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苔还是笑了,笑了笑后,叹了口气,道:“有很多忠臣不能善终,不外乎两点,一:生错了时代,二:生错了国家。”
霜小霜道:“周子弘已经在发往流放地的途中。”
梅雪苔缓缓的道:“我想再试最后一次,要么周子弘为我的朝廷效力,要么周子弘把他的人头送我当见面礼。”
霜小霜道:“属下立刻前往大孟国,探寻流放路线。”
周子弘,大孟国人,由于政见与主观鲜明,被孟泽安提拨为丞相,并欲加已重用。
梅雪苔知道了周子弘后,十分欣赏,便欲拉拢,周子弘对国家忠心耿耿,不仅没有接受贿赂,还将梅雪苔派去的人当即砍去了头。
这样一个人才,既然得不到,就只好毁了他。
梅雪苔仔细的了解到一番情况后,便计上心头,并安排合适的人去实施。
合适的人,正是大孟国的大内总管张子俊。
在宁冰蝶还活着时,张子俊不过就是一名小小的太监,是梅雪苔在掌握到宁冰蝶串通大宁国的多条证据后,让张子俊去一五一十的通报给孟泽安,孟泽安盛怒,杀了宁冰蝶,将忠心耿耿的张子俊提拔为贴身太监,级别为大内总管。
张子俊欠梅雪苔一个人情,人情最难还清。
梅雪苔这条计策最关键的人物是周贵妃,周贵妃是周子弘的庶女,由于周子弘一直教导和疼爱嫡女,难免让庶女产生嫉妒之心,周贵妃很想扬眉吐气,给她作为小妾的母亲争光。
如果周贵妃能当上皇后,这该是莫大的荣耀,周家都会以她为骄傲。
张子俊找到周贵妃,为周贵妃分析目前的形势后,道:“在后宫生存,需要时刻提防着,皇后薨不久,众嫔妃都在盯着皇后之位,如果不努力的去争,待她人稳坐皇后之位时,纵是小心翼翼,也难免会成为她人的眼中钉。与其按兵不动,不如趁势先行。”
周贵妃明确后宫生存的规则,即是张子俊前来拉拢,她自然是理会,无需遮掩,道:“本宫若能登上皇后之位,定不会忘记张公公的大恩。”
张子俊在对周贵妃说了关于任晶莹的事后,又为周贵妃献出了一个妙计,道:“如今皇上十分喜欢任晶莹,不如周贵妃娘娘您顺水推舟,将任晶莹接入颐和宫,妥善安置,吸引着皇上常到颐和宫。”
周贵妃欣然接受,她自己也分析了,将任晶莹接进颐和宫,对她而言,是一举多得的,即能树立善良的形象,又能得到皇上的另眼相看,还能杜绝别的嫔妃用任晶莹大做文章,以免防不胜防。
张子俊又道:“皇上在知道娘娘把任晶莹接入颐和宫后,肯定会前来,到那时,您就对皇上坦言,将您的初衷归功于你的父亲和母亲,皇上定会对周家更为赏识,对娘娘您的谦逊大为赞赏。”
周贵妃按张子俊的建议,先是恳请皇上能允许她的母亲进宫一日,有张子俊的巧舌如簧,皇上准许了。次日,周贵妃便进了烟霞院,将任晶莹接走了。
如今的情势是:周子弘被罢免被流放,周贵妃被赐死。
梅雪苔的计策之所以成功,因为梅雪苔了解他们,并加以利用。
要对付一个人,必须先了解他。
周贵妃不安于现状,企图通过登上皇后之位让周家仰视她,原以为急于寻求靠山的张子俊会是战友,而周贵妃也并不了解皇上的性格。
孟泽安厌恶女人在他面前耍手段使小聪明,他的皇权绝不允许任何人挑衅。
周贵妃在孟泽安面前一番说辞,都是张子俊教的,自然是直接触犯到了孟泽安的底线,再加上柳瑶草的前例,孟泽安在盛怒之下,便果断的颁了那两道圣旨。
孟泽安看穿了周贵妃的伎俩,却没有看出导演这场戏的幕后,是另一个女人:梅雪苔。
赔了嫔妃又折了丞相,孟泽安还在暗自感慨着扑灭了星星之火。
梅雪苔放下白瓷杯,站起身,道:“霜小霜,露小露,你们随我前往平王府。”
平王府
徐风来正端坐在案旁,手持书卷,表面上很像是聚精会神。
他的确也聚精会神过一个时辰,当脑中忽的闪现过任晶莹的容貌时,他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精神。他还是将书卷放下了,轻轻的叹了口气。
花一朵盘腿坐在地上,斜靠着书架,一边饮着酒,一边吃着花生米。
每日,花一朵都像现在一样,很安静的呆在一旁,偷偷的瞧徐风来几眼,默默的欢喜。
能与自己爱的男人经常在一起,还能苛求什么呢?
