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彻底苏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睁开眼睛看见刘颖坐在我的床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刘颖见我醒了，用手在我脑门儿上摸了摸，确定不烧了后便叫我起床。
我穿好衣服，走到窗边，阴沉的天空飘着零星小雨，我打开窗户，让窗外的冷风吹进。初春的北方虽然还是有点冷，但也已经有些春天的征兆了，一些叫不上名儿的植物等不及春天的完全到来便争先恐后的竞相泛起了些许绿色，为将来的春暖花开做好了准备。
刘颖边给我收拾床边说：“你爸来看过你了，看你没事儿就走了。”
“是嘛，”我把窗户关上，“那老头怎么样？”
“挺好的，特别有礼貌，这点你就应该多像你爸学习。”
“到他那岁数再学也不晚。”我转身走到床边，拿起刘颖的书，那居然是一本《圣经》，“什么时候信上这外国神仙了？”
刘颖伸手把书夺回去：“你不懂，这叫信仰。”
“有信仰好啊，就不明白了，咱国家那么多土生土长的好神仙，个个事迹突出，随便拿出一个就够你崇拜一阵子的，干嘛偏偏大老远的信仰一外国神仙呢，崇洋媚外，你这信仰不爱国你知道嘛！”
“少在那儿不懂装懂啊，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呀？居然把迷信跟信仰混为一谈。”
“迷信跟信仰没什么太大区别！不同的是，聪明的人创造了这些原本不存在的东西，而那些不太聪明的人却相信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胡说八道！照你这么说迷信跟信仰是一样的，都是骗人的，那咱们国家为什么允许信仰自由而不允许迷信自由啊？还要坚决取缔任何形成的的迷信活动，都上升到法律的层面了，你难道比咱人民政府还英明？”
“我是说这耶稣他到底那好啊？早年间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不说，还满世界瞎遛达，一门心思的想当神仙，除了做过几年木匠活他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搁咱这社会主义国家这就是无保户的标准，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崇拜的！”
“你还挺懂的嘛！”
“那当然了，我有一同学的奶奶就是虔诚的信徒，没事儿就主啊主啊的乱喊，成天念叨着死了以后除了天堂哪儿也不去，都神经了，过马路时光想着去天堂的路线了忘了看来车了，结果医院里躺了三个月，耶稣也不管她了。在这以后老太太不信仰耶稣也不看《圣经》了，专门信仰《交通法规》了。
“你这是偏激，人们崇拜的是他舍己为人的英雄事迹，还有高尚的品格。”
“我就不信他的品格能比咱们的雷锋叔叔还高尚！反正要是我就不会崇拜这外国的，要是那天我吃饱了撑的需要个神仙来崇拜，我一定在国内找，我觉得玉皇大帝就不错，有事业有家庭，工作上业绩突出家庭里美满幸福。天上所有的神仙还都归他一个人领导，都得听他的，官多大呀，最重要的人家是国产神仙，信仰最好还是跟爱国相结合。”
“胡搅蛮缠，我不跟你说了，不过这书也确实没意思，一会儿我还给人家。”
“赶紧还，免得受毒害！”
11
高月推门进来，看见我故作惊讶的叫了起来：“哎，你怎么又活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连花圈都给你买好了，最贵的。”
“你还真舍得为我花钱啊。”
“那当然了，只要你死了花多少钱我都愿意！你赶紧想个办法把它利用上啊，让我白花钱。”
“给我留着，早晚得用。”
“我就说嘛，只有好人才不长寿呢，就你这样的，不好好活也能凑合到一百岁。”说完，她还模仿了一个弯腰驼背拄拐棍的姿势，标准的老态龙钟地专署姿势。
“那我可够真长寿的啊！”
“当然了，你肯定且活着呢，活到连你自个儿都活烦了算。”
“你才长寿呢！”
“你长寿，你长寿。”
刘颖看着我俩笑，拍拍我的床，示意高月过来坐。
高月大摇大摆地坐在刘颖旁边，然后两个姑娘笑嘻嘻地交头接耳。
