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杀手是黑暗的宠儿,是黑暗的代言者,因为杀手是行走于黑暗中最可怕的人。
杀手,本来都该待在黑暗中。
可是这个世界上凡事都有例外,比如说夜行就是一个例外,杀手中的例外。
夜行非但不行走于黑暗,反而光明磊落,就像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江南,是个很温柔的地方。
这个温柔的地方有各种各样的人,巨富的盐商,绝世的丽姬,还有风流的侠少。
但最有名的,还是江南沈家沈言沈公子。
据说沈言的武功得授于昔年天纵老人,刚猛绝伦,霸道无匹。
夜行出道那年,沈言已经是沈家家主,江湖传言,沈言的武功已直追天纵老人,成为江南三大高手之一。
也就是那年,夜行在江南西湖畔,发下必杀沈言的豪愿,在西湖最豪华的大船上,以剑刻下了三个字:沈言,死。
这也是他的第一次任务。
当然没有人相信他可以成功,因为他那时虽然已像把凌人的剑,但是他的武功却还不足以杀死沈言。
更何况他选择的不是暗杀,而是光明正大的决斗。
这可以说是一个杀手最愚蠢的决定。
沈言当然不理他,倘若每一个人的挑战都要接受,恐怕沈言早已经累死。
夜行就站在沈家门口,沈家每走出一个人,他就杀掉一个人,当他杀死沈家第十一个人的时候,沈言终于答应了他。
决斗在西湖之上举行,来观战的除了江南本地的高手,还有少林武当等大门派的高手。
所以夜行出名得很快。
当沈言被杀的消息传出后,所有人都知道,江湖又出了个很可怕的杀手,行走于光明的杀手。
但是最为江湖人所记得的一次却是多年前,在京师城楼,他刻下了四个字:司空遁,死。
司空遁的武功并不高,在江湖上只能算是二流,可是司空遁的轻功却是极高。
有人说,司空遁倘若自认轻功第二,那么就没有人敢自认第一。
当时,司空遁也完成了有生以来最伟大的一次壮举,从重重封锁的皇宫内库,盗出了西域进贡的绝品珍宝白玉神狼。
据传皇帝派遣锦衣十八卫入江湖追索三月,也没有追到司空遁。
当司空遁知道夜行要杀自己的时候,他的第一印象是逃。
这也是最好的办法,甚至他不必逃得多么狼狈,因为夜行擅长的是杀人而不是追人。
可是三个月后,司空遁死在了天山脚下。
当时司空遁已经从京都逃到江南,再从江南逃到漠北,最后从漠北逃到天山,想寻求天山上人的庇护。
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司空遁却还是死了。
这也是最恐怖的一点,夜行就如附骨之蛆一般,他想杀你,你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杀他,另一个是被他杀。
唯一不像君子的就只有一点,他杀人,杀各种各样的人,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
杀手从不辨别好坏,这也是他们的特质之一。
夜行,名字叫夜行,却行走于光明,正如此刻,他已经将自己的目的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世人,简明而扼要。
他从来如此,出道多年,死在他剑下的高手已经不可胜数,他结下的仇家也多如牛毛。
可是如今他还是活得好好的,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找死神,更是因为他杀得每一个人都杀得堂堂正正,虽然他是个杀手,但是更多时候死在他手下的人就像是在和他对决。
死神夜行,行走于光明。
……
天已经黑了,可是洛阳城还是很热闹,这里有北方最出名的妓女,北方最出名的烈酒,还有北方最豪华的赌场。
这里是男人的天堂。
青石铺就的大街上,四个人急忙的向着摘仙楼赶去。
他们没有骑马,因为骑马就显得不够敬重。
神枪郝达,北掌杨胜先,断金刀谢敖,还有洛阳镖局总镖头赵烈。
这四个人不但可以代表洛阳的武林,也是整个北方数一数二的高手。
这么多年来,已经很少有人看到他们四个人一起出行。
所以他们四个人都要一起出动的时候,就说明这件事很不简单。
实际上,他们只是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像神一样的人,就像一尊真的神,死神。
此刻,死神正握着最精致的酒杯,品着最好的酒,看着最好的舞,听着最好的乐。
每一滴酒都经过十重工序,味醇而不失甘洌。
每一只乐曲都极尽温柔,足以令英雄酥骨,铁汉迷魂。
每一个舞女都是精挑细选,都有倾国之色,每一个舞女都已经足以让男人疯狂。
可是夜行的脸却是严肃着的,眼睛却是闭着的。
当一个人需要冷静思考的时候,他通常会闭着眼睛,因为黑暗常与人安静的力量。
思考,这是他与其他杀手共通的地方之一,只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思考,因为没有必要。
任红尘,这个名字平平无奇,比起他剑下那些震动四方的名字,这个名字黯然无光。
可是就是这个黯然无光的名字,让他再次思考。
他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
艳光四射的舞女们犹如纪律严明的军队,一起散去。
杯已停,箸已投,乐已歇。
