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能地退后几步,远远躲开肥仔,脑子一片空白,耳朵在鸣响,“滋滋啦啦”的像是收音机的调频。肥仔用冷冽的目光望着我,在他的瞳眸里,我是一个微小的光点。他步履沉重地走向我。
我以为自己的梦还未醒,但当我准备逃跑,脚底一滑擦破皮,一阵撕裂的痛感蔓延至全身时,我明白这不是梦!我迅速起身,顾不得处理伤口。我向马路中间挪动,掠过运尸车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另一个肥仔正斜靠着车窗酣然而睡。我意识到那个睡着的肥仔才是真正的肥仔,他从头到尾就没下过车,那么这个光着脚戴着铭牌的“肥仔”又是谁?
我铆足劲儿逃向陈宅边上的一条巷弄,“肥仔”明明走得很慢,可是任凭我怎么甩就是甩不掉,在一个转角,一只冰冷而纤细的手蓦地捂住了我的嘴,而另一只则抓住了我的手,我还未及反应就被对方拽进了一个屋子。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那股来自陈潇漪身上独有的气味。
她渐渐松开手,朝我做了个“嘘”的手势。我们躲在门后,屏住呼吸,局促不安地看着“肥仔”拖着沉重的步子从门前穿过。等到确定“肥仔”已经走远,我才敢呼吸,并且道出自己内心的疑惑:“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回学校了吗?”
陈潇漪言辞闪烁,似是不想作过多解释,仅仅敷衍说:“这个……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解释吧,现在最要紧的是逃出这里。”
“什么意思?什么叫逃出这里?我们到底在哪儿?那个长得跟肥仔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你还不明白吗,你被刘师傅骗了。”陈潇漪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得我粉身碎骨,什么叫我被刘师傅骗了?我已经彻底被她弄迷糊了,晕头转向地问道:“刘师傅骗我什么了?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还遇到个人,我带你去见他,见了他你就明白了。”陈潇漪领着我往屋子里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人正垂头思索着什么。见我们走进去,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我正纳闷:“这人是……”
他脸上漾起亲和的微笑,缓缓站起来,走到我跟前让我看个仔细,“才一会儿不见就认不出我了?”
“二愣子?”我不敢确定他是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二愣子,至少眼下的他光鲜得比肥仔那叫刘伟的警察朋友还帅气几分,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不光是穿着品味变了,就连言谈举止也变了,变得更加儒雅绅士,哪里还有智障的影子!我质疑地审视着他,仿佛在审视一件新奇的器物,再次发问:“你是二愣子?”
“如假包换。”他抿嘴一笑,那笑容质朴得没有任何其它杂质。
我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
“变正常?”二愣子拿起手里的那根聚魂钉,“还记得这个吗?”
“当然,你捡到的聚魂钉,我还问过你从哪儿弄来的,你没想起来。”
“我之所以能恢复正常,多亏了这枚钉子。”二愣子解释说:“这钉子是我误打误撞从刘师傅房间里的一个瓦罐中找到的,以前他不让我碰那个瓦罐,那天恰好看到就好奇地打开了,瓦罐里就只有一根钉子。我刚碰到这枚钉子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说不上来为什么,而且脑子也突然变得清醒了不少,直到刚才遇见陈潇漪,我才明白为什么那根钉子会让我变得清醒。”
陈潇漪插话道:“那根聚魂钉的作用就是聚集灵魂,防止魂魄离散,而他的三魂七魄中有一魂一魄被封印在那根钉子里,所以才会……傻乎乎的。”
“你摸过他了?”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情问的这个问题,吃醋?还是纯粹瞎问问?陈潇漪踢了我一脚,瞪眼道:“你脑子里成天都想些什么东西?!”
