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风筝什么时候是最美的呢?
我觉得是放的很高很高,仿佛可以融入天际里,拿出剪刀将那根牵绊着的线剪断的时候。
风筝直直地落下,毫不犹豫,怀揣着奔向她想要的未来的欣喜却“砰”地坠落在地,粉粹了一切的希望的时候,那种绝望的美丽沾着鲜血,惊艳而又凄厉,空洞到了极致.......
但,你可曾见过拥有这样极致美丽的风筝的泪?
三七知道许多人都不曾见过,但好巧的是——
她见过。
在长达三年的梦魇中,她就见到那样一只风筝,孤独,决绝,冷漠,任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束缚,却又在坠落时落下一滴清泪。
三七不知这是为什么,即使,在那梦魇中那只风筝就是她。
“三七,把这道凉糕端上去,三七,三七......”
尖细的女声将三七的魂儿从遥不可及的幻境中拉了回来。
三七揉揉眼,眼前的是自个儿的顶头上司,玲姐,她正端着一盘凉糕瞪圆了眼看着她,见她毫不理会,头发似乎都气得升起了青烟。
糟了,玲姐这是生气的节奏了!
三七立刻醒了神。
一把接过凉糕,她走进了包厢,嘶,她到底发了多久的呆,茶几上茶杯都快空了,而她却都没有添茶......呜,这月的奖金别想要了!
心中滴着血,三七将凉糕端上了桌,顺手也一一为客人添了茶。
茶是大红袍。
茶中的贵族,也是三七所打工的茶餐厅首推的精品。
至于,凉糕。
这里做的并不十分好吃,但来这里的客人都会点上一盘,据说是想尝尝京味。
每每听到客人这么说的时候,三七都会忍不住想要摔盘,京味?要寻京味不去国都北京,来这江南小镇尝什么尝啊?
不就是瞎起哄么?
当然这样的情绪三七是不会表现到脸上分毫的,玲姐说,要是让客人不满意了,这月的工资她就别想满意了,更何况,她又不是没尝过这苦。
遥想当初,自己的一个“口不择言”犯下的错误,三七的心就和她当时的荷包一样,说出来都是泪。
诶,果然,餐饮行业不是人干的事!
走出包厢,三七塌下来肩,恩,说曹操曹操到,不对,也许“曹操”就一直在门口等着她出来呢!
“三七~”
听见玲姐拖长了声儿,三七立马垂下手臂,双手交叉,低头认错。
“姐,我错了。”
“错在哪里?”
“我不该工作的时候走神。”
三七抬头眨巴了眼睛,“姐,我下次不会再犯了!”
玲姐张了张嘴,伸出的手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地捶上了某人的头,“拿你没办法了!每次说你都这个样子,真是的,以后不许再犯了!再犯......”
“扣工资!”
不等玲姐说完,三七连忙接口道。
玲姐愣了愣,而后勾起了嘴角,“这边我来吧,你休息去。”
“诶?”
三七表示不解,“我可以的。”
“你这段时间状态都不好,再让你伺候客人,我们这儿就真得关门大吉了!”玲姐顿了顿又道:“你这几个月都没请假,法定假期也从来都没休息过,重阳快到了,你家又寄来菊花酒了,你还是回家看看吧。”
家?
三七脸上的笑凝住了。
“玲姐,我不用回家。”
“什么不用回家?你在我这干了三年了,我就没见你一次回家过,难得放了假都是出去旅游,给我们带吃的玩的,三七,你是一个女孩子,你不能没有家,这样我们也会为你担心的。回去看看吧。你家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给你寄一瓶菊花酒,他们一定是想要你回去团聚的。这里不用担心,你的位置我会给你留着的,毕竟,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爱工作的员工呢!”
