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都拉洪草原上下来,接待方就把我们安排在一个蒙古包里吃晚饭。蒙古包就在一片草地上,四周是耸立的群山,虽然是炎热的夏季,但山顶上还覆盖着银冠似的白雪。
蒙古包里铺着地毯,按规矩,我们在门口把鞋脱了,赤着脚进去。包内长条的桌子摆成曲尺形,上面放满了酒和菜,桌子的两边放了毡子,大家就盘腿面对面地坐着。
我在门口的一个毡子上盘腿坐下来,掏出小本子,抓紧时间把一天来的感受,三言两语地记下来,免得忘了。
开饭了,蒙古包里顿时就沸腾起来。大家开始喝酒、吆喝、唱歌。
“你在写什么呀?”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我的耳旁问。
我抬头一看,是小曼。小曼穿着白衣的裤子,红色的外衣,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小曼是县里的工作人员,这次是来接待我们的,通过一天来的接触,我们都认识了。
我把原因给她说了,她在我的旁边轻轻地坐下来。见我写完了,她腼腆地说,我切羊肉给你吃。我高兴地说,好啊。
桌子上放着一大盆水煮的羊肉,她取出压在羊肉下面的那把锋利的小刀。她右手握着刀,左手拿着一块腿骨,娴熟地把刀刃轻轻地切进去,张开拇指压住羊肉,轻轻地一割,一块羊肉就割下来压在刀片上了。她仍用拇指把羊肉压在刀片上,递到我的面前,说,这是羊腿上最嫩的肉,你尝尝。我用手接了,放进嘴里咀嚼起来,果然鲜嫩喷香。她在旁边看我愉快的样子,自己也愉快起来。然后又用刀去割一块腿筋,说,这是最经嚼的,牧民都喜欢吃。我接了,又放到嘴里。
蒙古包里掀起一阵阵热闹,我们静静地坐着。她告诉我切羊肉的规矩,说切羊肉时,刀子应当对着自己,不能向外。她轻声地说着,不停地把羊肉切下来,送到我的面前,我接过来的是一小块一小块幸福。她的手指是细长的,由于切羊肉,粘上了一层淡淡的油腻。她转动的眸子里,有着赛里木湖水的明亮、宁静,她眼镜后面的面孔上,散落着几片迷人的雀斑。
很快我就吃饱了,她劝我说,这里的羊肉好,这些羊都是放在山上的,不是饲养的。她说这个话时,让我想起一路上看到的,牧民们散放的羊群立在崖上,静止时,就是一块石头,活动时,才能看到是一个生命。
我只有接过她递过来的羊肉,吃了下去。
我劝她也吃一些,她也割了一小片,放进嘴里慢慢地嚼了起来。我们的目光相碰时,她笑了一下,低下头去,又切了一小块羊肉递过来。
一只羊腿吃完了,小曼拿起另一块羊排要切给我吃,我实在吃不下去了。
音乐响起来了,大家开始跳舞。她也站起来,伸过手来,邀我跳舞。我实在不会跳蒙古舞,就摇了摇手。她隔着桌子,就在我的面前跳起来,她叉着腰,抖动着肩膀,腰肢柔软,她回过头来,朝我莞尔一笑,然后,又旋转着转过身去,张开的双臂,像雄鹰展开的翅膀,婀娜多姿。一会儿她蹲下身去,又抖动着身子慢慢地站起来,微笑着,向我伸出一只手来。我坐着,已经看得痴迷了,我知道,只要伸出手去,她就会牵起我的手。但她伸出的手又空着缩了回去。她双手叉着腰,更有力地抖动着肩膀,摇摆着腰肢。当她远离我时,又立即舞蹈着回到我的面前。
音乐停下来时,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像一片云飘落在我的面前。
我倒了一杯酒,对她说,我敬你。她双手推辞着说,不能喝。我说,你就喝茶当酒吧。她端起面前的一杯茶,我们碰了一下,一倾而尽。
我又倒了一杯酒,对她说,你看看酒里有什么。她伸过头来看了一下,疑惑地说没有东西啊。我说,你的眼睛在里面了。我又把杯中的酒一倾而尽,我沉醉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意境中。
时间不早了,酒已喝到酣处,有的人已喝醉了,踉跄着,也顾不得穿鞋,就冲到外面去吐酒了。有的人还没尽兴,满桌子找空酒瓶贴着耳朵摇晃,听里面还有没有酒,如果还有酒,就兴奋地倒出来,边喝边吆喊起来。
我走到屋外,看到湛蓝的天空还是明亮的,如果在内地,这个时候已是深夜了,但在新疆天还亮着,远处的山峰上,皑皑白雪和皎洁的月光映衬着,纯洁、精粹。灯光明亮起来,照得草地碧绿的,有了梦幻的色彩。
大家在宽阔的地坪上集合,我们就要上车了。在草坪的一角,我又见到小曼了。她在月色下,更有了神韵。我说,你的舞跳得真好。她笑了,一抖肩膀,就在我的面前跳了起来,柔软的腰肢,飘扬的长发。她一回头,眸子里的一星明亮在我面前闪过。没有音乐,没有掌声,小曼跳得一样投入。我知道她是在和我告别,身子里有着无限的留恋。
我不想让这舞蹈停下来,但天下哪有不停下来的舞蹈?
上车了,大巴的两道光柱划开沉沉的黑夜,在山路上奔驰。我的眼前老是浮现着小曼的舞姿。在这遥远的天山脚下,在这异地他乡,我的心忘了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