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林风房所有的人都已睡下,只有小山没睡。
他还是在外面,只有他一人,他已经一个人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在这一天里,他几乎什么也没有想,同时,他也什么都没有做,人在心事重重的时候,似乎就是形体上最懒的时候,同时也是思维上最活跃的时候。
小山只是在想着一个人,同时,他也只想着一件事,那无疑都同吴萧萧有关。
他早已将吴萧萧看作了自己的好朋友,吴萧萧的天真与活泼也无疑在打动着小山,然而,就在他今天听到以卉与豪谱对自己说的话,还有这里的人对吴萧萧的态度,小山也变不得不重新忖思着她的为人了。
小山的内心很乱,也很烦。
月光还在枝梢,透过竹林间的缝隙斜照下来,拉长了所有事物的影子。
夜,永远都是这般凄凉的吗?
这个季节,天并不凉,即使晚上也是如此,不过,却很凄凉。
凄凉是在人心产生的,有时候,人在静静的夜中都会感到稍许的凄凉,尤其是在一个无眠的孤夜。
这个夜却已被一阵脚步声扰乱。
她也只有一个人,月光伴随着她,她的影子在月光下由长变短,然后又变得很长。
小山并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而是看到了地面上的影子。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人来到这里,小山都会感到怪异并且注意的,因为夜已深。
小山回转过身,月光打在他的脸上,苍白。
小山本是可以睡得着的,因为他感觉道很累,人在很疲惫的时候往往会睡个好觉,睡觉的时候也往往会感到很舒服,不过,小山这个时候却感到极不舒服,不光是因为他在自己很疲惫的时候还是无法安然入梦,而是来到这里的人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小山原本很想见吴萧萧,不过,当他此刻看到吴萧萧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发倒是有了一种强烈的排斥感。
那样的感觉,也是小山第一次感觉道的。
吴萧萧提着饭桶,一动不动地站在小山身前,她在此刻似乎已经少了原有的活泼,此刻,她就恍如变了一个人似的,略带忧郁,面色焦黄,吴萧萧从来都没有这般憔悴过,她也从来没有在这么晚为一个人送夜宵。
小山是第一个让吴萧萧如此在意的人,然而,此刻的小山却并非很欢迎她。小山面色严峻,他是一个不会将喜怒哀乐埋在心中的孩子,在这一刻,小山的目色黯然,他在想什么,似乎让人一眼便可以看出来。
可是,吴萧萧却没有看出来,因为她要比小山还要小,她今年只有八岁。
夜也许太静,静的似乎又是那般的脆弱,让人不忍将其打碎。
但是,沉默的太久却要两人倍感窘迫,吴萧萧来这里是干什么,小山现在又是在想什么呢?
孩子的心思有时虽然很容易让人懂,但是,两个孩子之间却总是会觉得对方的心思是种秘密。
吴萧萧突然笑了笑,她笑颜的绽开就如同月光一样,朦胧却又是那么明朗。
吴萧萧道:"小山,感觉好些了吗?"
小山向前走了走,他靠近了吴萧萧,不过,即使他和吴萧萧身挨着躯壳,在他们之间想必也是保持着很疏远的距离。谁让以卉与豪谱的话总是在小山的脑中久久地回旋着,迟迟不能平息呢?
小山冷冷地说道:"你是指什么?"
吴萧萧一时怔住了那里,因为她根本就觉得有些听不懂小山在说什么,她只觉得小山此刻的言语朦胧的就好比月光一般,有浮云的存在,让人看不清明月的轮廓。
明月躲在了浮云的背后,这里顿时又阴暗了许多。
吴萧萧摇了摇头,道:"怎么,小山你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小山神色未变,他的脸色已有着月光的苍,亦有着同月光一般的冷煞。
小山道:"你不也是一样,这么晚还没有睡,怎么,这么晚了,到这里干什么?"
吴萧萧莞尔而笑,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我还给你带了些吃的,你要知道,这些都是阿爹特地叫人为我做的,不过,我没舍得吃,都给你带来了。现在都有些凉了,不过,我想味道还是不错的。"
小山道:"师傅对你真好,他什么事都向着你,都会听你的。"
吴萧萧道:"也不知道怎么说好,阿爹有时候对我实在太严厉,要求的太高,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不是他的女儿,不过,我知道他与别人的父亲一样,在心底都是很疼爱自己的女儿的。"
小山并没有细听吴萧萧的这句话,其实,他刚才所问吴萧萧的也只不过是随口问问,因为他已经很确定,吴资龙向来都很听吴萧萧的,认为吴萧萧所说的都是对的,也许他真的是受到了以卉在今天对自己所说的话的影响,所以,吴萧萧刚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小山却没有仔细地去听。
不过,这时小山又问道:"倘若我现在真的睡了,或许你就白跑这一趟了。"
吴萧萧道:"可是我终归还是没有白跑,好了,别说别的了,快尝尝这些吃的吧,不过,你放心,以后阿爹对你会像对我一样好的,阿爹时常会为他的弟子们更换伙食的。"
小山道:"不光是师傅关心我,你好像也很关心我。"
吴萧萧道:"我可没有,只不过觉得你遭受了太多不幸,所以才会过来。"
小山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晚上来?"