我无聊地围着椅子转圈，直到转得头晕了才停下，跟高月说：“我病重期间你没少担心吧？朦胧中我似乎感觉你好像数次在我的病榻前徘徊过，脚步格外沉重，心情尤为焦虑。”
“我担心极了。”高月冲我笑了笑，“哎，你还记得吗，上次我请你们吃饭的时候说好了下回你请的，好嘛，还没等你兑现呢你就卧床不起了，我是真担心你一口气缓不过来在与世长辞了，那我可就亏大了。你说你也是啊，在这种美食攸关的重要时刻还好意思得病呢你！不过现在好了，你康复了我也就放心了，我这饭也有着落了，我要求立刻兑现，万一你日后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对得起我嘛。”
“这事儿你还记着哪！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废话，别的事儿能忘，这种事儿能忘嘛。”
“我是觉得吧，你这体型都成这样了，不适宜再长期大量密集地进食了，否则后果那就不堪设想了，虽说吃饭是件幸福的事儿，可还是要把美和健康放在首位啊，你说是吧？”
“你少废话，我胖我愿意，要你管啊，我这叫胖并快乐着！”
刘颖猛地从床上站起来，指着我，异常愤怒：“这回就该你请，咱俩吃饭多数都是我买单，你还想总吃软饭啊？还有，上次你劝我把我的零食存你这儿，你说你帮我看着，一夜之间你全给我看没了，那可是我一个礼拜的零食。”
高月躺在床上大笑不止：“你让他看着，那不是拿着肉包子去打狗嘛！”
刘颖越说越气愤，干脆掐住我的脖子厉声谴责：“每回你请我吃饭，你都让我点一些绿色植物，什么花儿啊草啊的，什么简单你让点什么，说是常吃素对健康有好处，还说动物园里的山羊野兔就比狮子老虎寿命长。可轮到我请你了，你又说多吃肉有利于美容，还特别强调山珍海味有焕发容颜青春永驻的功效。”
高月用手擦擦眼泪，边笑边说：“还山羊野兔呢，你问他去过动物园吗──动物园里有山羊野兔吗？”
“那就是在自然界里。”我被刘颖掐得喘不过气，但仍极力辩解，“根据专家分析，在自然的状态下，吃草的动物要比──”
高月站起来打断我：“不用专家分析了，根据我分析这顿饭必须你请，而且我们的伙食标准还要向狮子老虎看齐。”
12
我们去了一家很平常的饭馆，进去坐下后，高月点了几个不着四六的菜，光听菜名给人感觉云山雾罩的，等菜端上来，我们才恍然大悟，齐声感叹：就这个呀！
菜做得很一般，毫无滋味可言，我们异常艰难的咀嚼着那些植物碎片和动物脂肪的混合物，其感觉就像是把一堆自己需要的东西装进自己的箱子。中途，我要了一瓶啤酒，然后一鼓作气干了，正准备在要一瓶时，发现刘颖在愤怒地看着我，也就只好无奈的低头作罢。好在这个餐馆有两个漂亮的服务员，才好有这两个美丽的服务员才没有让我产生上当受骗的感觉，略感欣慰。
13
回去的路上，天光放晴，阳光不温不火的照耀着大地。高月刘颖挽着胳膊边走边说笑，我追上她俩，从后面把胳膊搭在高月的肩头，高月警觉地瞪了我一眼。
“干吗？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想调戏良家妇女呀？”
“哎哟，你还真好意思往那方想，就你──想什么呢！”我往天上一指，“看见了嘛，这天儿比咱们那解放区的天儿都明朗，这种光线下你要碰见流氓对你那个，那流氓的眼神他得多差呀，放心吧，光线好的情况下没人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的，流氓的眼睛也雪亮着呢！”
高月气得张口结舌。
我接着说：“你放一百个心，踏踏实实过你的小日子，就你这模样──你这辈子都碰不上流氓。”
“我呸！”高月急了，“我长得怎么了？我再惨也比你美丽比你动人，凭什么流氓就不能对我心怀叵测呀？你干嘛不让流氓对我有非分之想啊？”
“我没有不让，我是说就你这体魄一般坏人的他还真不敢，就算有那眼神不济的，不计后果的冒然扑上来，那还不一定谁流了谁呢！”
“你找死呢是不是？老往沟里带我。”高月红着脸笑了，“惹姑奶奶不高兴了小心找打。”
“一个人生活特别孤单特别凄惨吧？”
“你什么意思？你不也一个人嘛！”高月警惕地回答。
“你怎么能跟我比呢，我不是有刘小姐忠贞不渝的跟我恩恩爱爱嘛。”我搂住刘颖的腰，做了一个亲密的姿势，脸上还故意做出幸福的表情。“怎么样，瞅着眼馋吧！”
高月冷笑两声：“别人恩爱我也许会嫉妒，你们嘛，我只会对刘颖同志不幸遭遇更加同情！”
