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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素描时光

?1.

爸爸在桌子上放一只苹果,让清绘练习素描。

爸爸最近很严格,希望清绘高考的时候能增加一点特长分。

“啊呦,你以为你是达·芬奇吗,画的苹果像鸡蛋。”爸爸也传染上了妈妈的口头禅:“还有你昨天的素描作业,啊呦,西瓜怎么是斜的。”

“画的你爸吧,歪瓜裂枣。”妈妈正蹲在水果筐前分拣冬枣。

爸爸不理她,继续讲:“炭笔应该轻一些,让暗影不那么暗,这样物体便会有存在感。”真是仁慈而万能的爸爸。

“叔叔。”

什么时候,许安站在了爸爸身后。他每天影子一样飘来飘去,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递给爸爸这个月的房租。

爸爸接过来,看一眼,疑惑地问他:“怎么多了?”

许安解释:“还有六月和五月的。”

爸爸把钱推给他:“不用不用,那两个月你住院,就免了。”

许安把手插进口袋,不知道说什么好,却又坚持。

清绘捧着速写簿,失神地看着许安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咳咳咳。”阿咪假装咳嗽,贼头贼脑地坏笑,“清绘,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猴子最讨厌什么线吗?”

“什么线?”清绘猜不出来。

“双曲线啊,因为没有相交(香蕉)。”阿咪哈哈大笑,“你最近智商很底呢。”

“要死。”清绘作势打她。

阿咪乱蹿,“猴子吃不到香蕉打人喽。”

“啊呦,吵什么吵,家里香蕉多到快烂了,还说没有香蕉。”妈妈丢过来两根香蕉。

“我们在讨论习题,是相交,不是香蕉。”清绘欲盖弥彰。

“是香蕉,不是香蕉?”妈妈纳闷地重复一遍,一头雾水:“啊呦,那不还是香蕉吗?这孩子,读书读傻了。”

“此相交非彼香蕉。”阿咪握着一根香蕉当话筒,模仿着新闻联播的腔调,“这是一支爱的香蕉,它是那么的芬芳、迷人、甘甜、充满魔力。”

“这俩孩子魔障了,真有这样的香蕉,给我也来两斤。”妈妈滴滴咕咕。

楼上,许安的收音机又响起来,这好像是他唯一的娱乐。

清绘把速写簿摊在膝盖上,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无心地转着手里的铅笔,静静地听。沙沙的电流声,隐约又陈旧,弥漫在飘着水果香气的老宅里,安逸得让人灵魂出窍。

DJ的声音也是沙哑的,慵懒又无所谓,爱死不死地读着一封听众来信,大抵是讲:她家的猫不喜欢他,他家的狗不喜欢她,一句合不来,就错过了未来……

DJ安慰她: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遗忘,当你选择了遗忘,也就给了自己远方。

DJ温柔得像在催眠,清绘很想睡觉,可是音乐太好听了,舍不得闭上眼睛:

时间没有失去,它变成了离去;

原谅没有失去,它变成了委屈;

爱你没有失去,它变成了过去;

自己没有失去,它变成了残局……

2.

清绘坐在椅子上,一边看书,一边顾店。

书上说:人类怎么发现了电?从前,有一个原始人,身穿兽皮,有一天,不小心摩擦到琥珀……

比起这个解释,富兰克林在雷雨天放风筝发现了电,就显得太雷人了。

一位刚刚在雷雨天放过风筝的新新人类走进店里,轰隆隆的红色爆炸头,豹纹丝袜,熊猫一样的烟熏妆,缀着耳钉、眉钉、鼻钉、唇钉、舌钉,脐钉,叮叮当当的手链、项链、腰链、脚链,最主要的是,她在右脸颊上刺了一个大大的墨色的“非”字,像一只奇丑的六脚虫一样趴在脸上。

她手里拎着一只袋子,袋子里是两只已经掰开的柚子:“你看看你们的柚子,皮比城墙还厚,里面的果肉还没有蛋黄大。”

她将袋子丢在清绘面前,气势汹汹。

自己家的柚子皮有多厚,清绘最清楚,她小声地说:“那我给你换?”