花一朵不明白她所爱的这个男人,为什么每天都在做一些无聊的事,比如看书、自己跟自己下棋、到院外的河边钓鱼、将字画摆在桌上端详许久、写毛笔字、临摹图画……
她当然不会明白,如果徐风来想安心的活着,就只能做这些看似无聊的事。
徐风来走出了书房,回到院中下棋。
花一朵跟得很紧,当徐风来刚一坐在石凳上,花一朵已经一屁股坐在棋盘上了。
徐风来握着棋子,道:“有事?”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马?”
徐风来道:“没有。”
花一朵一本正经的道:“公马在发情时,就像你现在这样的暴躁。”
徐风来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不自然,缄口不语。
花一朵坏笑道:“我算了算,你足足有六十一天没碰过女人了。”
徐风来不语,与任晶莹分别已有二个月了。
花一朵板起了脸,幽怨的问:“难道你有背着我找过女人?”
徐风来道:“没有。”
花一朵咬着唇,眼珠子转啊转的,哼道:“你可以去找一个女人睡一觉,仅仅只需掏五百两银子给我,我能替你向那个笨女人保密。”
徐风来的眉头微微的一皱。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咧着嘴笑道:“你也可以掏二千两银子给我,我即能给你找一个包你满意的女人,还能替你保密。”
徐风来奇怪的看着花一朵,暗忖着:花一朵最近缺银子?
花一朵瞪大了眼睛,吃的一惊道:“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你想跟我睡觉?”
徐风来倒吸了口气,不得不赶紧把眼神移开。
花一朵一下子从石桌上跳下去,背转过身,双手捂着小脸,声音很轻很柔的道:“我还从来没有跟男人睡过觉。”
徐风来笑了,道:“我相信。”
花一朵猛得转过身,脸上的绯红未褪,哼道:“管你相不相信。”
徐风来又笑了,道:“我有个想法一直没跟你沟通过。”
花一朵道:“你说。”
徐风来道:“先请问你一个问题,你以后想不想做官?”
花一朵道:“就没有别的选择?”
徐风来道:“男人要成家立业,你总不能一直这样的调皮任性。”
花一朵哼的一声:“你是说我要赚钱养家了?”
徐风来道:“我想请些师傅教你,让你能成熟稳重一些。”
花一朵道:“然后呢?”
徐风来正色的道:“将一位公主许配给你。”
花一朵吓了一跳,不停的眨着眼睛,道:“你说的很认真?”
徐风来道:“这就是我的想法。”
花一朵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棋盘上,哼道:“我就是宁愿找一个男人成亲,也不要什么公主。”
徐风来道:“请当我没说。”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哼道:“我也有个想法一直没跟你沟通过。”
徐风来道:“请说。”
花一朵忽然显得很悲伤,垂着眼帘,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般,轻声的道:“我想先向你坦白一件很严肃的事,你若是生气不理我,你就是小狗王八蛋。”
徐风来道:“我在听着。”
花一朵吸了口气,弱弱的盯着徐风来的眼睛,道:“我喜欢你……。”
徐风来一怔。
花一朵又吸了口气,仅仅是停顿了片刻,赶紧接着道:“我喜欢你那个笨女人,任晶莹。”
徐风来竟然只觉得松了口气,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他道:“我知道。”
花一朵很委屈的道:“我知道她只喜欢你,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了,就是杀了她,她做鬼也只喜欢你。”
徐风来见花一朵简直快要哭了,低声道:“对不起。”
花一朵忽然咧着嘴笑了,眼睛里还闪着泪光,微扬着下巴,哼道:“我想一辈子做你的保镖,只有这样,才有机会一辈子陪在他的身边。”
徐风来在思量着。
花一朵气得跺脚,哼道:“难道你要让我跪着求你?”
一个爱着你的女人的男人,他提出来想一辈子陪在你和你女人的身边,你会怎么办?
