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羽,这是我亲自为你准备的,你就安心的睡在梨树下吧,不会有人打扰的,还能在每年的春天赏花,喜欢吗?”洛啸珏静静的坐在一个梨树下,面朝着项菡羽的墓碑说话。自那日从天台回来后,洛啸珏又接到大小多个任务,虽每次都能有惊无险的顺利完成,但他却日渐消沉。除了每日照例来看项菡羽,陪她说话,有时聊着深夜,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洛啸珏的思绪被回忆牵引着,回国的前一天,项菡羽气愤的说:“记得你曾经问过我,认识彼此,可有后悔过,当时我并未回答,本以为你会懂,现在看来你不仅不懂我,连自己也从未读懂过。在你看来,或许我识得你是不幸的,但我要告诉你,自己从未停止过对你的感情,因为你一直是我心的驻地,这是曾居无定所、彷徨的我活下去的理由,你不可以,也没权利剥夺。”
“菡羽,现在我懂了,晚吗?”洛啸珏两眼凝视着墓碑,自言自语道。
莫可威站在远处,望着洛啸珏的背影踌躇不已,上峰突然来人,指名要见洛啸珏。考虑到情况的紧急性,莫可威还是决定去碰这颗钉子,虽然洛啸珏一再强调不想外人打扰。
莫可威尽量加重脚步,小跑来到洛啸珏身后。洛啸珏听到脚步声,并没有回头,用沉闷的语调发泄心中的不满:“我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我,你自己做决定吗?”
莫可威忽略洛啸珏现下的情绪,低声说道:“老板,上峰派人来了,正急着见您。”
“哦,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洛啸珏的语气多少有些缓和,但仍是冷冷的。待莫可威离开,洛啸珏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冲着项菡羽的墓碑露出淡淡的微笑说:“菡羽,我暂且不能陪你了,等我,马上回来。”
洛啸珏伸手推开办公室的门,一抬头见冯院长站在洛啸珏的办公桌前,手里翻看着放在桌上多日的一本旧书。
洛啸珏开口道:“冯院长,您怎么来啦?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洛啸珏边说边将冯院长邀到沙发就座。
冯院长回头看见洛啸珏,放下捧在手中的书,顺势坐在沙发上,玩笑道:“听你的意思,我要是无事,还不能找你了。”
“院长,您说笑了,您知道啸珏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洛啸珏为冯院长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侧身坐在冯院长的对面。
“好了,不说这些了。”冯院长笑了一下,正色说道,“不过,眼下确实有件要紧事非你办不可。”
洛啸珏一脸严肃的问道:“所谓何事,请您明示?”
冯院长不慌不忙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茶几上,推到洛啸珏的眼前,轻声问道:“这个人你总该认识吧?”
洛啸珏低头瞧了眼照片,不禁一愣,颜韦奕的面容渲染在照片上。对于此人,洛啸珏再熟悉不过,他点了点头。
“他现在要从南京回天津,日本人很重视,所以会派重兵护卫,不过我们已经探听到,此次他仍会居住在原来的公馆。”冯院长交代完任务后,端起杯喝了口水,像是给洛啸珏思考的时间,随后又不放心的嘱咐道,“行动可能会有很大风险,你做事务必谨慎周全。”
洛啸珏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默不作声的状态让冯院长不免有些担忧,他起身拍了一下洛啸珏的肩膀,皱着眉头说:“我先走了,剩下的事就看你自己了,不要让我们失望。”
洛啸珏胳膊搭在腿上,双手合拢放于胸前,现在的他处在纠结中,不能自拔,连冯院长何时离开的都不清楚。脑中不断闪现着颜韦奕的影子,他向来是最了解自己的,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予适时的帮助。还有缨卉,她对颜韦奕的情,洛家上下都是清楚,洛啸珏更是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不愿听见缨卉伤心的质问,他不想让兄妹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远。
可另一面颜韦奕在南京所做的种种,洛啸珏也是有耳闻的。既然已经选择了投敌叛国这条道路,就与洛啸珏背道而驰,作为党国的一员,他就有权利保护自己的国家。道不同不相为谋,若二人现下不能再做朋友了,那就只能做敌人。
洛啸珏心意已绝,长吐了一口气,直起身子,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不几日,颜韦奕乘坐日本人安排的专列来到天津。大街上挤满了人,大家都想知道这个颜韦奕是何许人也,竟得日本人如此重视,而洛啸珏同莫可威也在其中。
洛啸珏压低了礼帽,礼帽下的眼睛扫视着每一辆滑过的汽车。身边的莫可威小声的嘟囔道:“这个颜韦奕果然不同凡响,竟然得到日本人如此厚待。”
洛啸珏全无理会莫可威的话,眼睛紧盯着车窗,脑海里不断的计算着什么,猛然开口道:“走吧。”
“老板,怎么?”莫可威紧追了两步,赶上洛啸珏,疑惑的问道,可话刚一出口就被洛啸珏锋利的眼神堵了回去。
“今晚在颜公馆应该有场宴会吧?”洛啸珏向前行进着,随口问道。
“嗯,是,老板的意思是……”莫可威低头想了一下答道,抬头的一刻正好对上洛啸珏半眯起来的眼神,心领神会的立刻意识到洛啸珏的目的:“我这就去准备。”说完,便将洛啸珏抛在身后,疾步回去安排。
晚会准时开始,莫可威像往常一样周旋在日本各类高官间,而洛啸珏却不似从前,同时出现在公馆大厅的他,只是一味的躲在角落,暗暗的观察所有人的动向。不多时,大厅的灯光一瞬间暗了下来,晚会的主角颜韦奕从楼梯上缓缓的走下来。