“换?我看你的皮比柚子还厚,我半天时间就为了两只柚子马拉松?”新新人类讲一口东北香港味的塑料普通话,听起来像是吴君如在做国语访问。

清绘深呼吸:“你要怎样?”

“赔我车钱,来回两百块。”新新人类亮出底牌。

“免谈。”清绘转身,不准备再搭理她了。

“OK,免谈?”新新人类嘴角挤出奇怪的笑容,猛地掀掉手边盛着柠檬的方筐,然后跨上门口的破摩托车,拖着长长的尾气,喷气式飞机一样扬长而去。

清绘站在门口,看着一筐柠檬骨碌碌滚满一地,她突然想起蹲在柳湖路捡柠檬的那位老先生,心里无比的难过。

许安刚好下班回来,看见满地的柠檬,不说一句话,默默地蹲下来,一颗一颗捡回筐里。

清绘也蹲下来,两个人面对面,一颗一颗捡。地上的柠檬越来越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清绘闻得到他身上有干燥的木材的清香。

“啊呦,这是怎么搞的?”妈妈回来了。

清绘有一肚子委屈要讲:“都怪你们,老是进这样厚皮的柚子……”

“什么?”不等清绘说完,妈妈已经怒火中烧,操起旁边的西瓜刀,“她人呢?”

“早走了。”清绘回答。

“下次再让老娘看到,非把她大卸八块。”妈妈狠狠地将手里的西瓜刀劈在旁边的一只柚子上,柚子滚成两半,皮薄肉厚,果香四溢:“看看,看看,这柚子还要多赞?自己运气不好,跑这来撒泼。”

妈妈掰一瓣放在嘴巴里:“真甜,恐龙蛋都没它好吃。”又递一瓣给许安,“尝尝,侏罗纪蜜柚。”

许安低着头,搬起地上重先装满柠檬的方筐,准备放回货架。妈妈一把夺过来:“先放地上。”她把一瓣柚子硬塞进许安手里。

这是许安第一次吃柚子吧,他居然不知道撕掉上面的表皮和脉络,那得多苦涩啊?可是他咬一口,表情依然是那样沉默和腼腆,谁也看不出他心里有多苦。

3.

爸爸翻出一个陶罐,里面插了一束干了的雏菊。他让清绘从各个不同的角度画它,要注意光与影。可是清绘四个方向全都画过了,它都是一罐雏菊,不觉得有什么区别啊。

爸爸对她发脾气:“为什么你画的每一幅,都像是一只废纸篓里插了一支马桶刷子?”

天啦,他这是什么比喻,简直是侮辱艺术。

“继续画,画得好,爸爸奖励你一辆自行车。”爸爸恩威并施,拿出了骗阿咪了伎俩。

“一言为定。”面对威逼不屈不挠的清绘,在利诱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她的那辆破车三天两头掉链子,她实在不想再搭大鱼的车了,虽然他总是那么热心。

第二天,爸爸果然推着一辆自行车回来,妹妹首先看见,兴奋地迎出去:“谁的自行车?”

清绘也走出来,爸爸把自行车交给她:“你的那辆老爷车,我实在是修不好了。”

很漂亮的女式车,白颜色,车前面有一只藤编的置物篮,《四月物语》里,松隆子也有一辆这样的车,每天骑着,穿梭在浩瀚的樱花雨。

清绘跨在车上,阿咪笨拙地爬上来,两个人歪歪扭扭地骑在逼仄的弄堂。

妈妈听到吵闹也走出来看:“啊呦,新车新车,宝贝点儿好吗?”

她又转头问爸爸:“你哪来的钱买车?”