“那要不然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依不饶地问道。
“她看了那根钉子。”二愣子没听懂我们在说什么,但是听到“摸”这个字的时候,脸上明显有点潮红,他就接上了话。
既然他变正常了,那么我就有一堆问题想要向他请教了,比如他和刘师傅的真正关系是什么?刘师傅为什么把他的一魂一魄封印在聚魂钉里?而他又是谁?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二愣子开始自言自语道:“你们应该对我的身份很感兴趣吧。”
我和陈潇漪不约而同地点头,虽然原本只要让陈潇漪摸一下二愣子的手就能鉴定他的过去,但是从私心里说,我并不希望陈潇漪去摸除了我以外的人的手,从这件事上也反映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的占有欲太强。其实很多时候,大家都一样吧,都希望自己是别人眼中独一无二的那一个,都希望在别人心中有一定的分量,而不是人人等同。二愣子还不知道陈潇漪的手能够窥探阴阳,能够看人过去,我们俩也没打算告诉他。
他自顾自说着:“我并不是刘师傅的儿子。”
这个我们早就猜到了,刘师傅都没结婚哪来这么大一个儿子,他自己又不能造娃。当然,也有人推测是刘师傅生活不检点,在外面一夜风流过后不小心种下的果,但他长得又不帅,也没什么魅力,而且还跟死人打交道,除非是那女人眼睛瞎了,否则怎么可能会跟他滚床单。
“我是十年前在鬼谷里碰到刘师傅的,若非他带我出来,估计我早就死在鬼谷了。”二愣子怕我们不知道鬼谷在哪儿,就附加说明了一下鬼谷的大致方位,为了避免尴尬,我没说自己和肥仔曾经也到过“鬼谷”,而且还安然无恙地活着出来了。
二愣子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鬼谷,遇见刘师傅的时候我就在一座坟墓前迷迷糊糊的晕着,而且还受了伤,他当时定神看了看我,就把我抱起来带出了鬼谷。他把我领回家,对我一直不错,我也就渐渐地把他视为亲人,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他一个秘密。”
我们听得正起劲儿,二愣子却突然停了下来,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说出刘师傅的秘密。我和陈潇漪异口同声道:“什么秘密?”
二愣子踱着步子,思虑片刻后,再次开口说道:“那时候刘师傅还没进入殡仪馆工作,还是活跃于金炉乡塘头村一带的赤脚医生,但他行医不是为了救活人,而是……治死人。”
刘师傅当过赤脚医生这件事,在我进入殡仪馆后不久,他自己就已经跟我说过,而且他还说认识我祖父,说我祖父是塘头村有名的盗墓贼,如今听了二愣子的话,我倒是对刘师傅曾经说过的话产生了怀疑,我就觉得他是故意在诽谤我祖父,倘若祖父真的是倒斗的,我们家也不至于穷成这样,而我也会沦落到去殡仪馆当临时工。“你是说刘师傅做赤脚医生不是救人,而是杀人?”
“没错,他在每次行医过程中,都会物色容易下手的对象,特别是年轻女性,不过农村的人都比较迷信鬼神,即便家里有人失踪了,也会以为是被鬼招走了,根本不会联想到人为所致,刘师傅正是利用这天然的屏障,掩盖其活体摘取器官的罪行。”二愣子顿了顿,先前的温和变成了无尽的愤怒,那纯净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怨恨:“起初我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直到亲眼看到他在房子里摘取了一个女孩儿的脏器……我眼睁睁看着那女孩儿死在我的面前。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刘师傅在做非法买卖人体器官的勾当。我以为自己发现他的秘密,肯定活不成了,只是没想到他并没有杀我,而只是把我变成了傻子留在身边。”
我和陈潇漪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毕竟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还是挺崇拜刘师傅的,不光缝尸手艺好,而且懂得也多,甚至有职业操守。可当刘师傅这些高贵品质被认定为都是演给我们看的时候,当他的光辉形象瞬间瓦解的时候,我的心里避免不了会有那么一些失落,我所敬重的刘师傅竟然是个“杀人犯”!
“那你想过他为什么不杀你吗?”我追问道,这也是陈潇漪关心的,她接了一句:“按常理来说,这么重要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他不应该会留活口啊。或许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我也不清楚,他没给我机会去想这些东西,就把我变成了白痴。现在虽说是恢复正常了,但记忆仍是断断续续的,有些地方像是被人抹去了一般,一片空白。而且我担心,只要这根钉子一离身,我就又会回到之前的状态。”
“这个好办,你找根绳子把它绑起来挂在胸口不就完了,或者找个收容袋把它装进去随身携带。”我向他建议道,另外又问他:“那你和刘师傅一起生活期间,有没有看到他藏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说玉石一类的,或者是藏宝图什么的?”
陈潇漪对我的提问表示很满意,还冲我展露一个迷人的微笑,她悄悄凑到我耳畔,低声说:“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总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二愣子努力的搜索记忆,皱着眉头说:“若说真要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应该就是我手里这根聚魂钉了。”
“不会吧。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吗?”我和陈潇漪不死心。
“真没有,不过,他倒是挺在意一个小册子的,不让任何人碰,而且藏得很隐秘,我就只见过一次,本来想翻开来看看的,但是被他发现后臭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