吴萧萧越来越觉得小山今夜有些反常,神色的反常,言语的反常,不过,吴萧萧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小山是由于受到了太多的刺激,所以才会一反常态的。
吴萧萧低声道:"我,我,怎么说呢?"
一时间,吴萧萧竟然吞吐了起来,她似乎觉得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见到吴萧萧此刻吞吐的样子,小山也不免感到有些惊诧,他知道吴萧萧并没有受到什么刺激,那么,她此刻为什么会有着一反常态的变化呢?
小山并不是那么可以理解,于是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说?难道有什么没法说的吗?"
吴萧萧搔了搔头,道:"不是没有办法说,而是不好说。"
小山道:"不好说?不好说不是也可以说吗?"
吴萧萧叹了口气,道:"唉,只不过是我与豪谱师哥产生了一些误会,但是我还想来看看你,所以也就不得不在晚上,趁他们睡熟的时候来。"
小山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误会,怎么还让你避着他们呢?"
吴萧萧道:"唉,总之是我们的误会不小,好了好了,不说也罢。"说着,吴萧萧向前走了走,走到了一张石桌旁,并将饭桶放了上去,然后打开盖儿,道:"啊,没想到菜凉了它们的颜色也是这么好,小山,你今天可算有口福了。"
吴萧萧本是在惊喜地同小山说话,可是,她说这话却有如自言自语一般,小山也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反应。于是,吴萧萧回转过身,蓦地才发现,小山还是站在刚才的地方一动不动,其实,她一直以为,小山刚才是尾随在自己的身后。
吴萧萧这时对小山道:"喂,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来,尝尝我专程为你送过来的夜宵。"
小山这时缓缓地转过身,并且走到了吴萧萧的面前,他已然是沉着他那一张脸,他那死气沉沉的那张脸也不免让本是高兴的吴萧萧觉得很不自然。
因为吴萧萧本以为自己来这儿看望小山,小山会很高兴,当自己摆出特地为小山准备的夜宵时,他会更兴奋,然而,今夜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出乎了吴萧萧的预料,并且与她事先设想的情节更是截然相反。
月显得有些冷,确切而言,那则是一种凄凉。
从一开始吴萧萧看到小山的时候,小山就摆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来,现在,吴萧萧将夜宵摆在桌子上,小山的脸色更加的不难堪。
"小山,到底是怎么了?"吴萧萧将埋于心间的问题不禁问了出来,道:"小山,怎么了,莫非这里有人欺负你吗?谁要是欺负了你,我去告诉阿爹。"
或许,这句话吴萧萧不说,小山的情绪还能好些,不过,吴萧萧说完这句话,小山倒真的确实了以卉与豪谱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吴萧萧一直都在针对着这里的人。
小山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萧萧道:"没什么意思。"然后,她又笑了笑道:"好了好了,瞧瞧你现在的样子,那么严肃,就好像是谁招惹了你似的,快坐下来尝尝,这些可都是我喜欢吃的。"
小山道:"我不饿,我已经吃过饭了。"
吴萧萧道:"这你就不懂了,有些饭菜是解饿的,有些饭菜才是解馋的,我带来的这些菜可都是解馋的,我保证,就算你肚子里被塞得满满的,我带这些可口的佳肴你也会很快消化的。"
小山此刻已是不想再听吴萧萧说什么了,他现在对吴萧萧甚至是存在了某些反感。
刹那间,在小山的脑中一闪而过便是今天以卉对自己很是激动说的那番话:"我要是你,我一定要向吴萧萧问明白,问问她为何要如此陷害这里的人,她到底是安得什么心,豪谱小主又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这句话,也许自以卉说出口之后就一直在小山的耳畔连续不断地回绕,愈演愈烈,现在,小山真的是忍不住想要问明白。
小山的脸色越来越暗沉,就如同现在一片浮云在此经过明月一般,所泻下来的月光变得越来越阴暗。
小山这时真的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大喝道:"怎么,你真的一位这里的人剥削我,他们不给我饭吃,晚上不让我睡觉,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他们对我很好,这里没一个人都很无微不至地关心我,我从来都没有象现在这样的幸福过。"
小山的声音很大,也许是因为夜晚太幽静,太阴森的缘故。吴萧萧一时被小山这突兀的声音吓的怔在了那里,她只觉得小山发起脾气来,要比自己的阿爹对自己厉声呵斥还要可怕。
吴萧萧不语,她又觉得自己的头在骤然之间涨起,就好似要裂开一般。
小山又接着说道:"为什么你要借机会找他们的麻烦,对你阿爹说他们的不是,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得罪了你。"
吴萧萧只觉得自己现在面对的不是小山,而是恶魔,是很恐怖的恶魔,她对着恶魔不知该说什么好,可是却又不得不说,因为面前的毕竟不是恶魔,而是自己一直心存歉意,一直把他当做朋友,并且一直认为与自己是很投缘的朋友。
吴萧萧道:"小山你怎么了,他,他们对你说了些什么?"
