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阁,牢房黑暗而潮湿。
狭窄的牢房长度不过九尺,宽度不过六尺,高度不过六尺。
徐风来身负重伤,就地而坐,闭目养神。
花一朵狠狠的跺着脚,双手叉腰,气道:“你这个大笨蛋,干什么说刺客不是我派的,要不然你现在就是躺在府中的大床上,能请御医看你的伤势,还能有各种补品各种药,现在倒好,被关在这个破地方,你……你……。”
徐风来本可以先出地阁,立刻去见梅雪苔,为花一朵洗清罪名,但他没这样做,他不确定在他离开后,林木森会不会对花一朵用酷刑。
花一朵怒道:“你简直笨得无敌,疼死你,活该。”
徐风来轻咳一声,浑身确实疼得难忍,虚弱的道:“我知道刺客根本就不是你指使的,你为什么要招供?”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哼道:“我高兴招供就招。”
徐风来叹道:“你真是任性,招供后就是死罪。”
花一朵小声的嘀咕道:“反正当时我管不了许多。”
徐风来问:“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他,喜欢到不惜为他而死,喜欢到只能女扮男装的与他在一起,喜欢到默默的付出却又不让他知道。
花一朵转移了话题,问:“刚才林木森让你离开地阁,你为什么不赶紧离开?”
徐风来道:“因为,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花一朵的心忽的一暖,咬着唇偷偷的欢喜,鼻子哼的一声,喃喃的问:“为什么?”
徐风来道:“因为,我答应过任晶莹会保护你,不让你被别人欺负。”
花一朵的心猛得冷凉,不屑的哼道:“你现在这样连自己也保护不了,还保护我?”
徐风来郑重的道:“对不起,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灌了口酒,一屁股坐在地上,托着下巴,懒洋洋的叹了一声,道:“这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主动愿意被你连累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徐风来只好正视这个问题,逐问:“是因为任晶莹吗?”
花一朵哼道:“难道你以为是因为你?”
徐风来当然不能无视花一朵喜欢任晶莹这个事实,礼貌的道:“多谢。”
花一朵咧着嘴笑了,道:“我就是想让你多欠我几份人情,等到你对我感恩戴德的,然后把任晶莹让给我。”
徐风来道:“我是不会把任晶莹让给你的。”
花一朵哼的一声,用力的翻了一个白眼。
徐风来接着道:“你可以自己再继续争取。”
花一朵鼻子一酸,她不知道怎样争取她爱的人,只知道痛快的去爱一个人,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问:“争取就有用?”
徐风来道:“争取就有希望。”
花一朵的眼睛亮了,问:“你是希望最终任晶莹跟我在一起?”
徐风来摇了摇头,诚恳的道:“你可以继续争取她,但我绝不会放弃她。”
花一朵心中悸疼,泪水猛得夺出眼眶,她将手背塞进嘴里用力的咬着,过了许久,她突然就笑了,道:“刚才真应该看着他们再打你二十大棍,肯定特别的过瘾。”
这时,牢房的门被打开了,刺眼的光扑涌而进。
狱吏将两碗冷饭扔在门口,没好气的道:“开饭了。”
花一朵赶忙上前,喊住了狱吏,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轻声的道:“请帮帮忙。”
狱吏四下看了看,趁无人注意时赶紧接过银票藏于衣袖,态度很好的问:“有何吩咐?”
花一朵道:“帮忙炖一只肉鸽汤,放少许三七和当归,再做两份清淡的炒素。”
狱吏道:“好说,好说。”
花一朵又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道:“帮忙送四张被褥。”
狱吏接过银票,道:“好说,好说。”
目送着狱吏走远,花一朵坐在门前,瞧了瞧徐风来,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叠银票,咧着嘴笑道:“这都是我替你跟那个冷女人借的,你肯定会还的吧?”