徐风来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在细细的琢磨着。
花一朵咬着唇,眼圈已经红了,猛得灌了口酒,嘀咕道:“凭什么她就能跟你在一起,我就不能?我又没想过晚上睡在你们俩个的中间,也没想过给你戴绿帽子,你干什么不同意。”
徐风来似乎没有理由不同意,但也没有什么理由必须要同意。
花一朵双手叉腰,瞪着圆圆的眼睛,鼓着腮帮,呲牙咧嘴了一番,重重的哼道:“你要是敢不同意,你就死给我看!”
徐风来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郑重的道:“我听任晶莹的。”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笑了,得意的道:“她最好同意,否则,我就告诉她,你这些天整夜整夜的睡不同的女人,还跟别的女人睡出了一个娃,让她伤心难过,哼。”
徐风来无语的瞧了她一眼,暗忖着这个男人真的小孩子气。
花一朵拿出酒壶,仰头喝着,把酒当泪,吞进肚子里。
她仅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只想一辈子陪在他的身边,不计代价,不图不贪。
徐风来并不知道面前这个调皮少年,是一个对爱情已有执着信念的纯情少女。
花一朵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显得有几分得意。
徐风来望向院外,道:“你先回避一下。”
花一朵吐了吐舌头,道:“难道你真有秘密情人?”
徐风来道:“我母后来了。”
花一朵哼道:“她来得正好,她还欠我一件事。”
徐风来问:“什么?”
花一朵故意叹了口气,道:“她看过我光屁股的模样,我也想看看她的。”
徐风来负手而立,肃目的道:“不得对我母后无礼!”
花一朵垂下了头,他严肃的样子她倒是见识过,这一次不仅严肃,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徐风来低声道:“请先回避一下。”
花一朵刚迈开脚,梅雪苔已经踏进了院中。
徐风来迎上前,恭敬的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花一朵索性跳到墙边,身子往墙上一贴,眼睛一闭,道:“我死了。”
梅雪苔只是笑了笑,她自然不打算与花一朵在徐风来的面前,说一些无用的话。
露小露和霜小霜欠身道:“奴婢参见平王。”
徐风来先是奇怪,她们不是应该在大孟国的?却还是正色的道:“不必拘礼。”
梅雪苔款款向石桌旁走了几步,瞧着散乱的棋子,嫣然一笑道:“孟泽安怀疑她们,要杀了她们,是宁冰蝶皇后的宽恕,放她们回来了。”
徐风来明白了,动机不纯,难免会露出马脚,孟泽安的怀疑也属正常。
梅雪苔侧目道:“露小露,跟平王汇报一下平王妃的近况。”
露小露上前,欠身后,道:“启禀平王,平王妃的手艺很巧,教宁皇后捏泥塑,编竹篮,友好的如姐妹般呢。”
徐风来微笑着颌首,道:“多谢。”
露小露没忍住的扑哧一声笑了,道:“平王写给平王妃的信,宁皇后也阅过,宁皇后大赞平王的深情,还很欣赏平王写的字,宁皇后说平王写的字是稳而逸。”
稳,逸。
如果不是梅雪苔,还有谁能用这么贴切的形容出徐风来所写的字迹呢?
徐风来并没有怀疑露小露的话,是因为他相信宁冰蝶的随和与宽厚。
梅雪苔摆放着棋局,道:“霜小霜,与平王汇报下你们回来的路上,所听到的谣言。”
霜小霜上前,欠身后,道:“启禀平王,奴婢们在返回的途中,大孟国内突然谣言四起,道是大孟国的皇上亲手掐死了宁皇后,并草草下葬。”
徐风来一怔。
梅雪苔笑了笑,道:“你相信孟泽安会舍得掐死他很敬爱的宁冰蝶?”
徐风来无法相信,他看得出孟泽安对宁冰蝶的爱,他觉得但凡是还有人性的男人,是不会舍得伤害自己深爱的女人,更何况,孟泽安是一国之君,于国于家于情,都不可能如此鲁莽的掐死宁冰蝶。
梅雪苔悠然的道:“我不相信,我一点也不相信。”
徐风来道:“儿臣也难以相信。”
梅雪苔笑道:“大宁国想吞并大孟国,真是煞费苦心。”
徐风来思量了片刻,道:“母后是指,大宁国故意放出舆论,激起大宁国的民愤,借机讨伐大孟国?”
梅雪苔不得不很满意的点头,赞赏道:“你说的很对。”
徐风来看向霜小霜,郑重的问:“你们在大孟国时,宁皇后凤体安康?”
霜小霜的眼睛也不眨一下,道:“回平王,奴婢们在大孟国时,宁皇后凤体安康。”
徐风来恭敬的道:“母后应是已经派人去证实了?”