小山道:"他们自然对我说了很多,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以后我不用你来关心,我再告诉你一声,这里每一个人都对我很好,你也不用再向你阿爹去告什么状。"
吴萧萧自然知道他们对小山都说了些什么,她本以为豪谱师哥真的原谅了自己,她本以为自己的过失已过去,所有的人都已原谅了自己,谁知,现在却是一个最应该原谅自己,体谅自己的人不原谅自己,不体谅自己。
吴萧萧只觉得自己很委屈,她只觉得自己很痛苦。
夜风吹拂吴萧萧那披肩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掠动似她内心的浮动与颠簸。
那是一种凄凉,然而,又有谁会觉得那是一种凄凉呢?
吴萧萧道:"倘若不是因为你,倘若不是怕你在这里受到欺负,我又怎么会和他们吵架,让他们去误会,小山,难道他们说我是什么人,你就会认为我是什么人了吗?"
小山很决绝地说道:"是"
小山只说了一个字,不过,有的时候,一个字的分量确实是超过了千言万语的分量。别看是一个字,却可以让人伤心,叫人心碎,叫人失落......
吴萧萧道:"我告诉你,我只是怕你受到他们的欺负,我一直感觉二师哥对你不算太好,所以你出了事,我才会觉得这与他们有关的。我已经同他们道过歉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对你讲我的不是,我同二师哥一直要好,我又怎么会说他的不是呢?"
小山道:"可是,你不已经说了吗?而且还害的二师哥险些被师傅责罚,不是吗?"
吴萧萧没有说话,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也许,此刻的无声则是一种默认。因为事情已经发生。
吴萧萧本来没有想那么多,然而,他们却认为吴萧萧当时想很多,或许,他们并非是认为吴萧萧会想很多,而是他们想让小山想很多。
小山这时又道:"我知道你是嫉妒二师哥的技艺,所以你才会那么对师傅说。"
吴萧萧不理解小山所说的意思,因为吴萧萧本来就没有妒忌过什么人,而是,豪谱他们把自己的想法与动机都推到了吴萧萧身上。当一个人身上暴露太多不好动机的时候自然会让人所排斥。
小山此刻已是看到了吴萧萧身上千百个不是,吴萧萧也是百口莫辩了,这又何尝不是吴萧萧的无奈呢?
吴萧萧道:"这,这也是他们对你说的?"
小山还是说了那一个字,也许现在小山真的懒得再对吴萧萧多说一个字,小山道:"是。"
吴萧萧道:"三师哥,二师哥又怎么会这么认为我,这么想我呢?"
小山道:"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我也不用你来关心我,我只求你,以后不要总是在师傅的面前挑二师哥的不是了。"
吴萧萧道:"你在赶我走?"
小山道:"是。"
吴萧萧不禁泪满双眶,道:"看来我真的不应该来看你,送吃的给你,倘若我从头到尾都不在意二师哥是怎么对你的,或许他们也就不会如此误会我了。"
说着,泪已打湿她的衣衫,月光下,她显得是那般的无助,无助的她也许让任何人都无法联想到,她会是陆主的女儿,是冰凌大陆上的公主。
吴萧萧的影子又由长变短,直到短到了没有,她已经走向了黑暗,也许在黑暗中,她才可以放声地哭泣。望着吴萧萧在月光下小小的身躯,却觉得她是那么可怜,可是,他并没有后悔刚才对吴萧萧所说的每一个字。
因为,吴萧萧在小山的心底已经不再是最初认识的吴萧萧了,同时,这个地方在小山的心中已不是人与人之间会团结一起的地方了。
当一位孩子都感觉到这个地方是一个不纯洁的地方,那么这个地方究竟又是个什么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