徐风来明白‘那个冷女人’自然是梅竹子,道:“肯定会。”
花一朵将银票妥善的放好,漫不经心的道:“我这个人也没什么本事,平生最喜欢替人花钱。”
徐风来心想,花一朵应该是爱任晶莹不浅,不愿意让任晶莹伤心难过,就像是他很爱任晶莹,然后答应任晶莹会保护花一朵一样,尽管心中有些苦涩,却义无反顾的去做。
热气腾腾的饭菜送来了,干净的被褥也送来了。
地阁中的狱吏就真的这么容易被银票收卖吗?
那名狱吏在拿着银票离开牢房后,就连忙向林木森禀告了,当时梅雪苔正准备回宫。
听闻花一朵的行径后,梅雪苔笑了,道:“花一朵真是受你的耳濡目染,在合适的时候,毫不吝啬银两,上次,她给了大孟国的一名官员大笔的银两,为了让官员照顾任晶莹。这次,肉鸽汤和被褥的价格非常不菲。”
林木森道:“她喜欢徐风来。”
梅雪苔悠然道:“她是喜欢徐风来,却是用错了方式,她不应该一味的付出,而不索取。”
林木森忍不住道:“她很单纯,尽管用错了方式,但她并没有错,她用的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一种方式。”
梅雪苔笑了笑,道:“她的自作自受,会让她难过、受伤,会让她疼到哭。”
林木森温柔的凝视着梅雪苔,问:“喜欢一个人,用什么方式是正确的?一味的索取而不付出?”
梅雪苔瞧了他一眼,道:“正确的方式是:该付出的时候无畏的付出,该索取的时候果断的索取。”
林木森在沉思着。
梅雪苔问:“林大人,给他们肉鸽汤,给他们清淡的炒素,给他们干净的被褥,如何?”
林木森看向狱吏,道:“给。”
狱吏应是,便去准备了。
梅雪苔笑道:“这次让花一朵得逞,也是给徐风来的提醒:在一些特殊的环境中,想要少吃苦头,做人就是应该圆滑,做事就是应该世故。”
林木森愤愤的道:“你总是这样磨练他让他成长,你每对他好一分,我就恼他多一分。”
梅雪苔微笑道:“他是我的孩子。”
林木森面露痛苦之色,沉声道:“我知道,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对他的嫉妒。”
梅雪苔登上马车,骄傲的道:“徐风来值得别人嫉妒,恰好你也有资格嫉妒他。”
林木森也跳上马车,跪在梅雪苔的身旁,将脑袋窝在她的怀里,颤声道:“你对谁的好超过对我,谁就该死。”
梅雪苔笑了,抚着他的背,露出得意的神情,温柔的道:“我的狗的脾气性格,真的跟我有几分相似。”
马车缓缓的驶出地阁。
梅雪苔离开了地阁,徐风来和花一朵仍旧在地阁里,在那间潮湿狭窄的牢房中。
花一朵双手捧着一碗肉鸽汤,递了过去,道:“趁热喝。”
放入当归和田七的肉鸽汤对肋骨骨折有食疗的功效,每日一次,连喝十日。
徐风来接过,郑重的道:“多谢。”
花一朵忍着不笑的哼道:“你干什么说的这么客气,怎么不用实际的行动表示?”
徐风来问:“你想要什么实际的行动?”
花一朵咬着唇,睁着圆圆的大眼睛,道:“你猜。”
徐风来笑道:“我真的猜不出。”
花一朵将两份炒素摆在他面前,递上筷子,咧着嘴笑道:“我想要什么实际的行动你都答应?”
徐风来道:“能答应的一定会答应。”
花一朵沉思了良久,道:“不如等我们从这里出去后,你像上次一样站着不动,让我再暴打一顿?”
徐风来毫不犹豫的道:“可以。”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得意的道:“我可是从来不愿意吃亏的。”
徐风来捧着汤碗刚欲喝,花一朵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得将汤碗抢了过去,小小的抿了一口,道:“这汤的味道还不错。”
花一朵又抢过徐风来手里的筷子,吃了几口炒素,赞道:“厨艺真不错。”
徐风来接过花一朵重新递过来的汤碗和筷子,问:“你是怀疑饭菜里有毒?”