梅雪苔颌首,笑了笑,道:“正在前往大孟国的途中。”
徐风来担心起任晶莹了,心头在隐隐的作疼。
梅雪苔凝视着他,看到了他眼眸中的不安,温和的道:“你放心,有人在暗中保护着任晶莹的安危。”
徐风来微微的颌首,他却是真的无法放心。
梅雪苔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我之所以来告诉你这个谣言,并不是要让你不安的,而是,当你从别的地方听到这个谣言时,已不会太震惊。”
徐风来道:“儿臣只愿这真的是一起谣言。”
梅雪苔道:“有消息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棋已摆好,梅雪苔的指间轻点着一枚棋子,不由得笑了笑,道:“你知道孟泽安册封任晶莹的公主称号是什么?”
徐风来问:“什么?”
梅雪苔道:“喜乐公主。”
徐风来笑了,道:“真好。”
梅雪苔也笑了,道:“确实很好。”
很显然,梅雪苔已经为自己之前所说的谎话,铺好了一条后路。
这时,有一名侍女急步而来,俯在梅雪苔的耳旁轻语道:“启禀皇后娘娘,大皇子拒绝进膳。”
梅雪苔淡淡的笑了笑,娥眉一扬,问:“你的大婚礼袍怎样了?”
徐风来道:“儿臣试过,很合身。”
梅雪苔问:“你不喜欢?”
徐风来道:“儿臣很喜欢。”
梅雪苔颌首,转身就走,在院门外,道:“花一朵,你随我来。”
花一朵只好又活了,揉了揉鼻子,跟着去了。
徐风来无法阻拦,就那样看着花一朵走出了院,连同露小露和霜小霜。
到了府外的马车旁,梅雪苔站立着,笑问:“徐风来不知道你是少女?”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道:“他没有随便剥光别人衣服的习惯。”
梅雪苔道:“你就不打算让他知道你是少女?”
花一朵哼道:“他也不打算知道。”
梅雪苔故作惊讶的道:“你总是以男装示他,莫非以为他是断袖,喜欢美男?”
花一朵哼道:“他不是断袖。”
梅雪苔笑了笑,道:“你没有发现,你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女?”
花一朵咬着唇,不语,她没发现,她觉得女子漂亮是没用的,要温柔才行,因为徐风来喜欢温柔的女子。
梅雪苔道:“我知道你爱徐风来。”
花一朵的脸红了,颇为羞涩,少女的情怀总是小心流露的。
梅雪苔问:“徐风来爱你吗?”
花一朵的声音很轻很轻,道:“他不爱我。”
梅雪苔问:“他爱谁?”
花一朵低垂着头,好像是怕惊动到自己脆弱而疼痛的神经,声音更轻了,道:“他爱任晶莹。”
梅雪苔一字一字的道:“他爱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用你的方式去得到他。”
花一朵抬起眼帘,愣愣的问:“得到他?”
梅雪苔微微的点头,道:“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样东西,谁得到了,就是谁的。”
得到?
花一朵认真的思考着这个词。
梅雪苔道:“就像是一样东西,谁捡到了就归谁,谁弄丢了,谁就自己去哭吧。”
花一朵喃喃的问:“难道皇后娘娘不想让徐风来与任晶莹在一起?”
梅雪苔笑了笑,声音很柔和的,道:“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你这么傻这么苦的爱着徐风来,而他对此却一无所知。”
花一朵的泪竟是在瞬间夺眶而出,这一句温暖的话直接触到了她的心底,形成了一股暖流,谁都渴望被理解,特别是情窍初开的少女。
梅雪苔的态度始终和蔼,语气始终亲切,道:“傻孩子,如果我是你,我就勇敢的去获得,而不是一味的付出,知道为什么吗?”
花一朵问:“为什么?”
梅雪苔道:“爱一个男人,就要自己与他携手并肩,不需要别的女人代替。”
花一朵咬着唇,沉默着。
梅雪苔笑了笑,声音有点轻,道:“你还有机会,何不试试?”
这句话里有无尽的辛酸、无奈、悲怆,却都只不过在梅雪苔转身的那一瞬间,浸湿在她的眼角,成为了一道永恒的伤。
还有机会,何不试试?
不要等到阴阳两隔,再无机会,方明白天底下最爱他的人是你,而他亦然。
梅雪苔已乘上马车,她掀开车帘,语重心长的道:“让他知道你是少女,并且让他知道你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