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春天,林场的职工照旧要分些地种,因为林场的成林每年的秋、冬季都要采伐,采伐后新营林的林地能种些作物,林场就分给职工种些经济作物贴补家用,大多是种些花生、绿豆之类。场长问杨玉叶种不种,杨玉叶有些犹豫,她对自己独立种地没有信心。只好打电话给叶一平,叶一平很乐意种,说他会来帮忙的,有了叶一平的话,杨玉叶分的了一亩三分地。
林场的职工大多都是一个人在外上班,媳妇都在各自的老家种地,离家近的下班就回去,远的也是隔三差五的回家。有几个女职工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因为找了农村的丈夫不能返城,只好就地安排工作。少有的几对双职工也是林场老职工的后代,自幼就熟悉了林场的生活。学校毕业的技术员和土地打了多年交道后早已土的掉渣,而且她出奇的会过日子,她老家是贫瘠的山区,视土地如生命。林场无偿的分些地让他们种,自然很受欢迎。
杨玉叶刚刚走出学校,对这样的生活还不适应。虽然生在农村,地里的农活只是帮些忙,没有一样庄稼在记忆里从种到收是她熟悉的。林场的职工瞧她,还像瞧不一样的另类一样。早杨玉叶一年从大兴安岭一林场调来的一个职工,调来前是林场的书记,做思想工作的,他说:“杨玉叶的生活就像熊瞎子掉在陷阱里—困惑着呢”。
分了地,又正值农耕季节,场部没有了声息。杨玉叶独自一人关在宿舍里,打发时光的办法只能看书。大学四年,杨玉叶有了自己的时间,她如醉如痴地看她喜欢看的东西。理科学生五张借阅卡只有一张是文科的,杨玉叶天天站在图书馆看,后来和图书馆的老师熟了,她可以随便借阅,不再受限制。
高中时她要看一本小说又怕干扰学习,她竟然周末旷课两天,通宵看完再去上学,任凭老师怎么批评,问她旷课的原因,她不回答,也不解释,心里却暗暗高兴。那次,她看的是《青春万岁》。
高一时,一次上历史课时,她听着无聊,低头时却从桌子宽宽的缝隙中看到了正在看的《佩剑将军》,趁老师板书时,她伸手翻到了夹书签的那一页,抬头、低头,小心的移着桌下的书。再低头看时,老师站在了他的面前,愤怒的掀开书桌的盖子,拎着书,拎着她送到了教导主任办公室,锁上了门,教导主任是她的物理老师,同学都说他偏爱她,他见了杨玉叶时会笑眯眯地笑。也许是在县里有听课老师时,杨玉叶曾是班上唯一一个回答问题回答正确的缘故。
教导主任回办公室见到杨玉叶低头站着,问了原因,笑着把她放回了教室,历史课也早已结束了。
看书,成了杨玉叶不变的主题。
敲门声,不等杨玉叶反应过来,闯进一肥胖的中年女人。杨玉叶知道,她是知青,从河南新乡来插队的。她的父亲是新乡军用飞机场的师级干部。十六岁如花似玉的她就离开了父母,在这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后来聪慧的她变了。再后来,她成了众人取乐的对象。眼前的她,肥胖的,衣服像要挣破,蓬乱着头发。她用失神的眼睛看着杨玉叶,嘿嘿的笑。杨玉叶没有和她单独接触过。竟有点紧张。她盯着杨玉叶看了一会,咧着大嘴说:“我不是疯子,我只是有些傻”。杨玉叶接不上话,站起来向她投去善意的微笑。
随场里营林队劳动时,她是经常被耍弄的对象。男男女女向她问着同一个话题:“你怎么被强奸的”,在众人哈哈地笑声中夹杂着她高声地叫骂。杨玉叶觉得过分,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向她投去怜悯的目光。她也曾经是干部家庭中父母的掌上明珠,比在场的谁都珍贵。胖女人的名字叫爱民,她的哥哥叫爱军。子继父业成了一名军官。杨玉叶想象不出爱民的父亲给她取了“爱民”的名字时的感情,杨玉叶的心一阵阵地揪的生疼。
胖女人走到杨玉叶的桌前,拿起一本英语断断续续读了起来,边读边笑。那是杨玉叶订的一本英语杂志。
杨玉叶问她:“你会英语?”,“学过啊,班里没人比我学得好。”杨玉叶不敢再问,转移了话题:“你不去拾掇地?”“种那干嘛,我吃工资就行”。
场里谁都知道,胖女人发了工资就去集上买肉,一个月过了一半,工资就花光了,剩下的半月借钱过日子,没人借给她时,就去挖野菜吃。
杨玉叶的一亩三分地也在叶一平和场里同事的帮助下种上了花生。此后杨玉叶再也没去过地里,直到有一天与她挨着地的副场长锄地回来,哈哈地笑着告诉她:“你再不去锄草,苗就看不见了”。