方才舒适已极的安乐窝,此刻忽然冷清下来。
门“吱”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意思是让你进来。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一起走进。
歌舞已散去,大厅中只剩下夜行一个人,此刻他正淡淡的看着眼前这四个人。
这淡淡的目光就像看死人一般。
有人说过,一个杀手眼中只有两种人活人,死人。
当然,还有另一种分类方法,一种是能杀的人,另一种是不能杀的人。
其实在一个真正的杀手眼中,能杀的人与死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郝达长得魁梧至极,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显示出他强健的体魄,此刻,他举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我等不知大人亲临,准备不及,还请大人恕罪。”
他的声音几乎是谦卑而媚谀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样的语气已经多年不曾出现在他口中。
也正是如此,这四个人都已经感觉到一股后怕,这些年没有接到组织的任何命令,他们做事已经很放肆。
幸好,还没有做出出格的事。
夜行直接道:“任红尘一直待在洛阳。”
这句话很轻,轻如云彩,很淡,淡入清水。
但是四大高手却像是被惊雷击中,不安,恐惧。
他们的后背瞬间被汗水浸湿了。
令他们不安的并不是任红尘,而是任红尘在洛阳。
在洛阳,那便是他们的责任。
最可怕的是,这个责任是他们负不起的。
夜行接着道:“我要杀了他。”
这句话很轻,轻如云彩,很淡,淡如清水。
但是四大高手却像被春风拂过,喜悦,庆幸。
令他们庆幸的不是夜行,而是夜行要杀了任红尘。
一个死了的任红尘,足以交待一切责任。
所以他们四人顷刻明白,此刻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查清任红尘的线索。
至于杀人,有夜行就已经足够。
“我们立即发动所有人手,查清他的行踪。”
夜行却讥诮一笑:“在这之前呢?”
无论如何,只要任红尘出现在洛阳,四大高手就已经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洛阳是他们的地盘。
出了事就要负责,这本是组织中最严明的禁令之一。
四人的脸一齐刷白。
他们都知道这责任有多么难负。
夜行看着几人,就像看着蝼蚁,嘲笑道:“我只需要一个人出来负责。”
四人的眼中齐发出光。
大厅已沉默,只有夜行慢慢品酒的声音。
“断金刀”李敖冷冷看着赵烈:“任红尘和你有故。”
赵烈嘎声道:“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我早已和他恩断义绝,不相往来。”
“北掌”杨胜先叹了口气,道:“是啊,这一点大家都清楚得很,只不过,任红尘居然能瞒天过海,混进城中,也实在蹊跷得很。”
赵烈年近六十,青丝已成白发,此时仿如狮子一般,怒道:“有什么蹊跷?他混进城来,与我有什么相干?”
杨胜先李敖只是冷冷看着他。
赵烈把目光转向郝达:“郝老弟,你说是不是?”
郝达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敖杨胜先一眼,又转而看向赵烈,沉默半晌,他眼中透出一股挣扎痛苦的神色,一步上前,道:“倘若一定要有个人来负责,那么便由我来负这个责好了。”
郝达郑重看着赵烈:“赵大哥,你我交情深厚,情若骨肉,以后我的儿子便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会照顾好他。”他死死盯着赵烈,仿佛一定要赵烈点点头,他才安心。
赵烈看着他,仿佛失了魂一般,喃喃道:“你双手使枪,倘若失去了一条右臂,还拿什么使枪……”
赵烈忽然惨然一笑,回头看了杨李二人一眼,道:“我明白了。”
在说“我”的时候,李敖的断金刀已经被他拔在手中,“了”字刚落,他的右臂已被斩下。
郝达神色震动,悲声大放:“赵大哥,你这又是何苦?何苦?”
杨胜先只冷笑看着夜行道:“此刻,责已经负了。”
赵烈捂着伤口,汗如雨下,只喃喃道:“从此,赵烈终于再也不欠任何人了。”而后向外走去。
他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所有人都知道,洛阳镖局已经到了没落的时候,因为没有赵烈一条右臂的赵烈,已经不能支撑洛阳镖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夜行的声音毫无感情:“此刻,你们该去做你们该做的事了。”一声冷哼,他接着道:“三天。”
杨胜先与李敖恭敬的退出来,他们知道三天是夜行给他们的期限。
期限一到,夜行必须掌握任红尘的行踪,否则负责的就不再是赵烈,也不是某某一个人,而是剩下的全部三个人。
令他们庆幸的是,只要任红尘是个人,只要任红尘在城中,三天的时间就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