花一朵扮了个鬼脸,眼珠子转啊转的,哼道:“没错,我可不想在你被毒死后,有人栽赃陷害说是我干的。”
徐风来郑重的道:“多谢。”
花一朵奇怪的问:“你好像并不担心饭菜里会有毒?”
徐风来坦言道:“林大人不会做出这种事。”
花一朵耸了耸肩,吐了吐舌头,道:“我一点也不怀疑林木森,他是真小人,做坏事时绝不遮掩,他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对你用刑,如果想要你的命,他可以直接把你咔嚓了,我只是不放心这些饭菜。”
徐风来道:“明白。”
花一朵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安静的看着他,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着。
徐风来问:“你怎么不吃?”
花一朵随口答道:“你先吃,你吃完后我再吃。”
徐风来的心中突然涌出一种很特别的情绪,虽然花一朵时常任性无理,但是真的很细心周到,徜若有女子得到花一朵的爱慕,定是幸运,而花一朵却是很坚定的爱着他爱的女人任晶莹。尽管他和花一朵之间的身份关系很矛盾,花一朵却仍旧义无反顾的帮助他,他开始对花一朵的义薄云天产生敬意。
花一朵忽然道:“大笨蛋,你要不要喝口酒?”
徐风来摇了摇头,道:“不必。”
夜幕降临,牢中燃起了火把。
趁着亮光,花一朵要准备铺着被褥了。徐风来勉强的移动着身子,疼痛的更为剧烈。
花一朵铺好被褥后,愣了一愣,这么狭窄的地方,晚上怎么睡?她的脸已经有些绯红,咬着嘴唇思量片刻,便将一张被褥卷成一个长条竖在中间。
徐风来刚一躺下,牢门就关上了,顿时一片漆黑。
花一朵抱着双腿坐着,心跳得很快,耳朵有些发热。
徐风来并无异样,心跳得很正常,呼吸也很平稳。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她轻声的道:“我……我一到晚上,心跳得就特别的快。”
徐风来感觉到了花一朵的紧张。
花一朵咬着唇,道:“我……我是第一次跟男人睡在一起。”
徐风来笑了一声,道:“我也是。”
花一朵问:“是什么?”
徐风来道:“我也是第一次跟男人睡在一起。”
花一朵的心中有一种很复杂的滋味,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徐风来一直把她当作男人,忧的也是徐风来一直把她当作男人。
徐风来平躺着,疼痛得到了一丝舒缓,虽说跟一个男人同铺而睡很奇怪,但他知道花一朵肯定也不习惯。
花一朵哼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对同性是一点也不感兴趣的?”
徐风来道:“说过。”
花一朵轻问:“你会不会突然对同性感兴趣了?”
徐风来道:“放心,我不会的。”
花一朵一口气将酒壶里的酒全灌进肚子里,赶紧躺下,两人中间隔着一条竖着的被褥。
徐风来阖上双目,清楚的听到了花一朵错乱的呼吸声,也听到了花一朵的心跳声,他并没未细究。
花一朵毫无睡意,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的捂着心口,想让心跳得慢一些,但适得其反,她的身子有点烫,脸红红的,有一股很原始的冲动越涌越急,她突然很想把中间隔着的被褥扔开,紧紧的抱住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简直要哭了,很想放声的大哭一场,她还没有任何的经验,那些她说过的关于男人和女人,都是她从她的朋友口中听说的。
很多次,她想把自己给他,可她又不敢,她怕,怕他不喜欢她。
她背转过身,眼泪流了出来,她的身子在颤抖,不停的颤抖。
徐风来充满关怀的轻问:“你怎么了?”
花一朵道:“我在笑。”
徐风来顺其自然的问:“笑什么呢?”
花一朵笑得坐起身,笑个没完没了的,许久,她才止住笑,道:“我笑如果现在躺在你身边的是任晶莹那个笨女人,你会不会也这么老实,一动不动的。”
徐风来也笑了,道:“不瞒你说,我现在浑身疼,不动也疼。”
花一朵咬着唇,她的心忽然很疼,泪流得更欢了,她深吸口气,哼道:“疼死你。”
某天,遇到一个人,心生欢喜,倾注全部的感情对他好,而他的心里却对另一个人倾注了全部的感情,能怎么办呢?