不是周末,叶一平不会来帮她,她只好借了一把锄头来到地里。那年的雨水好,苗和草都长得旺盛,她长在农村,地还是会锄的,半小时不到,汗水湿透的衣服粘的她难受,胳膊再也抬不起来。地里锄了草的地方和杂草丛生的形成两个光景,她看着长草的地方难受,可她没有力气了。她把锄头别在自行车上,骑上车朝着林场奔去。
黄河岸边的沙土路真是好玩,不用连着几个晴天,沙土路就会有种脚踩沙漠的感觉,骑自行车时,前轮和后轮总是在拧,在这样的路上骑不上几遭,不去矫正自行车的轮子,自行车不会再走正道。那里,田间看不到骑自行车的,村民去干农活都是赶着驴车、马车。
杨玉叶有些累,她下车坐在路边的树下歇息,锄地时灌进鞋里的土虽然到了出来,再穿上时还是硌脚,她索性脱下鞋子,把光脚伸进沙土地里。风携着细沙拂上她的脚面,微微的痒传导到全身,她盯着脚面看风沙的覆盖。
杨玉叶骑得这辆自行车是叶一平的,杨玉叶毕业后,父亲杨树林说:“你发了工资后,先给自己买辆自行车吧”。
杨玉叶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她认为更需要的东西,一个收录机,她要聆听外边的世界。接下来的两个月,杨玉叶攒够了自行车的钱,她回县城时,买了一辆绿色的女士车。局里的车给杨玉叶捎来时,场部的人围着看个稀奇,那辆车前边没有横梁,这在当地还很少见。
杨玉叶第一次自己买大件,她想满足自己一次,看到这样车时,售货员告诉她:“女孩骑这车很合适,夏天穿裙子上车方便,还好看。”穿裙子方便打动了杨玉叶,她夏天不可能不穿裙子。
上小学时,有几个女同学穿着花裙子、黑裙子,黑裙子布料都是缎子的,她们的家曾经都很殷实,是存下的布料。花裙子都是家里有在外工作的,是从外边带回的人造棉布料。那几个女生初夏就会穿上裙子,一种得意就会写在脸上,杨玉叶没有裙子,看到花裙子的五彩的颜色,黑裙子闪着富贵的漆光,杨玉叶才会觉得输给了她们,她是班长。
有一天,杨玉叶试探着问母亲袁好:“给我做个裙子吧,别的同学都有。”袁好吃惊地看着她,她手里的布票全家穿衣都紧张,哪有多余的买裙子布料,她想了想,说:“我看看吧”。那晚,袁好翻箱子找出了一个斗篷,是杨如意小时杨树林从北京买回来的,袁好拆了,开始裁剪。
杨玉叶带着喜悦进入梦乡,她醒了时,看到煤油灯下的母亲静静地坐着出神,旁边炕头上,摊着那斗篷的布料,杨玉叶起身凑过去,袁好在掉泪:“裙子做不成了,布料太少。”杨玉叶推推她的胳膊,连连说:“我不要了,你别哭。”泪水早已挂满脸颊。
上大学后,杨树林每月从天津打铁的地方寄给杨玉叶五十元钱,每月二十几元的助学金够杨玉叶的生活费,杨玉叶用这些钱买了很多书。第一年的初夏,她为自己买了一条花格裙子。
陆局长打量着车,慢吞吞地说:“小杨啊,你这车以后怎么带孩子啊?”围着的几个人朝着杨玉叶笑,杨玉叶有些害羞。她顿了顿,说:“我在后座按个筐”。人们哄堂大笑,章场长笑得直不起腰:“你以为是带猪仔啊”。
那时还没有形形色色的宝宝椅,骑车带孩子是在横梁上放一个简易的小椅子。杨玉叶说的筐是想起了哥哥卖菜的自行车,后座两侧有两个篓子。
杨玉叶骑上它去试车了。宽宽的林网路,厚厚的沙土,杨玉叶费劲蹬着,她感觉自己与车子一起扭曲。她推着车返回了场部。
叶一平说:“你这辆车在这里不适合骑,如果你需要骑车,局里我的自行车放着没用,来时用车带来。你真的喜欢骑,就雨后去”。
尝试了后,杨玉叶信了,下雨后的沙土路硬实实的,没有尘土。雨后,杨玉叶骑着她心爱的车子,在林间路上穿梭,享受着绿树沐浴后的清新。
叶一平还是带来了他的车子,他说:“车子是破的,不用爱惜,只管骑就是。”
不是雨天杨玉叶是不会骑的,雨后,叶一平喜欢陪着她去林间疯跑。
杨玉叶与叶一平在一起后,杨玉叶问他:“为什么那样关心那辆车子”。叶一平诡秘地笑笑,说:“我知道它会是我们的财产,你那样糟践它,我很心疼”。
叶一平真是个会算计的主。
花生地到收时还是那个光景。周末时,杨玉叶约叶一平来锄草,叶一平总是坚持让她回县城。杨玉叶下决心自己去锄地时,开门望望天上的骄阳,她就会泄气。傍晚和阴天时,叶一平嘱咐她:“不要自己出去”。
满地成熟的蒺藜扎的帮忙的同事嗷嗷大叫,在沙土地干活都是光着脚的。
回家后,杨玉叶把这些当笑话告诉了她的父亲,杨树林皱着眉头说:“种那干嘛?”。
杨玉叶知道,杨树林极力供着儿女上学读书,就是希望儿女摆脱土地,过城里人的体面生活,他想让儿女成为金枝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