“就是小安给的那四百块。”爸爸回答,“我又退给他,他还是不肯要。”

清绘听见爸爸妈妈的对话,停下来,一只脚撑在地上。她很难过,他的苦难,成了她的奖励。

第二天,清绘还是骑着自己那辆旧自行车。新车成了阿咪的意外收获,也好,当是还她零花钱了。

明天是美术社的练习日,清绘高一的时候就参加了,但是很少参加社里的活动。她知道自己没有画“百鸟朝凤”的天赋,也就是画一幅“小鸡吃米图”的水平。

清绘去楼上书柜找练习册。

许安的门紧闭着,破裂的罅隙漏出一丝微弱的光。他又在听收音机吧,是周杰伦在唱:或许命运的签,只让我们遇见,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爱情……

“或许命运的签,只让我们遇见”是《不能说的秘密》的句子,“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爱情”是《蒲公英的约定》的句子,为什么却唱在了一起?周杰伦虽然吐字不清,但也不会至于唱到如此混乱。可清绘却经常混淆不清,“秘密”“约定”傻傻分不清楚。

清绘站在门口,静静听,忘记了敲门。好似心有灵犀,许安一瘸一瘸地走过来开门,又一瘸一瘸地走去楼梯边,斜斜地站着,看向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宁愿去看陌生人,也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这让清绘难过。收音机又落井下石地唱起李健的《传奇》: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不能忘记你容颜,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

清绘翻到自己要找的练习册,又把怀里的《青春的伤口》放回书柜,最显眼的格子。

在书里,清绘学着秋芙,做了一片薄薄葵绿的书笺,又学着林孝珍,在上面誊写了一句顾城的诗: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云的时候很近,看我的时候很远。

如果素描可以学习,那么喜欢呢?

4.

爸爸隔着蛋糕店透明的玻璃橱窗一款一款选过去,璀璨的灯光下,五彩斑斓的蛋糕每一尊都漂亮极了。

新月耳环、大摆裙、波浪卷的女店主养了一只可爱的雪纳瑞,小狗的毛也被卷成波西米亚风格,总是追着爸爸的脚转来转去,攀在他腿上,咬他的裤角。

曾经,清绘妈妈的梦想就是能开一家这样的蛋糕店,还有能养一只这样小狗。蛋糕店应该有高大的落地橱窗,有旧旧黄黄写着英文字母的灯箱,有燕麦和奶油的香味融融地飘在暖洋洋的灯光里。小狗应该是贵妇犬,没有人的时候,它会蜷在沙发上睡觉,有顾客光临,它会在厅堂里转着圈撒欢。

只是妈妈虽然有着极高的烹饪天赋,却没有烘焙西点的细胞。她曾经按着食谱做过一只戚风,可是她死搬教条,按部就班,就算攻略里要她放一包砒霜,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放进去。结果烤出来的蛋糕干干瘪瘪,只能在蛋糕上面铺一层厚厚的草莓和鲜橙来遮丑。

而如今,当年单纯的可爱小女人,唯一的理想估计是开一间印钞厂吧。人真的是会随着时间改变的,不管你曾经多么有棱角,生活总会把你打磨得圆润光滑,要你滚哪里就滚哪里。

蛋糕终于裱好了,蛋糕师依爸爸的要求,用绿色的奶油在白色的蛋糕上挤出一片小小的树叶,斜斜的,被风吹起的感觉。褐色的脉络,掌纹一般清晰。再配上一只有透明盖子的方盒,嘿,真像一盒植物标本。

爸爸的寓意是,希望时间可以为清绘,永远停留在这最美的青葱岁月。

回家的路上,爸爸路过清绘小时候寄读的幼儿园,隔着刷着米奇和哆啦A梦的栅栏看进去,几个小朋友在跳狗狗减肥操,几个小朋友在玩跷跷板,几个小朋友在遛滑梯。其中一个小胖墩儿,霸道地坐在滑梯上,挡住了其他小朋友。阿姨赶紧跑过来,劝他下来。他委屈得哭了:“我就是累了,坐下来喘口气不可以吗?”

当年细瘦的阿姨,如今也变成了大胖墩儿,爸爸都快认不出她了。可是她还记得爸爸,热情地迎过来:“是清绘爸爸吧?”