三七勾了勾嘴角,终是点了头。
褪下工作服,换上自己的衣裳,三七回到了租住的房子里。
打开厨房里的柜子,里面放着三瓶酒。
都是菊花酒,她家自个儿酿的。
三七想到了从前,鼻尖不由一酸。
在三七的记忆里。
家是中药的味道。
三七的父亲是一位中医,这一行在许多年前还算吃香,但在快节奏,人人做事都讲究效率的现在来说,中医在某种意义上与外头算命的先生有的一拼。
尤其是对父亲这样不愿改变的人来说。
父亲的医术是三七早逝的爷爷教的,爷爷曾经是一位游走山间的郎中,据说是因为三七奶奶的缘故才放弃曾经四海为家的流浪,和奶奶一起开了一家小药铺,过着帮人治些小病的生活,他们生活的简单而又幸福。
但到了三七父亲的这一辈,中药治疗不及西药迅速,更加上后来所谓的中西合璧的治疗方法,父亲从爷爷那里学来的医术早就没有了任何价值,但父亲并不死心,他一生都为中医而疯狂,甚至在三七的名字的时候,也完全没有顾忌妻子的心情,直接给女儿起了个药名,害得三七从小就被同龄人嘲笑自己的名字。
但父亲的疯狂还远远不止这些。
在三七的母亲分娩之后,父亲一心忙于医药,忽略了母亲,母亲产下三七后本就元气大伤,还要准备一家人的吃食,照顾那时病重的奶奶,以及三七的一切......母亲的一生过的很苦,在三七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父亲,她的家里只有母亲,奶奶,和一张爷爷死去的旧照片,而在三七初中毕业前后,奶奶与母亲的离世,则有让她对“父亲”这个词更加淡薄了许多。
奶奶年老,如果不是母亲的贴心照料的缘故,老早就去世了,她去世的时候已有七八十岁,算是喜丧,可她的母亲呢?
她的母亲那时才不过27.8。
三七想着想着鼻间更觉酸涩。
母亲有心脏病,但她那时病重,无法呼吸,无力拿出药的时候,父亲,三七的父亲竟然还在那里专心地研究着他的草药。
母亲是被父亲害死的。
这一点,三七深信不疑,可是母亲遗留下来的信件中,竟然还叫她不要恨父亲。
三七实在不能理解母亲的心情。
初中毕业,三七没能上的了高中,在大专专业中,三七无视父亲要求她选择的护士,自顾自地选择了茶艺师,而后,她与父亲就再也没说上一句话。
直到那日,她看到父亲正在做菊花酒的时候,她才和父亲说了这冷战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以为,母亲还喝的到你做的酒吗?”
是了,那酒是母亲的最爱。
三七记得,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和母亲一起做过菊花酒。
那时,母亲先将甘菊花,生地黄,枸杞子,当归用小秤称好,分算下来,各是500克,300克,100克,100克,水煎上两次,取下浓汁2500毫升,留着备用,而后再将糯米取药汁的500毫升,浸湿,沥干,蒸饭。
三七那时啊,还以为那带着药味的米饭就是晚上的晚饭,拉着母亲吵闹了许久,而后来,在母亲的安慰下,又看到,母亲等米饭凉了后,将压细的酒曲,药汁,拌匀后,装入黑漆漆的大坛子里发酵,像隔壁人家酿米酒一般的做法后才放下了心。
后来,她还尝到了那滤过汁装进小瓷瓶里的菊花酒,甜甜的,很好喝。
母亲说,那时,父亲追求她的时候就是送了这一瓶自制的菊花酒,她才嫁给他的。
因为,母亲觉得,父亲做的菊花酒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菊花酒了。
可惜他们结婚后,父亲就再也没做过了。
三七当时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再也没理会过父亲,大专毕业之后,更是跑到了异地工作。
她想要像风筝那样脱离束缚的线。
她不愿和父亲再有联系。
可是,父亲还是找到了她。
也不知父亲是怎样打听到她现在所居住的地方的地址的,一连三年,父亲每年都记得送上一瓶菊花酒给她。
三七不知道父亲是想说明自己的悔恨,还是因为想念女儿,她不想理会他,可是,父亲现在老了,今年他送来的菊花酒里竟然都有了一根他的白发。
抚摸着装着菊花酒的玻璃瓶,三七忽然落了泪。
她觉得自己想回家了。
她不想像梦中的风筝一样因为遗憾而哭泣。
她不要再选择像父亲曾经的对待母亲那般的自私了。
收拾好行李,她坐上了前往车站购票的出租车。
透过车窗,三七望着天空,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母亲那熟悉的脸庞。
母亲在对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