刘颖甩开我的手，指着我说：“听见群众对我的同情和对你的愤慨了吧，还不赶紧知难而退，就你那样儿还敢找我这样的美女，真不自量力！这世上两条腿的美女不好找，两条腿的丑女有的是！干嘛非要吊在我这棵树上，弄得你死我活的两头受罪。”
“别都冲我呀，我这也是一番好意，瞧着这高有力一个人怪可怜的，就想给她介绍个对象。”
“你才可怜呢，我觉得我这样挺好，有对象就一定会幸福吗？”高月翻着小眼睛一脸不屑，扭头问刘颖，“请问这位提前掉入火坑的女同志，你幸福吗？”
刘颖摇摇头，回答：“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但我知道什么样的人幸福。”用手点指着我说，“他就比我幸福！”
“这回知道了吧，你的幸福是建立在刘颖同志的不幸上的，对此你做何感想呢？”高月得到声援后颇为得意。
“她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对象的人不一定是幸福的，反之要是没有那肯定就是不幸的！你想啊，什么都没有那多没意思啊！只有得不到爱情的人才会鄙视爱情。”我耐心细致的给高月做工作。
“你少在这儿给我情啊爱啊的，刚爱上几天啊──人家还不怎么爱你，少以一副过来人的嘴脸教育人，烦你这样的！”
“我是吃猪肉吃得晚点儿，可架不住我很早就开始留意猪跑啊！爱情要是不好，能有那么些青年男女哭着喊着往一块挤嘛！哪对恋人多少不得有点爱情啊，要不都得称呼他们情侣而不叫合伙人呢！”
高月看着我，略微沉思了一下：“少在这儿东拉西扯的，你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你怎么老把人往歪处想呢，我就想给你介绍个对象，没恶意，你总不至于想当一辈子个体户吧？”我非常严肃地说。
“没想到你这个只要利己不在乎损人的坏蛋居然也好说媒拉纤，跟热衷于发挥余热的街道老大妈学的吧？要不说国人的心眼儿好光棍他就少呢，总有一的大帮人心甘情愿地为你的终身大事劳心费神，谢谢你啊，同时也代我向你们组织中的重要成员诸如张大妈李大娘等同志问好！”
“你少给我废话，你要不乐意就拉倒，就跟谁求着你呢似的，要不是看你一个人怪可怜的我才不管你呢！”
高月确定我是认真的后有些羞涩，但仍故作清高：“你能认识什么好人啊！你的朋友都是监狱的预备役人员，怎么还有没被抓起来的呢？这还是公安部门对你们这帮害群之马打击的力度不够啊。”
“怎么说话呢，我这朋友可是正儿八经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体健貌端品貌双全，毕业后在外企工作，正宗的白领。”我举起右拳类似向组织宣誓。
“是嘛！”高月有些动心了，“那，那他性格怎么样啊？”
“这么跟你说吧，从小只知道逆来顺受，一贯地任劳任怨，而且还特别的尊重女性，记得早年间他除了恨过电影里的日本女特务，就没对任何人瞪过眼。对所有女的，那怕是八十岁的老太太或者八个月大的小姑娘，他都能做到彬彬有礼不急不躁。”
“花痴吧？”刘颖趁机插了一句。
“花什么痴，哪儿那么些花痴！人家那叫有礼貌。等等，这是我介绍的有问题，他对男的也有礼貌啊，总之在他眼中就没坏人。”
“这么面啊！”高月小声嘟囔。
“这能叫面吗，这叫好男人，是善良！而且这家伙还特别热爱劳动，都听说过劳动模范吧？那劳动模范跟他比那差远了，这家伙不光工作上兢兢业业，生活中也是一把能手，擅长烹饪洗衣做饭修自行车等一系列家庭内部劳动。乐于助人，小时候经常帮助弱小的同学拎书包──”
刘颖挥手打断我：“引用自己的事迹了吧，我记得小时候是你经常主动抢着帮漂亮的女同学拎书包的，人家还不怎么爱理你。”
“你别打岔，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劳动是吧，对了，设想一下啊，等你一嫁过去，你什么也不用干，每天下班后你就躺在温暖舒适的沙发里喝着茶读着报，偶尔在瞟一眼你老公那辛苦操劳的背影，管保你这成就感‘噌噌’地往上升，那感觉──惬意呀！”
高月刘颖均瞪大双眼，我的描绘无疑令她们心驰神往。刘颖抱着我的胳膊苦苦哀求：“还有这样的人吗？求你给我也介绍一个吧！下辈子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你别捣乱，你下辈再报答我，那我这辈子怎么办哪！”我冲高月一昂头，“怎么样？还在犹豫呢，瞧见这位了嘛，为了他眼看就要抛弃真爱了。”