她又看见爸爸手里的生日蛋糕:“是清绘生日吧,算一算,她今年十七岁了吧?”她居然能清楚地记得清绘有多大。

“她那时候,也就这般高吧?”她随手拉住一个跑过的小朋友,比划着。

“是啊,是啊。”那时候爸爸总爱把清绘搁在肩膀,奢想着要是能永远都这么大就好了,像个洋娃娃,可是一转眼,她已经十七岁了。

告别了幼儿园阿姨,爸爸一只手骑着自行车,一只手拎着生日蛋糕,歪歪扭扭地骑在狭小的弄堂。

夜很静,三三两两的凌霄乱糟糟地开在斑驳的矮墙,远处的小花圃飘过来淡淡的桂花芬芳,头顶的月亮,像是一小片淡淡的糖霜,把爸爸脸上的笑容映照得格外清亮。

5.

今天是清绘的生日,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爸爸小心翼翼把蛋糕打开,上面点缀着黄的芒果、红的樱桃、绿的奇异果,新鲜诱人、秀色可餐。

“啊呦,你就不能在上面裱个玫瑰百合什么的,就算裱一个寿桃也行啊。你倒好,居然裱一片菜叶。”妈妈不能体会爸爸的良苦用心,又开始数落他,“全家天天跟着你吃青菜,连吃个生日蛋糕还是素的。”

“谢谢爸爸。”父女心意相通,清绘看一眼便明白,“好漂亮,我最喜欢的颜色搭配。”

妹妹一边点生日蜡烛,一边偷吃。

“好,现在让我们来祝福清绘,每人一句,说不出的,说得不好的,没有蛋糕吃。”妈妈发号施令。

“我先来。”爸爸自恃有才,自告奋勇,一马当先,不愧为一家之主,“祝清绘高考金榜题名,前程似锦。”事关爱女前程,爸爸的祝福还是比较务实的。

清绘大跌眼镜,本以为爸爸会说出什么锦言妙语。

“我祝我家大小姐,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像是一朵永开不败的塑料玫瑰花。”妈妈已经迫不及待了。

“什么呀,妈,我才十七岁。”清绘的抗议听起来像撒娇。

妈妈心疼地揉一揉她的头发:“啊呦,把我们大小姐说老了。”

轮到阿咪了,她抹一抹嘴角的奶油:“我祝双曲线与XY轴早日相交。”

“要死。”清绘恨不得抽她的嘴巴。

还好爸爸妈妈没听明白,妈妈还开心地也揉一揉阿咪的头发:“阿咪最近真用功,也算对得起新自行车。”

爸爸书呆子:“用功什么呀,双曲线与XY轴怎么可能相交,数学怎么学的你?”

一句话,说得清绘的心凉了半截儿。

小小的烛光点点跳跃,轮到清绘许愿了,她轻轻闭上眼睛。

“快点喽,意思意思就行了,你以为真灵啊。”阿咪已经等不及了。

妈妈拍一下她的脑袋:“啊呦,你这张破嘴,要不不说话,一说话就气死人。”又转头好奇地问,“笑得像拣到了一百块,许的什么愿呀?”

清绘吧唧吧唧嘴,不知道怎么说。还是爸爸善解人意:“不要问啦,说出来就不灵了。”

“好吧,不问,不问。”许完愿,吹灭蜡烛,妈妈将蛋糕切成小块,清绘一块,妹妹一块,爸爸一块,又切一块给许安,转身对清绘说,“送到楼上去,给小安。”

清绘看见妈妈切给许安的那一块,上面刚好有一角飘起的树叶,清绘多希望它是桉叶。

许安很像考拉啊,总爱安静地呆在一个角落。听说考拉一生只吃桉树叶,玫瑰桉树上汁多味甜的叶子,除此之外,它甚至连水也不喝。也因此,它的身上总是散发着沉郁的树木的芬芳。

许安的身上也是这样,可能是经年累月与木头在一起,总是有着淡淡的木材的清香。清绘很喜欢这样的味道,喜欢到偏执,喜欢到独沽一味。

6.