洛啸珏在远处静静的注视着颜韦奕,现在的颜韦奕在他看来,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虽然俊朗帅气的外表尤在,但曾经的玩世不恭早已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优雅和高傲,像一只孔雀屹立于众人面前。
在颜韦奕简短的开场演说后,舞会随之展开,人们皆携上身边的舞伴步入舞池。洛啸珏举着酒杯,避开人群来到后院。深知此处地形的他,轻车熟路间便来到颜韦奕的书房,等待晚会的结束,因为颜韦奕看似不学无术的模样,却是个极爱书的人。
晚会直至午夜方才结束,颜韦奕悉数送走宾客,果然来到书房。在手触到门把手的那一刻,他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打开了房门,踱步坐到沙发上,并没有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颜韦奕闭目沉思着,身体懒懒歪在沙发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几分钟后,他开腔道:“水老板,我可是等了你很久啊。”
洛啸珏的心里“咯噔”一下,脑子不断萦绕着,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到来?洛啸珏慢慢的从书架后走出来,眼里充满了疑惑。
“果然是你,啸珏老弟。”颜韦奕听到脚步声,睁开双眼,脸上浮起一丝淡笑。
洛啸珏沉默的盯着沙发上的颜韦奕,眼中的疑惑逐渐加深。颜韦奕将洛啸珏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没有解释什么,站起身,在身后的酒柜里拎出一瓶酒,倒了两杯,递给洛啸珏说:“我们多年未见,是该好好喝一杯,叙叙旧了。”
“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喝酒就更没有什么必要了。”洛啸珏没有接过酒杯,愣愣的看着颜韦奕。
颜韦奕并没有介意洛啸珏的话,放下高脚杯,复又坐回到沙发上,继续笑着说:“你果然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老样子。”
颜韦奕出神的望着站在面前的洛啸珏,语气透着哀伤的情绪:“看见现在的你,我总会想起以前的我,愤世嫉俗,为自己心目中的正义义无反顾的奋斗,就算要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此刻的颜韦奕神情恍惚,让洛啸珏的内心有了些许动摇,但他忙抑制住自己的不安。
“如果没有那件事,我也许会和你一样吧。”颜韦奕全然将洛啸珏变成一个倾诉对象,接着诉说着,“1919年的那场学生运动你也有所耳闻吧,当时的我就读于南开学校,而天津的发起人就是我和我的同学。记得身处外交部部长位置的正是你的恩师曹廉昕,他迫于洋人的压力将我们关了起来,虽然后来我和一些同学被释放了,但仍有很多同学成了那场运动的替罪羔羊,其中就包括我的哥哥。”
颜韦奕说到此处喘息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心绪说:“后来我更名改姓,逃到了日本,直到1921年才回国。回来后,我投身政界,想借此机会拉曹廉昕下马。不瞒你说,曹廉昕的下台,你父亲工厂的倒闭,都出自我之手。你父亲的工厂有一部分曹廉昕的股份,我本想收于自己囊中,却不曾想竟连累了你父亲,我其实一直都想向你道歉。”
“道歉?”洛啸珏的眼神由原来的惊异,在颜韦奕叙述的同时变成了愤怒,他攥紧拳头,冷笑了一下说:“你可知道工厂是我父亲大半辈子的心血,就因为你的报复毁于一旦。”
洛啸珏被心中的怒火灼烧着,掏出怀里的枪,直至颜韦奕的额头:“卖国求荣的汉奸,今天就让我了结你的生命。”
颜韦奕“腾”地从沙发上能够站起来,轻蔑的盯着洛啸珏说:“卖国求荣?汉奸?真是好笑,你可知道卧薪尝胆的痛苦,你可曾品尝过?”颜韦奕一步一步走近洛啸珏,无视洛啸珏的枪,逼的洛啸珏不得不往后退。
“也许在你们心目中只有奋起反抗的才是英雄,才是中国人。现在我告诉你,你错了,忍辱负重的也不是懦夫。韬光养晦,找寻敌人的弱点,再给出致命一击,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我并没有放弃我的责任,我只是在用我的方法救国。”颜韦奕眼中泛着异样的光。
洛啸珏被颜韦奕的话震慑到了,呆呆的望着洛啸珏,手中的枪不自觉的滑下。几秒后,才回过神,他迈步越过颜韦奕,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不知道现下的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他只知道应该放过颜韦奕,也许他是对的。
颜韦奕背对着洛啸珏,缓缓开口道:“洛啸珏,你赢了,但我也没有输。”颜韦奕来到书架前,拿出他最近常看的一本书,翻出夹在书页中的一封页,缨卉娟秀的字迹展露在纸上。这是缨卉刚到英国时寄来的,他一直能够随身带着:“缨卉,我没有错,我从来都坚信。”他从抽屉里拿出枪,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洛啸珏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翻过围墙,莫可威已经后门等候多时,见洛啸珏平安归来,一脸兴奋的表情。在洛啸珏双脚落地的瞬间,屋内床来枪声。莫可威震惊的望向窗户,洛啸珏并没有停留,提步离开,在莫可威看不见的地方,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