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宁校场,没有月上半空,没有耀眼星河,有的只是月黑风高的肃杀。
邓奎所率领的风行组任务失败,即便他劳苦功高,可仍旧难逃死亡的命运。对于主子来说,下人的生死,不过一念之间,价值所在,意味着活着的长短,邓奎十年杀人,一朝失手,终究难逃一死。
此刻,封江宇-正静静的坐在凉亭,手中的刀,不名贵,却是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没有月光下的寒光闪烁,但是染过血液的刀身,那股死亡的味道,擦不去。
不知为何,封江宇的心颤动着,这种感觉,只有沙场弑敌之时才有。人,经历过生死,对于危险有着别具一格的嗅觉。他觉得,杀人容易,可怕的是诛心。他一遍遍的擦拭着刀锋,只是为了,待会的杀戮,能够让死人,死的安逸。
百花楼,灯火通明莺歌燕舞。
二楼,别于一楼,闹中取静,空无一人,只是因为,有个房间,那个人正在饮酒。
一方圆桌,几碟菜,一壶酒,四个杯子,却只有两人。
左侧男人锦绣华服,丹凤眼,书生眉,薄而坚毅的嘴唇,总是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目空一切的自信的笑意。淡然的神情,松垮的身躯,时而眯起的眼睛,狭长,阴郁,总会给人一种阴柔的感觉。
右侧的男人,一柄纸扇,白面书生,相得益彰。一举一动奉行者君子之道,洒脱不羁,飘然欲仙,实为难得。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玉树临风的男人,听闻着这百花楼内的众生百态,自斟自酌,不是附庸风雅,不是矫揉造作,只是因为他们异于常人,归属为妖孽。
华服男人微微抬眼,看了眼书生,嘴角微微上翘,“酒不醉人人自醉,与你饮酒,总是会醉,可是今日,酒是好酒,景是好景,本应早早醉入百花,却为何,迟迟醉不了?”
书生听了一声淡笑,纸扇顿展,一株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事不顺,心烦意乱,借酒浇愁愁更愁。”
“她为什么还不来?”华服男子唇边轻轻摩挲着酒杯,似是自言自语,又好似是说与书生听。
书生看了眼窗外,顿了顿,道:“应该快了。”
所谓酒入愁肠,因人而异,常人醉酒不过是一番肆意妄为,而于非常人来说,酒入愁肠,心台愈发似明镜,眼睛凝神,似看穿一切,颇有佛家所言的看破红尘,只是此红尘,非彼红尘罢了。
不知何时,房门被推开,华服男子与书生皆没有转脸望去,各自饮酒。因为这间房,敢不敲门而入的,没有几人。
恰恰上官婉儿算一个。
“相王。”
走进房间的上官婉儿对着华服男子轻轻作揖,因为华服男子便是当今皇帝之子,相王李翎治。
李翎治终究还是侧脸,上官婉儿那张绝世无双的面庞,此刻在他的醉眼朦胧看起来,别有一番寻常意会不到的风味。
“无双,你且看看,是我醉了,还是这烛光太过旖旎,”李翎治放下酒杯,一声轻笑,眯了眯狭长却是涣散的眼睛,声音幽幽的对着书生继续说道:“今日的上官姑娘,是否当得上倾国倾城。”
名叫东方无双的书生看了眼李翎治,又看了眼颔首低眉的上官婉儿,笑了笑,却又摇了摇头,“今日的上官姑娘,岂非一个倾国倾城便能道明白的。”
“还是无双你书读的多!”李翎治抬起头看着上官婉儿,提起酒壶,却又顿住,想了想这才问道:“姑娘,喝酒还是喝茶?”
“相王这里有茶吗?”上官婉儿径自坐下,伸手拿过李翎治手中的酒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东方无双微微斜眼看了眼上官婉儿,轻轻的摇了摇手中的纸扇,笑了笑说道:“看来,上官姑娘也喜欢看戏。”
上官婉儿两腮微红,映着烛光,本就祸国殃民的容颜,此时更是多了积分妩媚。看了眼东方无双,上官婉儿放下酒杯,淡淡的说道:“我不喜欢看戏,我喜欢的,是落幕。”
“落幕终归太过伤感,”东方无双摇了摇头,却是又笑了笑,道:“不过上官姑娘好兴致!”