清绘敲敲门,许安以为她又要拿书,放下收音机,转身想要走出去。

清绘说:“今天我生日,我妈让我给你送蛋糕。”

“我不喜欢吃蛋糕。”他依然很小声。

清绘站着不动,今天她穿了细细窄窄的铅笔裤,白色的帆布鞋,瘦弱的身影折在老旧的木地板,斑斓又恍惚。

过了一会儿,许安低着头,一瘸一瘸地走过来,绕过她的影子。

他接过蛋糕,又一瘸一瘸地走回去,捧在手里,站在桌子旁边不说话,也不吃。

清绘看见那天放在书柜上的《青春的伤口》,还在原来的地方,没有被动过。南风天,落了薄薄一层灰。

清绘轻声问他:“那本书,你还看不看?”

许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因为他本来就是低着头的,所以一点头,就感觉更低了,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

他就那样站在窗前,隔着模糊的灯光,像一只昆虫掉进松脂,黏稠的、挣扎的、最后变得坚硬,成为化石。也许化石有一天还是会再变为柔软黏稠的松脂,只是,昆虫再不能爬行了。

“那我先下楼了。”清绘不忍见他一直那么拘谨,只能先说告别。

他又一次点点头,侧过身体,再狭小的空间,也要分出最远的距离。

走出房间,远远就看见阿咪贼头贼脑做着鬼脸:“姐,你帮我把你上次读的《北雁南飞》带下来,我也想看。”

她居然叫清绘“姐”,居然要看张恨水的《北雁南飞》,爸爸妈妈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清绘狠狠挖她一眼,心虚地回答:“哦。”

清绘又折回头,许安站在书柜前,好像准备取那本《青春的伤口》,见她又回来,一刹那愕然。

“我妹妹让我回来帮她拿一本书。”清绘解释。

他又退回到窗前。

清绘取出那本《青春的伤口》递给他,他伸手来接,清绘突然看见他手上有道月牙形状的伤痕,淡淡的,比手上的皮肤颜色稍稍浅一些,应该是和清绘同时受伤的那次留下的吧。

那本《北雁南飞》被爸爸收在了书柜的最顶层,清绘踮起脚,够不着,再踮高一些,还是够不着。

他走过来,伸长手臂,想要帮忙。

清绘急忙阻止:“你的腿……”说完之后,立刻又后悔,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伸手,便拿到了那本《北雁南飞》,低头问:“是这一本吗?”

清绘点点头。

他真的好高啊,清绘站在她的背后,偷偷在心里比划,自己大概到他的肩膀吧,听说,情侣之间最合适的距离是相差12cm。

清绘下楼的时候,伸出上次受伤的食指看,只是很遗憾,清绘不是疤痕肤质,上次的伤口早已了无痕迹,却又有什么在心底留下痕迹,如秋风吹皱湖水。

7.

早上,一个工友过来通知许安,让他带上工具箱,去古运河边的高旻寺。

过来接他的小沙弥,带着他坐观光画舫沿古运河溯流而上,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船停泊在运河与长江交汇的瓜洲渡。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口,吴山点点愁。”许安想起这句诗来。

高旻寺始建于隋代,屡兴屡废。据说当年香火鼎盛的时候,前来上香还愿的客船绵延十几里水路,舟楫如织,阻塞了整个运河,以至于南北漕运的盐商无法靠岸驳货,整个扬州城的百姓数十日吃不上盐。只是如今早已年久失修,破落不堪。

小沙弥安排许安修复前殿的一尊金佛,小沙弥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每说一句话,都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孜孜虔诚。

金佛半米多高,历经岁月变迁,风雨摧残,依然完好无损,本来是无需修缮的,可是工人在吊装横梁的时候,不小心撞断了佛的一根手指。

原佛是用名贵紫檀雕刻而成,现在这样的紫檀早已稀少,只能用檀香木替代。

那根断成两截的佛的手指,被许安带回来。他先用粗砂纸打磨掉上面历代修缮时堆积的厚厚的金漆,再用细砂纸反复打磨光滑,整根木头恍如雕琢后的璞玉,温润细腻,散发着沉郁的檀香味。

休息的间隙,许安爬上工地的天台,坐在水箱的阴影里,手里握着那块木头认真地刻着。经过时间的淬炼,紫檀早已坚如磐石,每刻一下,都需要很大的力气。

爱演的警察哥哥跑上来找他:“咦,你在刻什么?”