花一朵的泪已经不流了,她的心跳也平缓了,因为她知道了,只要能与徐风来在一起,她就发自内心的喜悦,且不管徐风来是将他当作情敌还是男人。
总有一份痴恋是自己的秘密,是私有的,感动天地,感动旁观者,那人却一无所知。
徐风来在思念任晶莹了,他希望任晶莹在大孟国一切都好,盼望着与任晶莹早日团聚。
任晶莹也在思念着徐风来,并且一心盼望着早些与徐风来团聚。
清晨的春风吹得轻柔,些许微凉。
任晶莹早早的起床赶去御膳房,整理着食材做鲜美的鱼汤。
每一次,任晶莹总是一丝不苟的向孟泽安展示她的厨艺,有些汤需要煲二、三个时辰,她也会在一旁耐心的等着,这次也不例外。
任晶莹捧着做好的鱼汤,朝着永乾宫而去,后面跟着两名御膳房的侍女。
孟泽安早朝归来,满心的烦躁,朝堂中百官总是报喜不报忧,制造出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他知道朝风焕散,百官贪懒,他在一步步的整治国家几十年遗留的顽疾,倍感焦虑。
曾经,他以为很多事情他可以处理的很好,当他真的去做时,却发现百官们就是一张蜘蛛网,而他成为困在网中的猎物。
他不知道国家连年干旱,也不知道百姓们叫苦连天饥民过半,他只看到了百官们对他用的障眼法:百姓们安居乐业。
官员们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始终都不满意,找不到能信任的忠臣栋梁,或者他根本就不信任别人。
任晶莹将鱼汤盛了一碗放在案上,微微的一笑,双手轻搭在小腹。
孟泽安瞧了一眼任晶莹渐渐隆起的小腹,隐隐地道:“朕真想把你的肚子剖开,看看那个小东西是男的还是女的。”
任晶莹轻声的笑道:“不管那个小东西是男的还是女的,民女都喜欢。”
试吃的侍女已经端起鱼汤,慢慢的品着。
任晶莹清楚这个步骤,当她第一次端上煲汤时,总是有侍女先品尝,这已经有许多次,她习以为常,只等着侍女品尝过后再稍等片刻,她才能为孟泽安盛上一份。
可这次却不一样了,只见那位侍女在品过鱼汤后,突然倒地,面色发青,顷刻间就没有了呼吸。
鱼汤中有毒!
孟泽安见状,赫然起身,君威失色,众侍女太监吓得跪了一地。
任晶莹一怔。
孟泽安威视着御膳房的侍女,暴吼道:“大胆!”
鸦雀无声,众侍女太监们都在瑟瑟发抖。
任晶莹上前自顾自的盛了一碗鱼汤,便欲尝一尝。
孟泽安一把夺过,摔在地上,冷道:“鱼汤里有毒!”
任晶莹轻道:“鱼是我看着杀的,所有的食材都是我亲自清洗的,整个煲汤的过程都是我亲眼看着,鱼汤里怎么会有毒?”
孟泽安眯起眼睛,问:“你是说,只有你有机会在鱼汤里下毒?”
任晶莹迎视着他,道:“是的,只有民女有机会。”
孟泽安怒问:“你想毒死朕?”
任晶莹轻道:“民女不想。”
孟泽安压低了声音问:“告诉朕,鱼汤还有谁接触过?”
任晶莹轻道:“除了民女,没有别人接触过。”
孟泽安冷道:“一定有别人,告诉朕!”
任晶莹轻道:“真的没有别人。”
孟泽安一把握住任晶莹的胳膊,深皱着眉头,低吼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若不说出一个人,你就难逃干系,你袒护别人,就是在逼朕杀了你。”
任晶莹咬着唇,略有惶恐的看着孟泽安的紧张。
孟泽安凝重的道:“不管你说是谁,朕都信你!”
任晶莹坦诚的道:“自始自终真的只有民女一人接触过鱼汤。”
孟泽安面容冷肃,一字字的道:“别以为朕不会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