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惨白。豆子一仰头的功夫,整个世界就停下来了。
豆子突然觉得身心平和,她缓慢的站起身来,不知道自己的双眼已是两片空白,一丝光线都看不得。
不用回头。不用回头就知道,这片人荒马乱的街道上除了四散奔逃的别世镇的人之外,还多了些影子。
不应该说是影子,因为他们本身在白晃晃的阳光下也看不到一丝一毫一厘的阴影,半透明着身子,没有眼瞳,垂着手臂摇晃着,足尖都是模糊的。他们走,不,他们飘过来,整整齐齐的码着队伍在豆子身后驻足。
算不上是什么大军,不过区区几十人,走在头前的,是个幼小却精致的男孩子。
豆子没回头,却是笑了,冷静沉稳的浅笑,什么孩童的性情幼女的天真统统消失殆尽,此刻的她,不过是个有着六岁小女孩身躯的成熟而寂寞的人罢了。
“莲子。你总算是来了。”
莲子耷拉着脑袋似是点了点头的样子,说不清,因为他整个身体都是在摇摇晃晃的,眼睛空无一物,似白色的黑洞,幽深不见踪迹。他十分勉强的走了几步,走近了豆子,默默站在她身后,刹那间便是被僵住了似的动弹不得。连那种似乎是惯性的摇摆都不复存在。
豆子脚尖轻踏地面膝盖一弯猛地向上用了点力,身子似是突然间失去了重量似的飘了起来。发须无风自扬,豆子闭上了眼睛。嘴角依旧向上微微勾着。
眼珠动了动,豆子睁开了眼睛。
街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小群黑点。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向这面移动。几乎是眨眼间便穿过了整条长街,整整齐齐的排列在豆子身后这一群透明人的对面,皆是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仔细看来,这些人竟还是一一对应的。不过是差了十年光景。
豆子没想笑,嘴边却是发出了声冷哼。
她眼珠又动了下,这群透明人猛然间同时动了。不再是摇摇晃晃的僵尸步,而是笔直坚定的冲向了对应着的十年后的自己的身体。
每个撞上的碰触点,皆成了黑洞。十年后的镇里人一个个眼神麻木的面容扭曲着,泪水也不受控制的不停下坠,似乎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遭受着极大的痛苦。透明人拼了命的往里钻,有进展的却是了无几个。
“豆子,我陪着你呢,你还寂寞?”?不知道为什么,豆子耳边猛然响起了声音。稚嫩,温柔,还带着一丝腼腆的俏皮。
豆子眼瞳回归了一瞬,泪光便盈了眼眶。她张了张嘴,眼瞳又消散了。
“就你能看得到我,那有什么意思。我想让所有人都陪着我。”
啊。这是自己的声音。
“那,你就建个城镇,把大家都拉过去,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你是谁啦。”
豆子身体一震,她闭上了眼睛,泪水滑过脸颊。
“嗯。大家都说,看不见的是灵魂,是鬼魂,那,让大家都变成魂,就能看得到我了吧。”
豆子猛然睁开眼睛,已是黑瞳晶莹的泛着光。
透明人停止了行动,默默的转到城镇人的身后,豆子谁都看不到,只是一眼看到了莲子。
莲子的透明人已是强行入了一大半,拖也拖不得,进又进不去,十六岁的莲子的脸颊都扭曲了,哪里还有什么精致少年,豆大的汗珠混杂着泪水顺着双颊留下来,豆子这突然一停,莲子似乎是一瞬间失去了重心扑通跪在了地上。
豆子看着莲子。看着莲子六岁的魂魄奋不顾身的想要融入到十六岁的身体中,豆子觉得难过。她缓慢的跪在莲子身前,轻轻抚上了他扭曲的脸庞。掌心白光柔和,似乎是把莲子的痛苦也一并融化了。他颤抖了几下纤长的睫毛,竟睁开了眼睛。
莲子第一眼便看到了豆子。他勉强的撑着眼皮不让它合上,只觉得嘴唇干涩声音沙哑,但他却在笑着,“豆子。好久不见。”
豆子不说话。沉默的看着莲子。眼中似有星辰大海。
“我就知道。只要融了我缺失的这一半,我便又可以看到你了。”
豆子颤抖了几下嘴唇。“原来……你都知道。”
莲子笑了。温柔,腼腆,一如六岁时第一眼见到他的样子,他笑着,“我不知道。”他缓慢的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清澈中透着暗淡的光,“我只知道,我想见你。”
“豆子。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