他凑过来看:“是刻一颗心吗?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他摇摆巨臀,声嘶力竭地唱。

“不是。”

他继续猜:“今年鼠年,是老鼠吗?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别说,他长得和杨臣刚还有点像,两块面包夹一张脸,上面还撒着烟熏肉。

“不是。”

“那是什么?”他贴近了,看个仔细:“是红豆吗?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他在天台妖娆地扭来扭去,还用兰花指点着许安的额头和肩膀,频抛媚眼。

“不是。”

“到底是什么啊?”他想破了脑袋,“你不会是刻一朵花吧,这么高难度,很硬的。”

“是啊。”

他继续骚包,风情万种地唱:“玫瑰玫瑰我爱你,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长夏开在荆棘里,roses roses i love you……”他居然撅起巨臀,扭着水桶腰,俯身做了一个胸贴地的动作,污染视觉,还好许安手握佛“舍利”,驱凶辟邪,才没有吐出来。

他又说:“我有一把电动的钻刀,雕刻玉器用的,借给你。”

机器嗡嗡嗡地转动,木屑飘散在黄昏的夕阳里,被秋风扯着,凛烈的的檀香,经久弥漫。

佛的指尖开出的玫瑰。

8.

学校组织歌咏比赛,清绘是报幕员,草莓帽、蛋糕裙、小糖鞋,还化了淡淡的果冻妆,一蹦一跳地走到台前:“下一个节目,女声小合唱《蜗牛与黄鹂鸟》,请欣赏。”

那声音,甜蜜得让人蛀牙。今年的歌咏主题是“童年”,天真无“牙”的美好时光。

清绘在后台候场的时候,教导主任走进来:“清绘过来一下,有事找你哦。”教导主任虽然年过半百,但依然坚持不懈走在嘻哈的道路上,穿可以装得下整个人的套头T恤,胖胖的球鞋,走起路来,哼哼哈嘿,气喘吁吁。

清绘跑出来,闷死了,台上的大鱼唱完了《天黑黑》,又开始唱《外婆的澎湖湾》,接下来还要唱《鲁冰花》、《兰花草》还有《小雨打在我身上》,按着惯例的话,有可能还要返场,搞得像是他个人的独唱音乐会。

“主任,找我什么事?”清绘问。

教导主任笑容可掬:“同学啊,老师最近正在给一本书拍摄封面,你可不可以给老师当一次模特,一小会儿就可以。”

“你是教导主任,我敢说不可以吗?”清绘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好啊,好啊,我还没有做过模特。”

在学校的美术教室,教导主任让清绘手执一枝玫瑰挡住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盈满泪水。

“啊,我哭不出来。”清绘为难。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你培养一下情绪,想一想那些伤心的事,那些覆水难收,无法挽回的事……”教导主任娓娓安慰,企图把清绘代入到悲伤的情境。

有同学和老师过来围观,清绘闭上眼睛,想起许安一瘸一瘸的背影,忧伤的侧脸,眼泪终于掉下来……

晚上回家的时候,在楼梯口遇见许安,本来许安已经走进房间了,可又折回头,好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朵木头刻的花,是玫瑰。

“送给你。”他的声音细若蜉蝣。

清绘接过来,真的是很精致的木头玫瑰,刚好是一朵花的大小,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

“昨天你请我吃蛋糕,我没有礼物送给你。”其实他的声音很好听的,呼吸一样柔软。

清绘笑了一下说:“谢谢你,很好看。”

真的是奇怪的一天,早上对着一朵玫瑰哭,晚上又对着一朵玫瑰笑。

许安也笑了一下,很腼腆,他说:“过两天工地开始刷油漆的时候,我帮你漆一下,你喜欢什么颜色?”

喜欢什么颜色呢,清绘细细地想:红玫瑰是胸口的朱砂痣,白玫瑰是床前明月光,可是红玫瑰最后会变成墙上的蚊子血,白玫瑰最后会变成襟前的饭米粒……

许安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她的回答。

秋风乍起,头顶的窗户,被风吹得无措,闭合,又开启。光影婆娑,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交叠在一起,像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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