“李翎治,东方无双,太平公主,外加一个武暖玉,便是放眼天下,哪一个不是只可仰视的存在?”上官婉儿静静的说着,“几个妖孽,驱使一众小丑,玩弄着一个生死无期的小人,戏精彩,落幕不仅期待,应该更是无双。”
“妖孽?小丑?小人?”李翎治轻轻一笑,抬脸凑近上官婉儿精致的面庞,吹出一口酒气,眯着眼,“秦思省是小人?那你就真的是小丑了。”
上官婉儿侧脸看着李翎治近在咫尺的脸庞,吐气如兰,“一个杀过几个人的无名之徒,不过有点小聪明,难得相王与东方无双联手对付,倒真是抬举他了,仅此,他走遍天下,也有足够的吹嘘的资本了。”
“难道老三身边,就没有一个长脑子的人?”李翎治靠着座椅,斜眼看着上官婉儿,满眼阴郁。
“不知道,戏,演到哪了。”上官婉儿没有理会李翎治的指桑骂槐,因为她觉得,落幕之际,一切自有分晓。
隐忍,对于一个穿梭于充满着尔虞我诈的皇城的人来说,手到擒来,何况是一个女人,更是必不可少。
“好戏,得要耐心,更何况..”东方无双看了眼剩下的那只杯子,嘴角微微上翘。
“耐心,我从来不缺。”
上官婉儿端起杯子,邀了李翎治与东方无双,三只杯子静静的碰在一起,风轻云淡。
而此刻的阜宁校场,风起云涌。
当骑着马走进抚宁校场的秦思省喊出那声“大哥”,封江宇终于会心一笑。
面对着眼前这群蒙面杀手,秦思省与封江宇谈不上谁连累谁,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不过是棋子,而棋子,身不由己。
“不知道我是招惹了谁,总有人想杀我。”秦思省看着领头人,笑了笑说道:“刚出皇城三十里,便杀了七人,若是到了烽火山,我这双手,终究沾满鲜血。”
“火灵席无心,记住我的名字。”领头人看着秦思省,摘下面纱,面无表情。
“为什么”
席无心嘴角邪笑,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因为你会死在我的手里。”
秦思省转脸看了眼封江宇,笑了笑说道:“我只有一颗善心,刚刚放走了邓奎。”
席无心看了眼身后,眼神陡然变冷,转手侧刀。
“杀!”
秦思省抽出腰间的那把长刀,血腥味还在,似是饥渴,似是向往。
三十六路刀法学于抚宁校场,此刻恰恰用于此处,也算是一个交代。
两人两刀,冲进了人群,生死有命,自求多福。
此刻的百花楼,二楼,房门再次被打开。
女子带着摄人的气魄,走进房间,径直的坐到了最里面,那只一直空着的杯子的面前。
一如上官婉儿的开场,太平公主提壶倒酒,虽然轻启朱唇,风情万种,但也是一饮而尽。
“终于到齐了。”李翎治缓缓睁开眼,看着太平公主轻轻一笑。
“虽是兄妹,怎奈生于皇家,把酒言欢终究只能归于梦中。”李翎治端起酒杯对着太平,一扫颓废之感,满面温馨,“妹,哥敬你。”
杯酒下肚,冷风侵骨的寒冬,身体虽是渐热,怎奈心却渐寒。
“李翎治,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太平公主看了眼神情自若的东方无双,道:“你应该知道,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玩火自焚?”李翎治轻轻的嘬乐口酒,轻笑一声,“老四,你也读过书,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要是烧着了,那青烟,怎么着也得往你那飘。”
太平斜眼看了看李翎治,一声冷哼,“你说,该不该让周兴死?”
“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翻不起浪。”李翎治看着太平公主,道:“我倒是觉得,他不死更好。”
“那你岂不是养虎为患?”太平公主端起酒杯,可终究还是放下了,“封江宇可是接了皇上她老人家的手谕,几位六部的大人之死,终究还是需要一个说法。况且..
”
“况且封江宇勾搭上了秦思省。”李翎治把玩着酒杯,玩世不恭。
太平看着李翎治,一声嬉笑,“前几日,皇上可是召见了娄师德。”
“他们兄妹情深,皇上哪天不召见他。”
“这次不一样。”
“哦?”李翎治顿时来了兴趣,正了正身子,看着太平轻轻的问道:“有何差别?”
“皇上动了真格,请娄师德破解此局。”太平说完,靠着座椅,静静的看着李翎治的神色变化。
李翎治皱起眉头,他突然捏住手中的酒杯,抬眼望向东方无双,眼神越来越紧。
“杀伐果断的娄师德,”东方无双展开折扇,抬手慢摇,想了想还是说道:“想必,这场戏,终将见血收场了。”
“不愧是东方家的无双!”太平一声大笑,道:“娄师德一句‘杀鸡儆猴’,他要必保秦思省。”
“皇上怎么说?”此时的李翎治,眼神阴郁至极。
太平一声轻笑,颇是笑看戏子,“皇上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老四你觉得,这场戏,落幕之际,见的血,是谁的?”李翎治翻着眼,死死的盯着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静静的看着李翎治,轻笑道:“快了。”
就在此时,房门被猛然推开。
冲进来的男子扑到在地,抬起头看了眼眼神可以杀人的李翎治,浑身一阵哆嗦,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出声。
“说!”李翎治猛然站起,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其它,身体微微摇晃。
男子咽了口吐沫,喘着粗气,支吾一番还是说道:“火灵除席无心之外,全军覆没!”
听到此话的东方无双顿时停住摇摆的手,渐渐的合起了纸扇,抬头看着李翎治,缓缓皱起眉头。
“啪!”
一声清脆,李翎治手中的酒杯被摔得粉碎,咬牙切齿,满腔怒火却终究只化为一个紧紧的拳头。
“败了。”
太平公主看了眼李翎治,站起身,满脸笑意的走向门外,风轻云淡。
“秦思省必死!”
听着身后从李翎治口中发出的彻骨狠声,太平微微侧脸,唇角见见上翘,惊艳之余,几分得意巧藏其中。