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车,天就黑下来了,小县城里满街都是灯火,机动小三轮如鲫鱼般穿梭。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来过小县城,今年又一次偶尔路过。我裹着寒冷在马路上寻找住处。
小巷口,炽亮的灯光下,竖着一块住宿吃饭的牌子,白底红字,已经陈旧了,后面是几张桌子和板凳。恍然记起,去年来这里,也是在这儿吃的饭,住的宿。
站到小吃摊子前,一位年轻女人,头上包着一条蓝色的围巾,露着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左右一转,就出了神采,她招呼我坐下。
女人是一个动作麻利的人,很快就给我把饭端上来了。碗是乡下的粗碗,大而且深,盛着满满的热饭。菜是几只大丸子下面铺着一盘新鲜青菜,女人细语地说,这是土菜,在农村只有办大席时才能吃到。由于疲劳和饿了,我埋头就吃了起来。吃到一半时才想起来,我没有问多少钱,要是吃完被她宰了,就有苦说不出的,我就有点后悔了。
正吃着饭,旁边有人问,住好了没有。我望过去,原来巷口的黑暗里,还坐着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妇人,我说没有住好哩。
她说,没住下,你吃过饭去看看房间,不错哩。
我说好的。其实我的心里已有了数,准备吃过饭去县城招待所去住的。
一会儿,吃完了饭,我问要多少钱,女人说只要三元钱。哎呀,我的心放了下来,但又觉得不好意思,太便宜了。
付完钱,我要去看房间,老妇人并没起身,而是喊了一声。一位年轻人裹着一团黑影风一样刮来,问啥事,老妇人说这个客要住宿,你带他去看看。
男子长得胖胖的,脸上有着结实的红光,我跟在他的后面边走边和他说话,他竹筒倒豆子般说开了,老妇人是他的母亲,刚才卖饭的女人是他的媳妇。他把我领到房间,打开灯,房间里一床,一柜,一电视机,床上的被子是花格子的,枕头是扁了的。在我行走的印象里,小旅馆大概都是这个样子。
我说灯暗了,请换一个大灯泡。
男子笑笑说,我们小旅馆都是这样的,电费好贵的啊。
我说,我晚上不看电视,要看书的,这样就等于换过来了。似乎和去年的对话重复。
他恍然大悟地说,记起来了,你去年冬天也来住过。
我说,是啊,你还记得。
他说,怎么不记得,你让我把电视机搬走,搬来一个桌子让你写字,你说灯暗了,我还给你换了一个大灯泡。他说得很兴奋,隔了一年多,他回忆得还十分准确。
我说,每个住宿的人,你都能记得清楚啊。他说不是的,也没有那个必要,因为你特殊,人来人往住店的人都说电视不好,只有你说灯光不好,我自己没上好学,对有学问的人崇拜哩。然后,他说,今晚我带你到楼上住,条件比这个好。
他把我领到楼上,这个房子的空间果然大了许多,整洁了许多。他又忙着,找来一个大灯泡,站在凳子上,仰着身子,借得屋外透过来的朦胧灯光,熟练地把小灯泡给换了。一拉开关,房间顿时亮堂了起来,他比我还高兴,说,能看书了吧。我说能看书了。
我问多少钱一宿,他说,别人住是二十的,你就十元吧。我说还二十元吧。我把钱递给他,他只抽了一张十元的,再不收了。我坐下来开始休息,过了一会儿,他又送来两瓶开水和几个一次性的纸杯,嘱咐我天冷晚上要早点休息,不要冻着了。
看了一会儿书,我站在玻璃窗下向外望去。楼下是一个院子,里面有一棵大树,虽然落了叶子,但可以感受到夏天里浓厚的阴凉。对面有一排二层楼房,有几家的窗户亮着白炽的灯光,可以看到女人移动的身影,隐隐传来电视剧的声音,寒风中的人家,透着朴素日子里的温暖。
夜里,我坐在被窝里,在明亮的灯光下翻动着书页。虽然是寒冬的深夜了,但一点也不寒冷,这样的夜晚,也是在迁徙途中遇到的一块绿洲。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要走了,回身看看还在熹微晨光中的小旅馆,也没有名字,巷口空空荡荡,身后那座灰色的小楼宁静地矗立在冬天的寒风中。人茫茫,路漫漫,就是这些无名的驿站,帮助我在人生的旅程中行走。想到这里,我感动了一下,又踏上了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