高月猛地把头一甩，停留在前额的头发顺势垂到了耳后，露出了宽厚的脑门儿：“人品？”
“出众！”
“工作？”
“出色！”
“相貌”
“出类拔萃！拔萃是拔萃，就是还有那么一点儿小瑕疵。”
“你什么意思？”
“长得很帅是没错，就是去年吧，他一不留神得了白癜风，放心，已经治愈了，只是身体的某些地区和半边脸还有点接近白种人。我们都亲切的称呼他白马王子，你不就喜欢白马王子嘛，这下你算称心如意了，这白马王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向你表示祝贺啊。”
高月气得大口喘气，冲我直翻白眼儿。
“什么表情！”我继续说：“不过你也别急着失望，谁还不能有点缺点啊！再说了，那也不算什么缺点哪，俗话说，爱情不分黑白！人生一场，经历这么点儿小挫折那算得了什么呀，还是要勇敢面对的嘛！你就当你爱上的是一个中英混血儿。”
高月把脸凑近我跟前，恶狠狠吐出几个字：“你去死吧！呸！”然后转身离去。
“哎，我好心好意，再商量商量。”我扭头发现刘颖在用一种奇怪眼神看着我，我冲她着一笑，指着高月渐渐消失的背影说：“这人可真没礼貌。”
刘颖没说话，表情也不变。
“你怎么了？”
刘颖仍旧无语。
“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我问。
“你想让我重复刚才她对你说过的话吗？”刘颖反问。
“那不想。”
“那我就没什么要对你说的了。”
14
隔壁病房里住着一个退了休的老教师，为人忠厚也很真诚，退休前曾经在一所中学教语文，跟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虽说算不上学富五车可也是通晓古今。我经常跟老头一起聊天，老头也很喜欢跟我聊，当然并不是因为我讨人喜欢，而是老头实在找不出喜欢听他啰唆听他抱怨的忠实听众，也就只好拿我凑合着了。
老头很谦虚，很少谈论自己得意之处，是我见过的老师里最谦虚的一个。
我对教师这个行业的整体印象一直不好，在我的印象里，这帮家伙大多恃才傲物不可一世，往往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高借以掩盖内心的空虚和知识的匮乏。作为知识的传播者，他们有着超出其奉献过多的优越感，自以为是狂妄自大。更有甚者，一些不学无术思想堕落者也堂而皇之的混入了教育队伍，他们最擅长只是于闲暇时唱着高调欺上瞒下，在照本宣科的背一些所谓的教材，用以蒙蔽那些毫无辨别能力的青少年。
我对教师的愤恨和不满源于我屈辱漫长的青少年时期，那一时期我所遭受的摧残除少量来自个子高力气大的高年级同学外，大多受自那帮道貌岸然的老师们。
15
我的出生曾经代给父亲莫大的荣耀感，就因为我是男孩，在这一封建传统观念下的性别优势使我经历了一个幸福的童年。由于我那拨出生的孩子里女孩居多，所以我的到来更显得弥足珍贵。
小时候，父亲经常抱着我去邻居生女孩的家里显摆，有时甚至还要当众脱下我的裤子，露出优势部位重点炫耀。幼时的我经常被迫光着身子站在某地供一帮无聊的男女尽情参观，父亲在自我满足的同时还要恬不知耻地招呼那些女孩的父母。
过来开开眼吧！瞧瞧我们这带把的！
结果往往招致人家的一顿白眼儿。
上学后，我开始显现出与同龄孩子在智力上的不同和性格上的差别。我们那拨孩子们大多聪明，应付老师的考试轻松自如，往往毫不费力就可以考个满分，自己光荣不说还能顺便给家长的脸上增光添彩。而我则绞尽脑汁最后被迫还需要抄一部分才能勉强凑上及格，对于这个结果我也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我痛恨那些出题的家伙为什么总挑我不会的出。
可能父亲当时比我还要疑惑，他不明白自己孩子的大脑袋里怎么装的就不是智慧，饭量是其他孩子的三倍，怎么学习成绩却赶不上人家的一半呢！而且这混蛋每天都会惹麻烦，永远都不让人消停。
父亲对我彻底失望了，当初那点性别上的优越感也没了，他开始羡慕那些拥有乖巧懂事的女儿的父母，虽说自己孩子短人一截，可总强过养一个成天惹事生非的祸害，整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