲的我鼻腔发痒。我半眯着眼,良久,才缓缓睁开。
白色的天花板,墙角有些蜕皮的痕迹,老旧,干净。被子有些紧,我试图移动手臂,却发现麻木僵硬。仿佛意识脱离了身体一般。
我涣散着眼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似乎是在医院中。
“唐……唐唐……?”
我艰难的移动着脖颈,兀自担心着一旦不够温柔用力过猛就会轻易断掉的样子。缓慢的眨动着眼睛试图凝聚一下视线,眼前模糊硕大的人影满满聚拢,一张熟悉但不十分亲近的胖脸。
似乎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细小的眼睛眼角划满了细细的皱纹。嘴唇肥大下垂,一张年岁不算太大的脸却是沧桑的好似大半只脚都踏入黄泉的垂暮老人。黑发与白发的数量似乎都相当了。胡茬稀疏凌乱。不知是有多久没有认真整理过自己的仪表了。
我努力的想着。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谁。想到脑仁都酸疼了,拼命睁大着眼睛盯着这张憔悴的让人心酸的耷拉脸。盯着久了,一个恍惚,竟与胖子的脸重合起来。只是少了分色相,多了些枯槁。
……胖子……?
脑仁猛的疼了起来。从百会疼到风府。酸肿的厉害,还夹杂着密密麻麻的木。感觉比百虫噬脑髓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我也从来没有过那种经历,但就是单纯而下意识的有着这种感觉。
酸疼过后。一切都清晰了。
我迟缓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早已是泪流满面,紧紧的抱着我的腰丝毫不在意形象的嚎啕大哭,嘴里嘟囔着什么我完全听不清,却不知为什么,只是清晰的知道,这个男人在不停的向我道歉。
是了。
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
十年前。这个男人还算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吧。长得丑陋肥胖,头脑和运气到还都算是不错。趁着势头也跟着下海经商做起了买卖,做着做着竟攒下了不少的家业。大概是这些没什么素质文化的男人的通病吧。有了钱便也忘了情。什么结发妻子辛苦操劳未同过甘单共了苦的女人根本就不如草芥。转身抱着年轻美貌的女人劈腿劈了个干净。我母亲委屈受辱竟得了严重的抑郁,撑了三年终是没逃过自杀的命运。
然后。十六岁的我。昏倒在地。一睡不醒。
“七年了。七年了。唐唐。你终于醒了。爸爸错了。爸爸真的错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但是,你醒过来就好。我也不想奢求你什么原谅。只要好好的做康复,你还年轻。爸爸别的没有钱还是不愁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拼了死,都给你。”
我撑着脑袋绷着脸,怕自己冷笑出声。
怪不得。世界变幻的如此诡异随性,我想到什么就出现什么。原来本就是我自己创建的梦中世界。也是可笑。本是天堂般的设定,也终究逃不脱这个男人给我留下的心理创伤的阴影。
也罢。
“……我想要的。你怕也给不了。”
我听着自己的声音。我从来没这么认真的听过自己的声音。冷静,沙哑,低沉。根本不是我的声音。
啊。也是。沉睡七年。我也不再是十六岁的少年了。
人生平白无故被抹掉七年时光,到如今身体僵直萎缩到连下床都难。我终是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没有什么张扬的笑,只是低低的嗤笑,一直笑。
还以为自己真是什么完美设定的主人公。也是,实为可笑了。大概梦境中胖子如此猥琐我母亲死的如此之惨也都是大脑潜意识的反射了吧。没劲。真是没劲。
“你想要什么。你说。我一定拼尽全力满足你。”
我听到这个我不想再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疲惫中带着期许的声音,嘴角微弯,垂下了眼睛,又抬起来,盯着他的小眯缝眼,声音大抵是冷冽的,没什么感情。“我要我妈妈。”
男人红着眼,一瘪嘴泪水又淌了下来。
我觉得烦闷,不想给这个男人回应的时间,皱着眉,又笑了,“知道你给不了,我还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
抬眼看进男人的眼瞳。身上突然在一瞬间就轻松的仿佛可以飘起来。
“我要你的狗命。”
话音未落。两根手指已是插入男人的双眼。至死未能叫全一声惨厉。
时间突然凝固了。
我愣住。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也没有时间给我反应。
是了。
世界片又开始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