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
胜有声。
胡蝶凝神专注着那漫天飞霞般的枪阵。
陡然,嫣红的蔷薇枪如妖龙出海掠过血池,一池腥红尽被卷起,枪阵之中顿时腥风血雨,恍若人间地狱。
倏忽,游丝一般的金光一现。
胡蝶紧绷的唇角几不可查地一扬。
一声闷哼,红光陡滞,血雨飘飞,蔷薇枪如失去生命的赤练一般颓落在地。
一脸不可置信的惶惑:两缕金丝正缓缓地自蔷薇公子两大要穴中蜿蜒游回金线人袖中。
“很少有人能让我用到左手。”金线人平静地道:“十日之内最好不要动用内力,否则……”后面的话已不必再说,他缓缓地转身向胡蝶走去。
阴毒的寒光从丹凤妖眸中射出。
“小心!”她惊呼出声。
一蓬粉色的烟雾已向金线人的背后激射而去。
蔷薇香!
不需要吸入也可以令人昏迷的妖香!
一声微不可闻的冷笑,金芒一炽,若绚烂的旋涡,粉色的烟雾骤然消散。
闷哼一声,鲜血顺着蔷薇公子的口、鼻缓缓流出——明知要穴被制却仍强催内力,这一下恐怕已伤及肺腑。
没有再看他一眼,金线人只是横抱起胡蝶,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蔷薇公子忽然冷笑一声:“我认识你,我知道你是谁了。”
金线人身形一顿,更冷冽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道:“你最好还是什么也不要知道,这样能够活得久一些。”
一种奇异的令人安稳的气息。
胡蝶虚弱地蜷缩在金线人的怀中,紧贴着他精壮的胸膛。
结实的肌肉,火热的体温,有力的心跳……
这该是一个老人应有的怀抱吗?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精神的壁垒却随着心绪的放松而轰然瓦解。
疲倦、惊恐、伤痛、饥饿、虚弱……她终于再次陷入混沌中。
迷蒙中一股潺潺的暖流缓缓自背后天突源源而入,经璇玑过膻中轻柔沉稳,出巨阙入气海温和醇厚。
一周天,驱散遍体寒意。二周天,抚祛胸中烦痛。三周天,贯通经脉气血。四周天,引导内息游走。五周天,身轻体畅百骸舒爽。
深厚的内力似怜惜、似抚慰、似指引、似疏导,足足运行了五周天,才小心翼翼地自天突收回。
干暖的棉衣溢着阳光的气息,胡蝶静静睁开眼眸,微微佝偻的身影已轻轻站到了窗前——总是只给她背影么?
这一次她却似没有了上回的羞怒。
夜色如漆,一地的白雪映射着皎洁的月光分外明亮。
月如菱花。
“今天是十五么?”胡蝶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十六。”仍然是那个略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你要我去京城是为了兵符?”
“……”
“不过是块死物,重新做一对不就好了?”她不解。
“兵符乃是千万将士以生命对皇族做出的承诺,如果随便就可以改制,那么也就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了。”
胡蝶怔了一下,忽然冷笑道:“那么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这样一来兵符的线索断了,你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沉默了很久,金线人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兵符的线索断了,并不代表兵符就不可能重现于世,只要兵符在外一日,就有可能为人所用,况且,改制一对兵符并赋予其使命,比寻找兵符更难,所以,杀你只是下策,非不得已而不可为。”
“所以我还是要去京城?”
“不错。”
“如果我不愿意帮朝廷去找兵符呢?”胡蝶笑了笑:“或者说我其实根本不知道兵符的下落。”
静默片刻,金线人沉声地道:“当今圣上沉疴渐甚,自入秋起便已缠绵病榻,如今已有月余不能上朝,太子监国固然勤勉,然朝堂内外伺机而动者不为少数,北羌又跃跃欲试屡有摩擦刺探,可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若兵符落入有心人之手,那么血光之变在所难免,轻则令骨肉相残基业动摇,重则使外夷乘虚而入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即便兵符不出现,当此内外交困之际必有要大举调动兵马之需,若无兵符,定然处处掣肘,江山社稷岂非岌岌可危。”
胡蝶轻垂螓首:“难道一定要我爹娘两族的性命来换天下人的安乐么?”
“所以你才一定要去京城。”金线人忽然回望着她,双眸烁烁:“不仅是为了天下百姓,更是为了你父母和族人。”
“为了我父母和族人……”胡蝶已深明其意:他是要她亲见太子,以兵符为条件求这位未来的君主许诺赦免爹娘和族人。
明澈的双眸忽闪忽闪,轻笑道:“原来你早都替我想好了。”突然又叹了口气,有些凄然地道:“不过,以我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未必到得了京城。”
“我会派人保护你。”
“为什么不是你亲自保护我?”胡蝶眸光流转轻咬朱唇。
没有答话,他只是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
“是不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金线人已经走到了房门口。
“还是怕我识破你的身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地银光和着寒风扑入。
“所以你一定不敢告诉我你的名字。”
轻叹中仿佛多了无限的忧伤和惆怅:“线人是不能有名字和身份的,如果你一定要问,就叫我金五吧。”
最后一个字已溶入沉沉的夜色。
胡蝶慢慢地走到门前,凝视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地道:“金五……”
金五,是不是第五根金线的意思?
派来的保镖竟然是梁亦可。
胡蝶笑笑道:“有劳梁捕头了。”
梁亦可仍是沉稳有礼地回了一躬:“胡姑娘客气。”
抬首看见她鬓边斜插着一朵雪白的梅花不由微微一怔,却什么也没问,只是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
倒是胡蝶,凉凉地一笑:“先夫已于荆江不幸殒难。”
梁亦可却并没有说节哀顺变之类的套话,仅是无声地深深一揖。
几经辗转,胡蝶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幸而梁亦可熟稔道路,沿途何时疾驰何处停歇倒也安排得井然有序,她便也乐得遂心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